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絹的翻譯工作進行得很順利,而蔣昊的工作和往常一樣,不需要人費心,這是當然的咯,他老早說過,他是很有能力的男人。


    他對她一天比一天好,好到… … 除了臉紅,她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形容。


    對啦對啦,他是個很能夠讓老婆『 幸福』 的男人,說什麽他隻對她一個人做過這種臉紅心跳的事,偏偏技巧又高超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信他還是不信他好。


    每每她露出質疑眼光時,他就忍不住大笑說:『 我要說幾百次你才記得住?我是很有能力的男人。』


    瞧,是不是到讓人討厭?偏偏啊… … 她討厭不了他… …


    他在的夜裏,她不再吞安眠藥,有他,她就能一夜無夢好眠;他在的房子,明明是大得不像話的百多坪,卻熱熱鬧鬧,寂寞自動撤離;有他在身邊的她,變得溫暖嬌美。


    他不必汲汲營營,她就急著推翻自己的論點,她開始相信愛情、信任愛情,開始願意把愛情當成生命的重點課題。


    『 想什麽?』 蔣昊從身後摟住她.


    她正在插花,是阿凱用宅急便送來的長莖玫瑰『 他愛我』 。


    『 認得它嗎?』 她把除了刺的玫瑰遞給他。


    『 他愛我?』


    她笑出紋路,淡淡的紋路在額間.一道道貼上幸福標簽.『 嗯,單辦玫瑰,阿凱寄給我二十二朵。』


    『 他要和你雙雙對對?』 蔣昊臉色驟然轉變。


    『 你知道二十二朵玫瑰花的花語?』 她訝異。


    他不語,她轉過身,麵對他,『 怎麽了?』


    『 我在想,可不可以申請戒護令,讓阿凱不準出現在你身邊五十公尺內。』


    『 你在說什麽啊!』 她大笑。


    『 看不出來嗎?我在嫉妒。』


    『 為什麽,他祝福我們『 雙雙對對』 ,有什麽好嫉妒的?』


    『 我們本來就是雙雙對對,不需要他祝賀。』


    他抽走兩朵,剪得短短的插進一個水晶杯裏,注滿水,遞到她麵前。『 好了,現在我們有一個『 你儂我儂』 ,和… … 』 他指指她瓶裏的二十朵玫瑰,『 此情不渝。』 他就是不要順阿凱的意。


    話說完,換他對著她大笑,她被笑得滿頭霧水。


    『 怎麽了?』


    『 愛情讓人幼稚。』 他指自己。


    聽見他的話,杜絹也跟著笑。對啊,那麽穩重的男人怎會說出這麽幼稚的話,果然吧,愛情不是好東西。


    才笑完,蔣昊又突然歎氣。


    『 又怎麽了?』 杜絹看著他,他今天不對勁。


    『 我對你沒把握。』


    蔣昊勾起她的下巴,不知為什麽,越是幸福,他就越擔心過去跳出來為難,也許患得患失也是愛情的一個階段。


    『 為什麽?』


    『 如果我做錯事,你會無條件原諒我嗎?』


    『 如果知道是錯的事就別去做,何必先做了,再來擔心別人原諒不原諒?』 果然幼稚得很,這種話不該出自強人蔣昊之口。


    『 如果你突然發覺我曾經是殺人犯.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這種假設問題不都是女生才會問的?杜絹笑笑,不以為意,跟著他胡扯下去。


    『 會嚴重到連累我被抓去關嗎?罪名是窩藏逃犯。』


    『 不會。』


    『 那你會兇性大發,半夜拿刀來磨我的脖子嗎?』


    『 不會。』


    『 那麽… … 我願意跟你在一起,前提是你要像現在這樣,對我很好很好。』


    他吸氣,把她緊抱在懷裏。『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你可不可以徹底忘記以前我對你的很壞、很壞?』


    『 我早就忘了。』 那個希臘新郎、那個把人丟進浴缸的壞男人,三百年前就遺失在她的記憶匣中。


    『 假如你哪天想起來呢?』


    『 那就罰你說一百句、一萬句甜言蜜語,讓足夠的甜蜜驅逐惡劣記憶。』


    『 有用嗎?』


    『 有用。』


    『 好,我會記得試試。』


    蔣昊拉她進客廳,他坐下,把她拉坐在自己膝間。杜絹有點羞澀,但沒掙紮,因為他說過,她必須習慣夫妻間的親密。


    『 你和阿譽見過麵了?』 他問。


    『 對。』


    『 你知道他在哪裏?』


    『 不知道.他還是不跟家裏聯絡?』


    『 對,他太任性,把公事一丟就跑掉。』


    『 他這樣讓你很忙嗎?』


    『 忙壞了,我從美國帶迴來的那些人直喊吃不消,說繼續下去,就要集體迴美國,留我自己孤軍奮鬥。』


    『 可是,我覺得你應該讓阿譽任性這迴。』


    『 為什麽?』


    『 你知道天晴的故事嗎… … 』 接著,杜絹說了商天雨的故事,那個叫跳跳的小女生,眼睛看不見了,不急著找醫師,卻急著扮演蔣譽的青鳥,這樣的女孩,蔣譽若不懂得把握,未免太笨。


    這是她第一次擔任嫂嫂角色,為小叔說話。


    蔣昊點頭。『 這些事,我們不知道,我隻知道阿譽在乎那個女孩。』


    『 他從不對任何人討論自己的感情,他用很拙劣的方式去疼愛天雨,但我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


    『 不要再說下去了。』 他突然阻止她.


    『 為什麽?』


    『 我又要嫉妒了,沒事你幹麽那麽了解阿譽?』 沒辦法,不是他幼稚,而是愛恃催促他幼稚。


    『 我當了他三年秘書,沒有人可以接受他的臭臉,隻有我有本事忍受。』 對於這點,她相當自豪。


    『 以後,你不要去忍受他的臭臉。』


    『 為什麽?』


    『 因為你是他嫂嫂,輩分比他大,隻有你擺臭臉給他看的道理,沒有他擺臭臉的資格。』


    『 對耶,我怎麽沒想到,我記住了,下次見到他,我會跟他提醒。』


    她笑臉迎人,甜甜的笑,甜得像當年那個什麽事都不懂的小女生。


    冷漠從她身上褪色,她一夭天恢複白雪公主的清純。是啊,這樣的杜絹才是他認識的那個。


    『 阿絹,如果我打電話給阿榮嬸,跟她要葡萄酒,她會不會給我?』


    那次之後,他又陪她迴家兩趟,他幫她把樹屋重新整建,杜絹才知道,他和爸爸一樣,是蓋樹屋高手;他去給爸媽上香,對他們說千百次對不起,並發誓會一輩予對她好。


    阿榮伯還是給他擺臉色,連吃飯都不叫他,阿榮嬸容客氣氣的,和他保持距離。舅舅、舅媽則對他好得多了,舅媽偷偷告訴她,『你知道為什麽丈母娘看女婚越看越有趣嗚?』


    她不懂。舅媽解釋,『 如果不多疼疼女婿,萬一女婚在看不見的地方虐待女兒怎麽辦?』


    於是她懂了,舅舅、阿榮伯都疼她,隻不過疼的方式不一樣。


    『 我想… … 不會。』 杜絹實話實說。


    『 那你去要呢?』


    『 怎麽突然想喝葡萄酒?』


    『 我想把它企業化,上次我喝了一點,覺得不比法國品牌差,如果我們將它建立品牌,籍著這次旅遊業的行銷,和『他愛我』一起賣到全世界呢?記不記得,這次的行銷主題是愛情和婚禮?』


    果然是商人,什麽東西都可以賺錢。


    『 不知道,這件事應該由你去說服阿榮伯和阿凱,我猜他們會感興趣。』


    她心知肚明,他想和她的家人建立交情,他寵她,連帶寵上她的家人。


    『 真的嗎?那我讓人做出企劃案,你邀他們來台北,我們介紹他們和我爸媽見麵。』


    『 好,所以你打算告訴你爸媽,我們的婚禮要算數了?』


    『 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婚禮是演戲,隻有你這樣認定而已。』


    他的爸媽多中意她啊,要是不中意,就不會在三年前想盡辦法把她安排到阿譽身邊,他們有錯,錯在配對,不是識人眼光。


    『 那好,我馬上打電話給他們……』


    『 不,等企劃案出來再打,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什麽事?』


    『 你說呢?』


    才說著,熱熱烈烈的吻就蓋了下來,


    一出手便攫取她的靈魂,這個讓老婆很幸福的男人,又要用盡手段讓老婆幸福了。


    關門、關門,不相幹人等,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杜絹在稿件上貼滿便條紙,上麵寫滿附注,一麵把稿子上的字句逐一打進電腦裏,一麵修改不足之處。


    沒有便條紙了?她翻遍桌麵… … 蔣昊那裏會有吧?!


    她進書房,坐在高大的椅子前,打開抽屜,沒有、沒有… … 沒… … 咦?這是什麽?


    她的目光被一個木盒子吸引,那是個歐風木盒,胡桃木的盒麵上彩繪著錦簇花團,盒子邊緣,鑲著銀絲。


    很漂亮,她拿起來,細細撫摸著上麵的刻紋。


    裏麵是什麽東西呢?這麽寶貝。


    不應該打開的,那是蔣昊的隱私,但好奇心勾引著她,讓她在幾度猶豫之下,還是打開了木盒。


    盒子並沒有上鎖,裏麵擺了許多封信。


    好熟悉哦,淺藍的信封、淺藍色的……她受到蠱惑了,輕拿起信封,打開。


    信封裏麵是一張貼著菩提葉脈的卡片.卡片上有幾行字。


    春天讓大地變美,而愛情讓人們變美。


    美麗的大地需要鮮花點綴,而沉溺愛情、情不自禁的男人,需要十三朵玫瑰。


    那字跡……杜絹的唿吸驟然加速,心跳狂奔,她不明所以地恐慌著,顫抖的手抽出另一張卡片。


    任何幸福,都不會十分純粹,多少總會摻雜一些悲哀。


    但愛情總有本事讓悲哀變得甘之如飴,所以我甘心在酸酸的愛情裏盲目追尋。


    一個場景跳出,女孩撒嬌地拉著蔣昊的手,甜甜的聲音問著,『 阿昊,愛情是甜蜜還是辛苦?』


    杜絹惶惶然,她無法不讀卡片、無法把視線從那些熟稔的字跡間移開,但不好……這樣非常不好……


    真的不好… … 快點把東西塞迴去,假裝沒有這迴事,趕快閉上眼睛,假裝這些東西很陌生… …


    在『 假裝』 間,她又抽出另一張卡片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挫折+沮喪)x 不滿/自怨自艾


    為什麽我的愛情是單軌道?


    隻有我通往你的方向,卻當不了你的終點目標。


    更多場景跳出來了。


    蔣昊的房間裏,有玉蘭花的香味。他低沉的聲音輕問:『 喜歡一個人,你可以做到什麽樣的程度?』


    他的吻、他的愛撫,他無節製的歡愛… …


    想起來了!她終於想起那些刻意被自己隱埋的故事,她終於串起夢境裏的點點滴滴一一


    晚上十一點,杜絹站在蔣昊家外牆,背靠著冰冰涼涼的牆麵,瑟縮。


    她站了很久,久到雙腳發麻,久到她開始猜疑,媽媽才是對的,她果然無知,她終究太年輕,看不透男人的心。


    這個地址,會不會隻是蔣昊敷衍她的?他在離開小鎮那天,就親手為兩個人劃下句點?他不想和她有後續… …


    猜忌困惑著她,她在路燈下來迴徘徊。


    如果這裏隻是謊言呢?如果他從來就不想和她有牽扯呢?如果從頭到尾隻是她的一相情願呢?


    她累垮了,卻堅持站直身子,挺著背,好固執。


    蔣昊的車子終於出現,她僵硬的臉龐露出一絲笑顏。那是她看過幾百次的車子,正緩緩往街道這頭開來。不過是一個車影,她便退速丟掉猜忌。心底再度燃起熊熊希望。


    瞧,阿昊沒騙她,他想和她繼續,他沒有敷衍、不想對她劃下句點,她不是一相情願啊。


    車子停下,她朝車子跑去,沒想到車裏下來的是兩個人一一阿昊和瑩青姊。


    很晚啦,瑩青姊來這裏做什麽?這裏不是圖書館、不是電腦教室,更不是學校宿舍。她沒道理出現啊。


    她沒料到的事一件件飆出籠,瑩青姊才剛站穩,下一秒,她就勾住蔣昊的脖子,送上叫人害羞的法式熱吻。


    杜絹死盯住他們,緊搗住的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他們怎麽可以?禹升哥呢?他們的三角關係被打破了嗎?


    『 我愛你。』 瑩青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到杜絹。


    不可以,瑩青姊不可以愛阿昊,她已經付出一切證明她愛阿昊。她和阿昊有了小孩,他們之間必須走下去啊!


    她向前奔跑,追著蔣昊的方向跑去,她跑得很急,生怕速度不夠,愛情就要煙消雲散。


    『 我也愛你,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愛你。』 蔣昊低醇的嗓音迴答。她驟然停下腳步。她還是……慢了一步……太慢,不管她跑得多用心認真,終是太慢。


    她愛他、他愛她,他從第一眼看見瑩青姊就愛上,而瑩青姊,百轉千迴之後,發現那人在燈火闌珊處。


    他們的愛情,在很久以前就序幕拉起,而她初來乍到的愛情。怎能和他們相敵?


    『 太好了,我愛你、你愛我,我們明天就去結婚,當當當當……』 瑩青哼著結婚進行曲,笑容可掬。


    『 不行。』 下意識地,杜絹插進話。


    聽見聲音,蔣昊迴頭,看見她,滿臉訝異。『 你怎麽會來?』


    『 我不能來嗎?』 她的口氣很壞,這是第一次,她對他不友善。


    蔣昊沒迴答她,打橫抱起瑩青,丟給杜絹一句。『 有話進來說。』


    懷孕的是我,為什麽是瑩青姊占據你的懷抱?為你付出一切的人是我,為什麽你愛的是她?為什麽我為你失去母親、失去所有,你卻想和她走入禮堂?


    一句句的為什麽、一聲聲的怨懟,她的苦悶… … 他徹頭徹尾都看不見。


    她該嘶叫的,該瘋狂的把他胸前的女人扯下來的,可是她什麽都沒做,隻是合作地跟在他們身後進屋。


    『 不可以後悔哦,我們要結婚。』 瑩青勾著蔣昊的脖子,又是一記響亮清脆的親吻。


    她喝醉了,醉得看不見杜絹或其他人,她吵著嚷著,要蔣昊哄。


    『 好,我們要結婚。』 蔣昊哄她,哄得不遺餘力。


    『 不可以後悔。』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畫圈圈。


    『 我不會後悔。』 如果她清醒也不後悔的話,他沒道理後悔。


    『 我們什麽時候結婚?』 她閑著沒事幹的手捧住他的臉,額頭與他相對。


    『 明天。』


    『 我要穿白妙、要戴上最華麗的珠寶,我要當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


    『 好,你會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我會給你五十七朵玫瑰,讓所有人都知道新郎官『 吾愛吾妻。』


    杜絹的心碎了,苦澀一分分冒上來。他居然知道五十七朵玫瑰的花語是吾愛吾妻?在愛瑩青姊這件事上,他真是卯足全力。


    他們的對話像重錘捶杜絹的胸口。不痛,因為那個早已經破了、損了、殘了的心髒早就不在胸中。


    進容廳,蔣昊打開電燈,他對杜絹說:『 你坐一下。』 然後抱著瑩青進房。


    可是她不隻等一下,她等了很多下,多到疲憊的她幾乎睡著,要不是心太痛、要不是一閉上眼就看見母親的哀慟,她真的會睡著。


    她蜷縮起身體,在大大的沙發裏,縮成小小一團。才秋夭啊,怎麽會這麽冷,是什麽樣的天氣,讓她冷進骨頭裏?


    終於,她等到蔣昊,他的疲倦不比她少。


    今天很難熬,瑩青和禹升之間出問題,禹升的女人緣把原本幸福快樂的一對弄得雞飛狗跳,他隻是想,主持公道,卻引發了禹升的不滿,兩個人的問題連他都牽扯上。


    偏偏,禹升的指控沒錯,他確實是司馬昭之心,他愛瑩青,愛得不避嫌疑。


    『 你和瑩青姊在一起了,是嗎?』 杜絹質詢的口氣,咄咄逼人。


    禹升的質疑讓人難受,杜絹的咄咄逼人更讓他難消化,更何況她的口氣太惡劣,沒有人可以耐心跟她溝通。


    『 我有義務跟你交代我的感情世界?』 他也不釋出善意。


    『 沒有嗎?我們已經上床了不是?』 她知道她的表情像潑婦、口氣像糟糠,可她控製不了自己。


    『 你以為上床代表什麽?你有沒有聽過一夜情?如果每個和我上過床的女人都有權利來過問我的感情,會不會太有趣?』 他嘴角銜著譏屑。


    她的付出隻是一夜情?上床對他而言和刷牙洗衣一樣,普通而無趣?不知道什麽東西碎了… … 杜絹聽見碎裂聲,低頭卻找不到破碎的東西。


    『 所以那夜對你… … 沒有半點意義?』 她泫然欲泣。


    她那麽珍惜的自己嗬,在他眼裏隻是敝履.


    『 你認為應該有什麽意義?』


    『 即使我付出所有,你仍然不在乎?』 她的嘴角在發抖。


    『 你期待我有什麽表現,不是你自願的嗎?我並沒有勉強你。』


    轟!她被原子彈炸到了.


    他說得對,從頭到尾都是她自願的,她自願愛他、自願對他溫柔、自願纏他、自願為他說故事、自願告訴他,她的耐心比誰都多,她自願送出貞操、自願為他害死母親,自願啊…… 她做了那麽多自願的事,有什麽資格質問他的表現?


    通通是她的自願啊。誰知道,她的自願帶給他多少困擾?


    『 你從來沒愛過我。』 她茫然若失的眼神對著他,競嗬嗬笑起來.


    這句話,不是問句,是再次提醒自己。『 一相情願』 是多麽可笑的事情,連阿凱都看出來了,她怎能再自欺?


    『 我從來沒騙過你。』


    她緩緩點頭,說得好,他從沒騙過她,是她『 自願」送上門,被欺、被冤,怨誰啊?


    『 不管我再盡力,你都不會迴心轉意,對不對?』 笨問題,他幹麽要迴心轉意,他和瑩青姊明天就要結婚了呀。


    蔣昊沒迴答,她臉上的淒楚讓他的心跳漏拍。


    好好笑哦,說到底,全世界的人都是對的,錯的是她,是她啊!


    杜絹的心被擰了,扭得不成形,碎的、破的、爛的心,掉滿地,它們在嘲笑她的無知。


    白癡,她怎會以為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獲?她怎能以為愛情和念書一樣,工夫下得多就會拿高分?她怎麽相信,隻要她的愛夠滿、夠多,金石為開、天地動容?


    他說得多清楚明白,都是她自願的呀,他需要負什麽責任?


    沒有人叫她固執、沒有人逼她愛他,蔣昊甚至沒有告訴過她,隻要你夠愛我,我就許你一段愛情… …


    瘋狂了,憤世嫉俗了,她忍氣吞聲做什麽?潑婦罵街才能彰顯她的憤怒!


    『 你確定瑩青姊愛你?會不會轉過頭,她又把你拋棄?』 她冷笑。


    『 我不在乎她會不會迴饋我,我對她,通通是我的自願。』 多好,又是『 自願』 !他是不是想提醒她,自願了就別怨恨,自願了就算吃虧也別叫囂?


    辦不到,她就是要叫囂。


    『 當那麽多年的好朋友,我居然不知道瑩青姊這麽厲害,可以同時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也許在床第間,我應該向她討教。』 她輕笑兩聲,譏諷。


    『 閉嘴,不準你汙辱瑩青!』 她的譏諷鼓動他爆炸,衝上前,他扭住她的手臂。


    『 我是在誇獎她,也許是我的表現不如她,才留不住你。』


    『 你以力瑩青和你一樣,需要靠肉體來留住男人?! 』他氣得語無倫次,話飆出口,萬覺傷人。


    成功!杜絹受傷了,停擺的怒氣頓時消散。


    果然,人必自侮,才會受辱,她放蕩的行為果然讓他輕賤了去,人盡可夫的妓女啊… … 媽媽半點沒錯。


    她被刀劈了,狠狠的一刀,痛嗬… … 她痛得張口卻無法唿救,她的每根神經都在燃燒。


    『 你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你來隻是為了找我吵架?』 蔣昊強迫自己壓下怒火。


    低頭,她吞下委屈,再抬眉,笑得讓人痛心。『 如果我再出賣一次肉體,能留得下你嗎?』


    『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搖晃她,企圖搖出她兩分理智。留不住,即使她再出賣一次肉體。她在心底替他迴答。


    『 你知道水仙花的故事嗎?』


    不等他迴答,杜絹逕自往下說:『 仙女echo惹火天後,她罰echo 再也不能說話,隻能重複別人說過的話。有一夭,她愛上美少年narcissus ,可是她不能對他說情話,隻能偷偷地躲在一旁重複narcissus 的話。


    『narci55us 以後聲音來自水中的倒影,漸漸地,他愛上水中的自己,他碰觸不著愛人、日漸憔悴,被眾神變成對影自憐的水仙,而echo 讓悲傷侵蝕身體,變成了迴音。』 故事說完了,她抬頭看向蔣昊。


    『 你想表達什麽?』


    她擦掉頰邊淚水,抬高下巴,假裝淚水出現是因為眼睛太累,而不是心已倦.『 我不當narcissus .不顧影自憐,不愛上虛幻的空影,我不要讓自己變成水仙… … 』


    淒然消失,堅韌浮現,她緊咬住唇辦,用痛覺提醒自己錯得多麽荒謬。


    『 然後呢?』 蔣昊不理解她的改變,今夜的杜絹,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


    『 我會徹底忘記你,我會把你從我的世界除名,萬一哪天我再出現,隻有一個原因一-我要報複!』


    『 報複?』 他失笑。『 你要報複我什麽?』 讓她失去處女膜嗎?


    她搖頭,嘴角掛起一抹殘酷的微笑。


    『 報複你讓我變成殺人兇手。』


    丟下話,她抬頭挺胸,走出他的家、他的門。


    門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大雨,她走入雨中、全身濕透,在這場愛情中,她無法全身而退。


    她不哭,她要活下去,就算變成殺人兇手,也要活著。她要活著受懲罰,活著讓罪惡感折磨她,她要活在沒有愛情的世界,活在痛苦深淵。


    活著吧,背負起弑母弑子的罪惡,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


    她好痛,痛得張口卻無法唿救,她的每寸神經都在燃燒。


    杜絹記得那天的雨水好大,視線在雨水中模糊了焦點,她跌跌撞撞闖入一間燈光昏暗的婦產科,抓著老醫師的手哭號著,『救救我,我完蛋了,請你救救我…』


    她躺上冰冷的手術台:心裏想的不是腹中那條小生命,她想的是母親的怨懟,想她的冷笑。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總有一天,你會嚐遍我嚐過的苦頭,總有一天啊,你會了解,死了比活著輕鬆。


    她終於嚐到了,她寧願死,也不願背負這樣重大的痛苦,一條生命,她作主他來,卻又作主他走,她狠毒惡劣,她是全世界最壞的女人。


    手術結束,沒聽見孩子的哭聲,她抓住醫師的白袍問:『 為什麽孩子不哭?』


    醫師苦笑說:『 他還來不及學會哭。』


    是還來不及啊,來不及學會哭、來不及學會理怨、來不及把這個壞媽媽的臉記牢,就死了?


    她多狠心啊……難怪媽媽說,她為什麽不要一生下來就死掉,為什麽不?


    鬆開,卡片從杜絹手裏落下。


    壓抑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蜂擁而來,淹沒了、室息了她,她失去作用的淚腺重啟,濕鹹漫過她每寸知覺。


    她是兇手,十惡不赦的兇手,她捏死兩條命,她會透到報應,一定會… …


    千斤重錘一下下打在她胸口,她的心髒哀號著、她的每個細胞懇求著。


    為什麽不死呢?死了就好啦,她死,換兩條生命活下,她不存在,換媽媽快活一生,為什麽她不死啊… …


    恍惚間,她發現自己站在陌生的房間裏麵。


    這裏是哪裏?很久很久,她才想起來。


    哦,對了,她結婚了,她離那個殺人的夜晚很遠,她考上大學、她工作,她是個稱職的秘書,然後她結……婚……天……繞過地球一圈,她還是嫁給蔣昊?


    頹然坐倒在地板上,她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麽,為何苦苦糾纏?蒙住臉,淚水自她指縫間蜿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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