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此言一出,屋中頓時靜了下來。


    李安挑了挑嘴角,皮笑肉不笑,冷聲道:「李斯這個典故誰人不知?隻是不知劉君為何此時提起?莫非是要在此誅殺我等不成?欲效昔年霸王故事,設宴鴻門?」


    「我等受邀而來,不想劉君擺下的卻是一場鴻門宴。隻是若劉君以為以生死相脅就能讓我等屈服,那便也太看不起咱們陽泉人了。」


    他睥睨劉備身後的趙俊,滿是不屑,「咱們雖是鄉間小民,可不是趨炎附勢的軟骨之人。」


    「老李所言不差,咱陽泉人隻有斷頭而死,絕無跪地而生。就算是刀斧臨身,也絕不屈服。」魏安附和道。


    如今看來,韓李魏三家家主,一致對外之時,魏家家主魏家顯然是那個最先出頭的莽夫,是三人之中的「武」。而李家家主李平,想來就是那個攪亂局麵的「文」。至於剩下的韓家家主,多半就是那個最後收拾局麵的「講道理」之人。


    劉備卻隻是笑了笑,看向不曾開口的韓越,「韓家主以為如何?李魏兩君言辭之激烈,差點讓備以為自家才是那個打算開門而降,將自家人賣給南蠻之人。雖不知兩君的骨頭是否確如他們所言的那般堅硬,可他們這嘴上的功夫著實不差。」


    「咳咳,劉君不愧是盧公的弟子,言談之間頗有深意。韓某愚鈍,還請劉君明言。方才他們兩人之言若是得罪了劉君,越便為他們致歉一聲。隻是想來盧公聞名四海,劉君身為盧公弟子,也定然不是妄殺之人。」韓越依舊是一臉恭敬之態。


    劉備抬手揉了揉額頭,撇了身後苦笑的趙俊一眼,難怪能讓趙俊一夜白頭,果然都是些老狐狸。


    劉備身後的簾幕之中,人影閃動。


    他手中拿著的酒碗又舉高了不少。


    隻是片刻之後,他卻是將已然舉在手中的酒碗重新放下,臉上的殺機斂去,笑道:「前輩之人果然是前輩之人,備初來乍到,不懂地方上的規矩,若是方才得罪了諸君,還請諸君見諒。這一碗備先幹為敬。」


    劉備一口將碗中酒水飲盡,「備也是好酒之人,當初在雒陽之時和袁家兄弟倒是也喝過些好酒,陽泉的酒水雖也不差,可到底比不得雒陽的酒水,等備這次迴去,定要派人給諸君送些過來。」


    劉備前倨而後恭,饒是向來以智謀自詡的李安竟是一時之間都愣了下來。


    「如此便多謝劉君了。」韓越接口笑道,「隻是不知劉君這次要我等前來是有何事?聽聞劉君初到縣中,如今縣中諸事紛亂,我等不過是鄉間小民,何以得劉君看重?」


    「韓君何必明知故問?」劉備也是笑道,「備請諸位前來,自然是看中了諸位手中看家護院的人手,想要借來一用。如今南蠻異族說不得不日之間就會來襲,多些人手守城總是好的。即便諸君自家想不到,難道武君還不曾提醒諸位不成?」


    ….


    「劉君雖為盧公之徒可言語起來也要講道理,俺們和武縣尉可不曾有幹係,劉君莫要含血噴人。」魏安喝了一聲。


    「魏君莫急,即便諸位與武君有私交也是尋常事。再者,備在這裏也是呆不長久的。家師可是盧公,實話實說,這小小的一個陽泉縣,備還不放在眼中。」


    他抬手給自己碗中添滿酒水,「也不怕和諸君明言,備這次南來,無非就是跟著盧師混個資曆。等到日後出仕之時,也好讓人多些談資。」


    魏家想要開口,卻被韓越抬手壓了下來。


    韓越笑道:「劉君既是誠實之人,那越便也不與劉君兜圈子了。若是我等願將手中的人手借出來,那當初趙君代政之時我等便借出來了,不會等到如今。所以劉君若是想邀名聲,還請另尋他路。」


    「此路,不通。」


    劉備一笑,「韓家果然不愧是三家之首,言語起來,果然底氣十足。真的商談不得?諸位莫非真的無所求?」


    「劉君莫要多言了,我等如今富足鄉裏。所想的不過是保全家宅平安罷了。」韓越飲了口酒,「劉君能拿的出的,無非是錢財而已,這些我等都是不缺的。」


    劉備點了點頭,笑道:「地方豪族,紮根縣中,果然不同。我曾聽聞常有地方豪族富戶能架空一縣之宰,當時備還不信。不想世上事,果然難說的很。諸君不如先聽聽我所做交易之物如何?」


    魏家冷笑一聲,「不知劉君能拿什麽寶物?」


    「寶物倒確是寶物,魏君也當見過。」劉備遙遙指著他的頭顱,「便是諸君項上頭顱。」


    「欺人太甚!」魏家猛然起身,「你是盧植之徒便可無法無天不成!」


    劉備抬手虛按了幾下,「魏君且坐,何須動怒?如今你的頭顱不還是暫時寄存在你項上嘛。至於稍後還在不在,就要看咱們接下來談的如何了。」


    韓越神色不動,聞言笑道:「劉君以為以此言相唬,我等就會低頭不成?」


    「自然不是。」劉備笑道,「諸君骨頭極硬,錚錚鐵骨,我方才已然知曉。如何讓諸君妥協,其實原本我也無法可想。」


    他目光自三人身上掃過,「隻是好在我在來到陽泉之前,曾在陽翟遇到一個友人。他也是地方豪族的當家之人。他教了我一個道理。」


    劉備站起身來,「諸君,高門大戶以何立身?」


    幾人都是一愣。


    劉備繼續言語,不及不緩。


    「諸君都是地方豪門富戶,想來家中必是分支極多。即便諸位再是公允,一家之中應當也是有富貴,有貧賤。諸君,不知那些貧賤的同族之人,見到諸君整日錦衣駿馬,輕車肥裘,心中會是如何想?會不會想著,同是一姓,為何富貴的是你等?」


    「劉君何意?」韓越終於第一次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認真打量起對麵那個年輕人。


    ….


    劉備毫不在意,起身在屋中走動起來,「諸君能支撐如此家業,必然都是聰明人。備之意,難道諸君真的不明白不成?那就退一步講,即便諸君家中是鐵桶一塊,可如今諸君正是壯年,不知家中等著的繼位之人,想不想早日更上前一步?再退一步,即便諸君家中父慈子孝,可我問過趙君,諸君家中似是都不止一子。不知一家數子,當中有幾人盯著這個家主之位?」


    「你莫要欺人太甚!」魏家便要再次起身,三人之中,唯有他自幼練過些武藝,雖說已然荒廢了多年,可尋常之人也進不得他身。


    【鑒於大環境如此,


    此時劉備剛好走到他身後,卻是隻用單手就將他重新按了下去,另一手則是抽出腰間劍,橫在了魏家項上!


    劉備笑了笑,「方才已然說過了,魏家主何必急在一時。好叫家主知道,備的性子可不總是這般好的。」


    魏家一頭冷汗,不敢言語。


    還是韓越開口道:「劉君莫要嚇唬他了。」


    劉備收劍迴鞘,重新坐迴到主位。


    「劉君方才之言雖然唬人,可也不過是劉君自說自話罷了,即便殺了我等,事情卻未必會如劉君心意。」


    劉備笑道:「方才已然說過,備不過是此地的過客而已,此來隻是尋個功勞。若是事不可為,備趕赴舒城就是。到時整頓人馬再殺迴來,雖說功勞少了不少,可好歹也還是有些的。至於陽泉如何?那是陽泉人的事,幹備何事?」


    「劉君此言當真?」韓越眯眼看向劉備。


    劉備也不示弱,將腰間長劍解下,拍在桌上,「真與不真,諸君可以死試之!


    」


    短暫的沉靜之後,韓越笑了一聲,「劉君無須如此,萬事都好商量。」


    劉備笑道:「韓君之意,是可以談一談了?」


    「還請劉君先將屏風之後的刀手除去,韓某這心中實在是怕的緊。」韓越也是笑道。


    「無妨,他們的底細韓君也清楚。」劉備一笑,「若是真的叫出來,他們手中的刀鋒還不一定指向何人。」


    兩人都是笑了笑,有些話,無須明言,自然能心領神會。


    …………


    屋中的酒宴也算是賓主盡歡,最後韓越等人告辭而去。


    劉備隻是客套了一聲,並未起身相送,他端坐在主位上,一快又一快的吃著那些幾乎沒怎麽被動過的野菜。


    「趙君,坐下一起吃些。這縣衙之中的廚子手藝還是不錯的,野菜也能做出這個滋味,在這廚藝一道上,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趙俊在他身側落座,「這縣衙中的廚子廚藝其實隻是一般。想來隻是劉君之前極少吃這些野菜,故而才會覺得美味罷了。」


    「趙君之言有理,我之前確是極少吃這些野菜。看看人生在世,還是要多多做些不曾嚐試之事啊。」劉備笑了笑。


    ….


    「趙君以為今日之事如何?」劉備放在手中的快子。


    「今日多虧劉君舌如利劍,不然這些女幹滑之人也不能就這般應下來。當初我也是費盡了唇舌,可惜半點也說不動他們。如今看來,還是劉君的本事更大些,俊實在比不得。」趙俊讚歎一聲。


    當初他也是想盡了辦法,可三家之人油鹽不進。


    劉備搖了搖頭,「趙君真以為他們是被我言語所動?」


    「難道不是如此?」趙俊一臉錯愕。


    劉備笑了笑,「趙君真是仁善之人。」


    「不說此事了,聽說縣衙的牢中還押著不少縣中的遊俠?」


    趙俊還在想劉備方才的言語之意,隻是如今見他問及此事,應道:「縣中的牢裏確實還有不少之前關進去的遊俠。劉縣令素來不喜遊俠,總說俠以武犯禁。所以自他到任以來,牢中倒是關進去了不少人。」


    「我倒是時常叮囑獄卒,一日三餐給他們好好供給。不過自從劉縣君逃走之後,我這裏事情繁多,倒是一時顧不上他們。所以他們現在還關在獄中。」


    劉備點頭笑道:「沒放走就好。不想留劉縣君臨去之前還給我留下了這般大禮。」


    他站起身來,「趙君,有勞帶我到牢中去走上一遭。」


    「劉君莫非是要用這些人?」趙俊一愣,隨後苦笑一聲,「劉君,這些人雖頗有武勇,可也隻是在市井之間好勇鬥狠而已,單對單的捉對廝殺尚可,可若是要以軍陣對壘,這些人全無紀律,隻怕剛一交鋒便要敗逃而迴了。」


    「我確是要用這些人,隻是用法想來和趙君所想的不同。」劉備笑道,「趙君無須擔憂,備自有用法。」


    …………


    縣衙外的長街上,三家之人再次齊聚在韓家的馬車上。


    「韓君,你這是何意?入縣衙之前不是你告戒俺們不可鬆口?如今怎的是你最先鬆口了?」魏家吼了一聲。


    李安陰測測的附和一聲,「老魏這次說的是,韓君,莫非你真怕了那小兒的威脅不成?」


    「魏君,方才劍在項上之時,我可不見你有如此英勇。」韓越隻是一笑,「李君,你向來是個明白人,為何今日要跟著魏君胡鬧。」


    「那還請韓君說上一說,為何今日要應下那黃口小兒?」李安問道。


    韓越盤著雙手,「那人的老師是盧植。盧植此人是天下名儒,不可小覷。此人有盧植的學生的名


    頭開道,在那些士人裏,多半能闖出路來。」


    「盧植又如何?」魏家都囔一聲。


    韓越搖了搖頭,「若是隻是因為他老師是盧植,我自然不會妥協。我之所以妥協,不過是覺得這人有些意思。」


    李安若有所思,「還請韓君明言。」


    「不知你等可曾察覺,自打咱們前去,似是一直處在此人的掌控之中。」韓越笑了笑,「盧植之徒不可怕,像盧植這般人更不可怕。可怕的其實是像此子這種人。」


    「你們覺得,他舉起酒碗之時真的不想下殺手不成?魏君,劍在你項上之時,你真以為他不敢砍下去?」


    「我覺得他敢。」韓越笑道,「所以我覺得如此人物,是值得咱們賭上一把的。咱們三家,不該隻窩在這陽泉縣裏。」


    李安點了點頭,「你說是就是了。」


    韓越看向魏家。


    魏家打量了兩人一眼,「俺也一樣。」


    「咱們迴到莊園之後,就先將家中有出息的後輩安排著離開,多帶些錢財,尋一處安居下來。若是咱們這裏最後守了下來,那便再要他們迴來,若是守不住,家中血脈也算有個傳承。」


    兩人點頭稱是。


    魏越將雙手縮在袖中,笑道:「還有一事,家中那些窮親戚也好,自家子女也好,可要多敲打敲打,莫要被那劉備言中了。世上事,就怕那個萬一啊。」


    落子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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