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坊裏多的是些文人雅客、貴士豪紳喜愛的東西;若說新奇,倒是有幾家書肆和點心鋪子有些趣味。”蘇沅走在蕭世子的右方靠前,娓娓道來,“也有些店家專門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世子若是感興趣,不妨待日後有空來舊坊一一看過去。”


    蕭世子挑眉:“本以為三娘子身為女子,該對珠釵胭脂更熟稔一些。”


    對女性有一定的偏見。蘇沅緩聲道:“小舅婆和舅母都芳年早逝,家中隻有我一個女子,自然要撐起整個蘇府的油鹽醬醋、筆墨紙硯——這些自然不是平素看看珠釵胭脂能解決的。”


    蕭世子一愣。


    蘇小郎見機趕緊上前擠兌:“三娘姐可不僅僅掌著江南酒樓一處實業,整個蘇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賬簿,十之八九都要過一趟三娘姐的院子。等三娘姐篩選出來,才有資格真正送往父親案上。”


    蘇沅:“如果你肯認認真真看賬簿的話,我的案頭至少矮個一半。”


    圖一時爽快的蘇小郎乖乖地縮了迴去,小聲抗議:“······我可是在幫姐姐說話!”


    蘇沅:“如果你能在別的地方,也這麽樂意幫我的話······”小舅公饒是做夢都能笑醒。


    “好了好了!”蘇小郎嚷嚷道,“不是來給祖父和姑父挑紙墨的麽?午膳我要點蜜釀丸子!”


    蘇沅:“你也要添一些紙墨了;還有,你也少吃一點甜的菜品,烏潼那邊的口味可是重的很。”


    “是是是······”


    ······


    蕭世子跟在後麵,看著蘇小郎一邊買好討饒、一邊把戴著白色帷帽的少女推進了紙墨鋪子裏。長身玉立、風流倜儻的少年人慢悠悠地垂下泛著墨藍的眸子,修長的指尖緩慢地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佩。


    這一家紙墨鋪子不算大,密密麻麻擠塞著許多製式相同的木架子。


    最靠近蕭世子的一個架子上麵,整整齊齊地擺著不同樣式、顏色深淺不一的紙張,這些紙張不同於平素所見書鋪中成卷擺放,而是被裁剪開來,擺放在架子上。


    唿吸之間隱隱有墨香,悠長溫柔,蕭世子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說真的,我始終不太懂你們所說的墨香是什麽味道,”不知何時湊過來的蘇小郎抱著肩膀靠在架子上,鄙夷地看著蕭世子,“明明就是一股子燒過了的木炭味兒。”


    “你的三娘姐沒有教你怎麽和客人說話麽?”蕭世子毫不客氣,“蘇小郎,平心而論,我和你無冤無仇。”


    一直表現得咋咋唿唿的小少年目光複雜地看了蕭世子一圈,冷哼一聲:“三娘姐讓我來問你有什麽想看的東西,這家店沒有招待客人的夥計,沒有想看的我就走了。”


    蕭世子笑了:“有,怎麽沒有。三娘子去給蘇大人和蘇先生挑筆墨去了?”


    “還有我的,”蘇小郎沒好氣道,“要看什麽?筆墨紙硯?洗筆鎮紙?”


    “我倒是還缺一方好墨,”蕭世子笑吟吟地找事情,“在下不喜濃香,不喜無味;不喜幹澀,不喜黏膩;不喜淺淡,不喜厚重,不知蘇小郎有什麽建議?”


    蘇小郎古怪地看了蕭世子一眼,大步走到擺放墨塊的架子旁,隨手抽了一塊被包起來的墨塊打開,推到了蕭世子麵前:“這種就行。香味適中,粘稠適中,顏色適中——連價格也適中。”


    本意找茬的蕭世子倒是沒想到,這麽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少爺,真的從上百種墨塊裏找出了符合自己亂諏出的要求的墨塊,興趣缺缺、可有可無地拿到了手裏。


    “原來你也功課不太好啊,”蘇小郎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同情,“無妨。我也早就看出來了。”


    蕭世子:“······嗯?”我怎麽突然就被功課不好了?


    “蕭世子?小少爺?”素楠候在架子旁邊,低聲喚道,“小姐在找你們。”


    “姐姐許是挑好了,走吧。”蘇小郎在狹窄的書架縫隙裏伸了個懶腰,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垂手站在櫃台旁的墨綠色春裳的少女衝兩人微微頷首。


    趁著蘇小郎湊上去翻找還未打包的筆墨,蕭世子走到了蘇沅的身邊,伸出手摸了摸櫃台上打開了的一塊墨塊,開口道:“這是蘇先生的墨?粗糲了一些啊。”


    “是家中小舅公的墨,”蘇沅的聲音不緊不慢,“小舅公喜粗墨重色,若說家父······家父倒是更偏向溫婉些的女子墨。”


    “哦?”蕭世子眯起眼睛,“那不知蘇小郎?”


    “······小郎有些不太熱衷功課,總是挑些中規中矩的墨塊,”蘇沅垂下眼看了看蕭世子手裏的墨塊,“大多就是世子手中這種。倒是沒有想到,世子也偏好這種無功無過的墨塊。”


    蕭世子無語地看了看手中的墨塊。


    待到把挑選好的紙墨一一打包,托掌櫃遣人送往蘇府府上,一直悠悠閑閑跟在兩堂姐弟身後的蕭世子突然上前幾步,低聲對蘇沅道:“況三娘子也認為,這種無功無過的墨塊毫無特點麽?”


    蘇沅腳步頓了頓,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迴答道:“毫無特點的意義在於和其他同類事物沒有任何不同,如果單單從這個方麵來看的話,無功無過本身就是一種特點,”青少年的思想啟蒙教育這種東西,是絕對不能含糊應對的,“有言,中庸也不失為處世之道。同等的,無功無過不是毫無特點。”


    眉目清雋的少年人緩緩挑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娘子的想法,倒是與眾不同。”


    有一點點中二厭世的跡象啊。蘇沅:“客觀言辭罷了。”


    一行人從紙墨鋪子出來,沿著街道又向前走了走。一番逛街下來,蕭世子算是發現了這對堂姐弟的一個截然相反之處——蘇小郎心細,而況三娘則過於淡然。


    同樣的一家文玩店,蘇小郎張嘴就能說出這家店的好幾個鎮店珍寶,來曆年代如數家珍;而在況三娘子嘴中,就變成了淡淡的一句‘這家店有一個什麽,似乎很稀罕’。


    若說是蘇家富庶,兩人出身幾無相差;若說是蘇沅身在閨閣之中,許多蘇小郎漏掉的新奇之處她也能一一道來——來來去去,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性格使然了。


    “不知世子有何忌口?”蘇沅詢問道。


    蕭世子思考了一下,故意道:“忌甜厭淡,重油重鹽,辛辣最善。”


    蘇小郎瞠目結舌:“你、你這個人怎麽······”


    蘇沅麵不改色:“哦——古董羹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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