雒陽城北,賈詡的老舊宅院之中。


    劉備與賈詡相對而坐,在兩人之間的木桌上,擺著一盤青菜。


    “今日陳伯有事外出,詡看院中的青菜長的剛好,便摘下來煮了一些。多年不曾入過廚房,故而手藝有些生疏了,煮的賣相差了些。劉君為何不動快?”賈詡笑道。


    他雙手平攤放在膝上,也是半點不曾有要舉快的意思。


    劉備低頭稍稍打量了一眼盤中被煮的有一半焦黑的青菜,想來是用的水少了些。


    他舉起手中的快子,卻是遲遲落不下去,苦笑一聲,“文和莫非是對備有何不滿意之處不成?若有不滿之處,文和直言就是了。何必動用如此手段?”


    賈詡氣笑道:“詡隻是近來極少下廚罷了,這菜看著賣相不好,其實吃起來味道想來是不差的。”


    “不知文和可還有剩下的青菜,不如讓備來給你做上一盤。”


    劉備不等賈詡迴答,自顧自的去後院摘了一把青菜,一頭就鑽進了賈詡家的廚房之中。


    賈詡見狀也不阻攔,等到廚房中起了響動,他這才小心翼翼的拿起身前的快子揀選著夾了一口盤中不太焦黑的青菜。


    青菜入口,他麵色一變,不過還是竭力咽了下去。


    接著他將手中的快子放迴到原處,裝作無事發生。


    煮上一盤青菜自然要不上多大的功夫。


    片刻之後,廚房中的響動停了下來。


    劉備端著一盤青菜自廚房中走出。


    兩盤青菜放在一起,甚至無須拿起快子品嚐,隻是隨意打量一眼,就能分清其中的優劣。


    賈詡笑道:“常言君子遠庖廚,莫非玄德當初在涿縣之時還曾專門學過如何做菜不成?”


    “自然不曾專門修習過,隻是人各有天資,備在這編草鞋和做菜上確是有些天賦的。旁的事情不敢說,可在這兩件事情上,若是備敢自稱第二,隻怕無人敢稱第一。”


    “當初在涿縣,我若有閑暇,做飯之事曆來都是一手承下。當時他們最愛吃的便是我所做的叫花雞。做起來簡單,吃起來美味。日後有了閑暇,倒是可以為文和做上一頓。”劉備言語之時臉上倒是帶著些頗為自豪的神色。


    賈詡搖了搖頭,“當初玄德在涿縣之時尚為庶民,出入廚房之間自然也無傷大雅。隻是如今玄德在雒陽城中已然有了不小的名聲,再做此事隻怕會招惹有心之人的非議。”


    “要成就一人不易,可要毀掉一人卻是不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也是為何君子常常鬥不過小人的緣由。”


    劉備點了點頭,賈詡所言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備自有分寸,衣食為庶民之父母。出入廚房之間,於備看來其實算不得什麽大事。”


    “相比起君子入廚房,那些嘴上口口聲聲說著要勤政愛民,以庶民為衣食父母,卻又高唿著君子遠庖廚的肉食君子,才更是可惡。再說,文和又豈是外人。”劉備笑道。


    “玄德此言倒是與我所想暗合。”賈詡笑了笑,“不過玄德還是要謹慎一些,方才玄德其實有一點說的有些錯漏。那些心懷惡意的小人其實不難對付,他們所言在世人口中也未必有多少分量。”


    “便如張讓,曹節之流,無非是能在陛下那裏詆毀玄德兩句,若是他們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詆毀玄德,隻怕不隻於玄德的名聲無礙,說不得還會讓玄德的名聲好上幾分。”


    “真正難對付的,其實是那些以正義之名自詡的仁德君子。那些人是世人眼中的道德君子,這些人所思所想,皆在書中有理可循,而出口之言,又是打著為聖人發聲的大旗。”


    “被其批判之人天然被他們孤立在對麵,到時被他們汙蔑之人,不止要身死,還要被壓在恥辱之下,幾生幾世都不得翻身。我為且玄德舉一例,若是如今海內享有大名的孔融突然於士人之中出言攻擊玄德,言玄德何處所作為非,玄德可有法應對?”


    劉備聞言沉默不語,心中仔細思量了片刻,賈詡雖是以此舉例,可若是如今真的被劉備碰到此事,他還真的無法可想。


    他如今在雒陽城中雖然有了些名頭,可到底還是根基淺薄。雖有盧植為師,可士林之中向來是論資排輩最為嚴重之地。他一個新闖入之人,自然難有底氣與之爭鋒。


    “有些事玄德還需早做謀劃,莫要等到事到臨頭才來想法子。”賈詡一笑。


    他本不想如今就和劉備點明此事,劉備初入雒陽,本該低調做人才是。


    隻是如今他得罪了曹節,即便想要安穩,也多半是安穩不得了,那便不如早做謀劃。


    其實法子他已然有了,而且不止一個,隻是不知劉備的心意如何。


    賈詡拿起桌上的快子,挑起一快子劉備所做的青菜,菜色青青,單看顏色便是讓人有一股食欲。


    他將菜放入口中,咀嚼一番,這才歎息一聲,“方才我還以為玄德口出大言語,不想如今看來玄德原來說的都是實言,雖然詡不曾吃過什麽山珍海味,可論這做菜之術,想來玄德卻是一把好手。”


    劉備也不再多想,賈詡既然如此說,想來是已然有了應對之策。


    他也是挑起一快子青菜放入嘴中,歎了口氣,“可惜了,味道還是差了些,自打來到雒陽求學之後多日不做菜了,手藝果然是生疏了不少。今日這菜煮的不好,文和將就著吃些就是了,等備迴去再練練。”


    賈詡氣笑一聲,尤其是抬眼看到自家煮的青菜和劉備煮的青菜放在一起。


    “玄德此來就是來挖苦我的不成,比這中原之地的煮菜我自然是不如你,隻是若是比牛羊的燒烤,玄德卻是未必比的上我。”


    劉備聞言便要開始長篇大論,前世他對旁的研究不多,既不會造槍,也不會造炮,可唯獨對吃的一事頗有研究,他還準備日後等有了閑暇,定然要寫一本集合東南西北各大菜係的食譜。


    雖說如今不少技法還不曾出世,可他提前點出來,也能讓日後的那些名廚們少走些彎路,多把心思放在研究菜譜上,多做出些更好的菜色來。


    賈詡見狀抬了抬手,止住劉備的言語,“我知你此行的來意,無非是來向我詢問如何應對曹節之法。”


    劉備點了點頭,“本意確是如此,隻是其實這算不得大事,咱們還是先談一談這個做菜之事。”


    “法子我早就已然想好了。”賈詡怕他就這做菜之事再高談闊論下去,趕忙開口道。


    “文和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劉備這才正襟危坐,甩了甩衣袖,“如今曹節固然自身難保。隻是此人能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自然不是個簡單人物,想來這次即便傷筋動骨,可此人多半最後也能撐過去。到時等他騰出手來,這殺弟之仇,他定然是要報的。”


    賈詡點了點頭,“玄德所言不差,曹節此人陰狠非常。於桓帝一朝堂熬到了當今陛下一朝,便是陳蕃都是死於此人之手,其手段不可不謂陰損。若非此人如今身處逆勢之中,他要對付你自然有千百種法子,而你也無半點還手之力。”


    “文和所言不差。”劉備沒有辯駁,他根基淺薄,自然和曹節這般在雒陽經營多年之人比不得。


    “所以單憑玄德一人之力,是極難應對此人的。”賈詡吃著盤中的青菜,伴著碗中的豆飯,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文和的意思是如這次殺曹破石一般,尋人聯手?”劉備詢問道。


    賈詡指了指身前的兩盤青菜,一盤已然被他吃下了大半,另外一盤還不曾動。


    “如今之事便如這兩盤青菜,看上去可口的,桌前之人自然會立刻下快。而看上去就很難下咽的,桌前之人自然要猶豫一二,看看下快到底值不值得。”


    】


    “青菜都是一樣的青菜,其中差異何在?所以玄德如今最為緊要之事,並非是如何去提高自身,而是應當想如何在自身不變之下,讓自家看起來更加不好招惹。”


    劉備若有所思,“文和之言有理,隻是不知文和以為我當從何處著手?”


    “聽聞當日玄德與曹破石結怨是因為助蔡家?”賈詡將碗中的最後一口飯扒入嘴中,“蔡邕是士林之中的名人,說一句天下大儒也不為過。”


    劉備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些計較。


    “其實有無蔡邕相助,倒也不是最大的問題,蔡邕能夠相助自然是最好,隻是即便他願意出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賈詡笑道。


    他以手指了指天上,“此事的關鍵,其實是在此處。”


    “文和在說笑不成?我如何不知陛下是最緊要之處,隻是我如今雖是有個漢室宗親之名,可想要見到陛下也是登天之難。再者,即便見到了。他又為何要相助於我?”劉備苦笑一聲,“我這個漢室宗親的名頭,隻怕還不曾有這般分量。”


    “詡雖然不曾見過陛下,可也知當今陛下喜愛園林,喜愛玩樂。而要做到這些,獨獨少不得一樣東西,那便是錢。隻要玄德出的起價錢,想來即便日後真的出了事情,陛下也是樂得為你這個搖錢樹言語上幾句的。”


    劉備一笑,“竟然想以錢財賄賂陛下,也真隻有你賈文和想的出。”


    劉備雖然嘴上如此說,可心中其實已然動起了心思。


    賈詡所言雖然看似荒謬,可細細想來卻是個好法子,隻是如今他手中其實也是缺錢的緊,各處都在等著錢用,又哪裏有額外的銀錢去賄賂靈帝。


    “文和可能不知,我手上如今也不寬裕,不然今日也就不會陪著你來此吃野菜了。”劉備歎了口氣。


    “玄德也莫要和我哭窮,我要你賄賂陛下,所用的未必是實打實的銀錢。我聽說你自打來了雒陽,就盯上了城東的一家酒舍?”賈詡滿含深意的笑問道。


    “不想文和也知此事。”


    劉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賈詡講了一遍。


    賈詡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就說那間酒舍段熲寶貝的很,如今竟然會將其中大半都讓給玄德,原來還有這般緣由。”


    段熲對賈詡曆來看重,當初幾次想要招攬賈詡,都是約在了那處酒舍之中。


    故而賈詡曾特意讓史阿調查過此地,知道此地是段熲故人所開。


    可其中更多的詳情,即便是史阿花費了再多的心思,卻也是再也查不出半點。


    段熲到底是昔年的涼州三明之一,如今雖然落魄了不少,可他不想要人知之事,旁人自也無法輕易得知。


    劉備點了點頭,“行伍出身之人,總是要對軍中故人多些情分的。不論段熲其他事做的如何,最少此事無可指摘。”


    賈詡也是點了點頭,“方才玄德說得了一張酒水的方子,想來照著那張方子做出來的酒水不差。”


    “我大致猜到文和的意思了,隻是依照那方子釀出來的是涼州的烈酒,未必適合這中原之地。再者,酒水生意雖然是個賺錢的行當,可要以此來賄賂陛下,隻怕是遠遠不夠。”


    “玄德可見過蛛絲結網?”賈詡笑道。


    劉備一愣,“文和何意?”


    “蜘蛛於簷下結網,織絲成線,層層疊疊,密而不漏。以此小網而捉大物。縱然是數倍於蜘蛛之物,也不敢輕易涉險其中。”


    “為何?皆因蜘網勾連,牽扯四方。如今玄德之事也是如此,曹節在雒陽城中經營多年,若是單論底蘊,即便再給玄德十年時間,也未必能與曹節相比。”


    “故而要應對此人,唯有借力。如今雒陽城中形勢複雜,各方都在博弈,也正是如此,才是玄德你的機會。”賈詡說出他計劃的最核心之處。


    劉備點了點頭,賈詡的意思他已然明白,無非是要他以這家酒舍為紐帶,將雒陽城中的勢力凝聚在一起。


    到時各個勢力在此結成蛛網,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曹節再想要動他,自然便要小心掂量幾分,而到時以曹節此人的心性,就未必會出手了。


    劉備沉默片刻,“文和的計謀倒是好計謀,隻是要將城中勢力團結起來,隻怕不易。”


    “詡之計策已然告訴玄德了,至於如何作為,還是要看玄德的手段。”


    劉備看了賈詡一眼,笑道:“這也算是文和對備的考量?”


    賈詡也不曾否認,“事關身家性命,詡自然要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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