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蹇家。


    家主蹇圖正跪坐在後宅的密室之中。


    富貴人家,多在家中設有密室,暗道。


    或為逃亡之用,或藏財富,或藏些不可為人知的隱秘事。


    蹇家的密室不大,四麵施以黃幔,層層疊疊,如道德高僧開壇做法時用以遮掩的重重帷幔。


    密室中央架著一個木壇,壇上供著一尊金色小佛。


    泥胎金身,手捏與願印,低眉垂首。


    佛前是一尊青銅香爐,上麵燃著幾注剛剛被蹇圖點起的清香。


    煙霧繚繞,隨風前行,籠著前麵的佛像,讓座上金佛越發出塵縹緲起來。


    蹇家家主蹇圖如今四十餘歲,身形富態,細眼長髯。


    此時口中絮絮不止,似是在念一篇極為晦澀的佛經。


    這尊金佛是他花了大價錢自白馬寺中請迴來的。


    當年白馬自西而來,明帝造佛寺以紀之,定名白馬寺。


    自此佛教在中原之地多有傳播,而白馬寺更是被佛教之人視為祖庭之一。


    據寺中的僧人所言,這金佛是由寺內高僧開過光的,頗具佛性。


    若是供奉於家中,日夜於佛前虔誠禱告,必能保佑家宅平安,人丁興旺。


    他還記得離開寺廟之時,那和尚低頭垂首,口喧佛號,言語了句,“我佛可渡有緣之人。”


    其實所謂神佛蹇圖都是不太信的。


    畢竟雒陽城外死人無數,死於困餓,死於兵戈,死於疫病。那些人中難道就不曾有佛家的有緣之人?既然佛祖慈悲,為何不渡?


    他花錢財迎迴這尊佛陀,說到底也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他們蹇家本非根基深厚的豪閥富戶,能有如今,全靠著如今蹇碩在宮中受寵。


    可天心難測,說不定哪一日蹇碩失了陛下的恩寵,他們蹇家就要重新被打迴到泥沼裏。


    他是苦日子裏出來的,所以這些年一直都是過的如履薄冰,頗為低調。


    隻是權力在手,他也忍不住會從那些平民手中搶錢搶地,可搶來之後卻是又不敢花銷,隻是將銀錢存放在家中,還為此起了一座新宅。


    他那個獨子蹇球卻是與他不同,自小不曾吃過苦。雖是在雒陽城中不敢造次,可在外麵卻是張揚跋扈的很。他幾次相勸都不曾有用,這次更是死在了野王。


    聽蹇碩說是與河內的司馬家有關,野王令還假意惺惺的上了書,陛下過問了幾句,隻是袁家出麵做保,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蹇圖對這個獨子的死其實談不上多傷心,他如今年富力強,即便是再生一子也算不上晚。


    隻是他卻從這件事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似乎有人在對他蹇家撒下一張大網。


    這幾日他總是會莫名的心中發慌,總覺的會有大事發生。


    “家主,馬五來了。”有蹇圖的心腹在門外叩門道。


    蹇圖看了眼架上的佛像,站起身來,推門而出。


    架上的佛像依舊是低眉垂首,冷眼俯視,無悲無喜。


    ……


    “許三不曾來?”密室外,蹇圖皺著眉頭。


    來叫門的是蹇圖的心腹蹇洪,是他蹇家族人,不然也不會讓他知道這個密室所在。


    蹇洪低聲道:“不曾,馬五是獨自來的,而且身上沾著不少血跡,看樣子來時頗為慌急。”


    “帶他到正堂來見我。記得,在正堂的屏風後麵安排些護衛。”蹇圖點了點頭。


    “家主的意思是,這馬五是刺客?”


    “不管他是不是刺客,防備一手總是不差的,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是。”蹇洪退了出去。


    蹇圖返身迴到自家屋中,取上一把長劍掛在腰間。


    ……


    蹇家正堂裏,蹇圖據案高坐,掃視著堂下的馬五。


    馬五癱坐在地,衣上血跡斑斑點點,極為醒目。


    此時蹇圖已然聽馬五說過了事情經過,正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馬五垂著頭,頭發披散,遮擋著麵目。


    良久之後,蹇圖開口道:“如此說來,許三已然死了?”


    馬五顫聲道:“小人不知,當時那人實在太過厲害,劍法之淩厲是小人平生僅見,不過眨眼之間我等就被殺散了。小人也是一番力戰,這才拚死逃了出來。”


    “真的是拚死才逃了出來?不是一見事情不對就拋下了故主?背主之人,還敢來見我,求死不成?”蹇圖帶著些冷意的笑道。


    馬五微微抬頭,透過遮在眼前的淩亂長發,見蹇圖正磨砂著腰間的佩劍。


    堂中燭火搖曳,隨著屋外吹來的微風左右搖晃,明滅不定。


    馬五咬牙道:“生死當前,許君的性命再金貴,也不如小人的命金貴。既然逃得性命,小人自然也想求一場富貴。”


    堂中沉默,一時之間,隻有屋外嗚咽的風聲。


    “有趣。”蹇圖驀然大笑,“我最欣賞你這種說實話實說之人。”


    他忽又收斂起笑意,“你以為這些人對付許三是為了何事?”


    馬五沉聲道:“在小人看來,這些人的目地隻怕絕不止許君,多半是意在家主。”


    蹇圖抬手輕輕叩著桌前的木案,笑道:“在我?匹夫之見。別說他許三不值得,即便是我也不值得他們如此大費周章。他們的目光所及,隻怕還是在宮中。”


    “有我那個侄子在宮中,即便我做下再大的事情也能無事,可若是宮中出了事情,那我蹇家必然是難以保全。”


    他站起身來,沉吟良久,“蹇洪,給我備車,我要入宮。”


    馬五聞言顫聲道:“家主,此時夜色已深,雒陽素有宵禁之令,此時不可前去。再者,此時城門已閉,還是等到明日吧。”


    蹇圖看了他一眼,片刻後一笑,“如今新任雒陽北部尉也是宦家出身,他這種出身必然不見容於那些自詡名門正道的讀書人,唯有與我們這些宦家互為唇齒。”


    “至於城門已閉之事無須你擔心,我自有法子。”


    蹇圖又打量了馬五一眼,意味深長的笑道:“你隨我同去,我看你人才難得,今夜就帶你見見世麵。”


    馬五聞言身子一抖,低頭道:“家主恩德,小人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我可不敢奢求你的粉身碎骨,就做你的真小人好了。”


    蹇圖大笑著出門而去。


    馬五抬頭望著他的背影,滿目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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