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時,李家宅院裏,舊墳之側起新墳。


    劉備三人站在墳前,默然無言語。


    昨日還曾談笑的身邊人,今日就躺入了墳中。


    帝國之末,就是如此無奈。


    人命如浮萍,飄零而已。


    世家豪族的大家子尚且不能掌控自家的命運,更何況這些無依無靠的黔首。


    良久之後,還是劉備最先開口,“如今李老不在了,咱們先把他埋在樹下的酒水取出來,至於日後的事情,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


    關羽和高順兩人本就言語不多,此時更加沉默。


    三人一起來到那顆桑樹之下,隻是將樹前的泥土翻開少許,就尋到了一個用紅布封的嚴嚴實實的木箱。


    幾人將木箱取出,拍掉上麵落著的泥土,劉備以劍破開箱子上的紅布。


    打開箱子,裏麵都是用紅布封好的酒水,最上麵,是一塊折疊的極好的白色帛布。


    劉備將帛布拿在手中,緩緩打開,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就像是一個稚子捉著筆所書。


    是一封留給自家孫女的家信,多半是老人怕自己在北方行商時會出什麽意外,這才留下了這封信。


    信中不曾言及什麽大事,都是些日間的小事。


    像是當中有老人為自家八字還沒一撇的,不知是重孫子還是重孫女的後輩取好了不少名字。


    老人特意在信中言明,他隻是隨意取的,若是自家孫女或是夫家不喜歡,那就不用就是了,萬不要為此和夫家傷了和氣。


    像是日後若是要墳前祭拜,最好要用自家的酒水,隻有他這自己釀製的酒水,他這個老家夥才能喝的慣。


    零零碎碎,老人在信上自說自話。


    想來他在寫信之時,多半不曾想到最後會是如今這般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淒慘光景。


    三人一起看完了書信,都不曾言語,心中各有所思。


    劉備將信拿到墳前,扔進燃著的火盆中。


    盆中火焰一撲而上,將布帛吞沒而盡。


    “今日咱們就住在李老這裏了。”劉備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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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垂降,人鳥聲俱靜。


    關羽不曾入睡,正燃著一支殘燭,靠在桌旁讀書。


    這卷書當初還是張飛所贈,張飛知他喜春秋,特意花高價從南北往來的商人手中所得,關羽自從得到此書之後便再也不曾離身。


    隻是今日他卻是將書留在了桌上。


    既讀春秋,當知大義。


    他隨手將放在一旁的環首刀掛在腰間。他膂力過人,即便環首刀已然足夠沉重,可在他用來還是輕巧了些。


    站起身來,關羽吹滅了桌上的燭台,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出。


    走出門來,他轉頭打量了一眼一旁早已暗下去的對麵屋子,那是劉備的住處。


    關羽跟隨劉備的日子已經不短,他知道自家大哥有大誌。


    如今漢家暗弱,大哥也總是會時不時的對他和翼德提及要複興漢室。


    雖說劉母和劉嚴等人一直覺的劉備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可其實他知道自家大哥明裏暗裏結交了不少縣中的豪傑,這其中甚至有牽招這些外鄉人。


    今日三人都知道造成此事的罪魁禍首是蹇球,隻是如今宦官勢大,劉備不開口,關羽自然也不會怪他。


    為了心中誌向,自家大哥能忍,隻是他關羽忍不得。


    他不過是河東解良一匹夫,他喜讀春秋不假,可歸根到底他還是那個在解良時敢一怒拔刀的江湖武夫。


    他不再迴顧,轉過身來,朝著前院走去。


    隻是走到半路,他發現有人正走在他之前。


    “延之?”關羽低聲喊了一聲。


    高順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關羽一眼,那張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雲長何往?”


    關羽一笑,“殺賊。”


    “那便同行。”高順向一側一閃,兩人並排而行。


    關羽輕聲道:“延之,莫要怪我兄長,他也有他的苦處。”


    “無妨,這世上之人本就各有所求,劉君前程遠大,不該為這種小事丟了性命。也唯有你我這種匹夫,才會一怒輕生死。”高順隻是扯了扯嘴角。


    關羽沒有再言語,他知道即便說再多也抹不掉此時高順心中的芥蒂。


    那個蹇球的行蹤倒是清楚的很,許是仗著蹇碩的名頭,即便是做下了這許多惡事,此人對自己的行蹤依舊毫不隱瞞。他接下來要去野王,甚至聽說還放出話來,有人想要報仇,隻管去尋他。


    兩人來到前院,準備牽了門口的馬直奔野王。


    “如此深夜,雲長與延之結伴而行,是要去往何地?”有人在他們身後輕聲笑道。


    兩人轉過頭來,見劉備正站在新舊兩座墳塚之間。墳墓之前各自擺著幾壇酒水,都是他們從樹下起出來的老酒。


    劉備手中拿著一壇,仰頭往嘴中灌了一口。


    他笑意吟吟的看著兩人。


    “深夜帶刀而行,莫非你們是要去尋蹇球尋仇?”


    關羽將高順扯到身後,“大哥要阻攔我們不成?”


    “攔你們,為何要攔你們?”劉備笑道:“我隻是奇怪你們為何不來尋我一起前去。莫非在雲長眼中,你兄長就是如此怕事之人?”


    “劉君前程遠大,何必為了此事自廢前程?如今宦官勢力之大,劉君豈會不知。”


    “此次前去,即便能成,日後多半也要逃難江湖,各處流竄來逃避朝廷的追捕。劉君可想好了?”高順冷聲道。


    關羽也是勸道:“大哥素來有大誌,此事羽去足矣,必然帶迴此人人頭。”


    “自然想清楚了。”劉備點了點頭,“事到臨頭,今日推脫,明日避讓,推以大義之名,到得最後莫不是要變成孤家寡人?”


    “有些事,可做可不做,那便再三思量。”


    劉備將手中的酒壇重重摔在地上,酒壇四分五裂,混著酒水滾落一地。


    “有些事非做不可。那備,當仁不讓。”


    他緩緩上前,拿起一壇酒水,又遞給關羽與高順一人一壇。


    他笑道:“同行。”


    三人舉起酒壇磕碰在一起。


    “同行。”


    曆史


    許多年後,天下紛亂已起,諸雄據地爭鼎。


    曹操曾召集手下文臣,橫論天下英雄。


    言及劉備,多有言劉備奸詐,以詐取信。


    曹操莫許之。


    唯有廣陵陳元龍,前行直言,“雄姿傑出,湖海豪氣,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


    曹操撫掌大笑,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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