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子再次見到蘇沅,是在前廳的花珠隔門。


    五彩斑斕的珠子折射著陽光,掩映著其內姿態萬千的花草,穿著一身墨綠色春裳的少女垂著眉眼,伸出一隻素白如皓月的手腕,輕輕地撩開了垂簾。


    那雙寂靜過分了的桃花眼緩緩抬起來,映著花珠折射的光芒,竟平白生出了幾分絢爛的味道。


    蘇沅微微頷首:“蕭世子晨安。”


    蕭世子隨意地勾了勾嘴角,應了一聲。


    不羈了些。蘇沅向前迎了幾步:“不知早膳合不合口味?家中早膳照顧三娘的口味,可能偏向素淡。”


    蕭世子沒客氣:“是素淡,還甜膩。”


    倒是耿直。蘇沅不急不緩:“多有得罪,還望見諒——不知世子今日得閑否?我與小郎今日會出行去街上走走,若世子不嫌棄,可與三娘與小郎同行。透個氣,也看看蓮唐的風土人情。”


    蕭世子頓了頓,目露疑惑——按照前幾日的印象來看,雖然這位況三娘子接人處事很是溫文有禮、恰到好處,但也絕不至於這般······熱情?殷勤?


    蘇沅:“遠來皆是客。”


    “那就勞煩三娘子了。”蕭世子升起了幾分興趣,“不知何時?是否需要準備些什麽?”


    “蕭世子是貴客,貴客自然什麽都不必準備。”蘇沅喚來素楠耳語了幾句,衝蕭世子福了福身,“若不出意外,小郎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世子可先行前往,待我取來帷帽就可以一同出發了。”


    ······


    蘇小郎今天特意穿得很是英俊。


    十五歲不到的少年人本就是英氣勃勃又不失清秀的,在素楠的指導下穿了一身湖綠色打底、白色鶴紋的騎裝。玄色布靴玉冠束發,腰間一枚羊脂玉佩,蘇小郎手執一根深棕色的馬鞭,隨意淩空一揮就是一聲泠然的脆響。


    ——然而,純粹容貌上的絕對壓製,是無法靠著服飾和氣質簡單蓋過的。


    蕭世子的的確確是有一張絕世好臉,而渾身上下的懶散氣質,無疑讓這份精美愈發雌雄莫辯。高挑頎長的身體斜斜地靠在石獅子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小郎發泄莫名的火氣。


    抬腳踩出門檻的蘇沅見狀歎氣,轉頭認真問道:“蘇小郎,為什麽隻有一匹馬?”


    蘇小郎收了馬鞭,憋著一口氣嘟囔道:“誰知道京城來的公子哥兒會不會騎馬?我們鄉下人還是幫人家講究一些的好。”


    蘇沅:“蘇見誠。”接待外客的時候,你這是在鬧脾氣?


    “是是是······”被喊了大名的蘇小郎立刻服輸。


    蕭世子挑著眉頭,含笑挑釁:“無妨,若三娘子不嫌棄的話,我給你當個馬車夫也是可以的。畢竟,為美人駕馬,那可是莫大的榮幸。”


    看看這風流下作的語氣!蘇小郎頓時就炸了,狠瞪了一眼蕭世子,轉頭衝著蘇沅急促道:“你看看!看清楚了沒有!”這家夥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好東西!


    鬧騰。蘇沅拍了拍氣唿唿的表弟的肩膀,緩聲道:“不敢勞煩世子。素楠,讓人去馬廄把楊柳牽過來給世子。”


    跟在蘇沅身後的素楠低聲應下。


    “小郎並無惡意,隻是年少氣盛,蕭世子見諒。”蘇沅代替自家熊孩子道歉。蘇小郎很是拆台地在自家姐姐背後,對著蕭世子翻了個快到後腦勺的大白眼。


    “無妨無妨。”蕭世子笑眯眯。


    蘇沅:“今日先去後街的舊坊走一走,那邊的老店有極好的筆墨,說不定也有稱世子心的物件兒。下午若是天氣尚好,不妨去廟裏看看佛像壁畫和山下的杏花。”


    小廝此時正好把馬牽了過來。蕭世子接過醬紅色的韁繩,上下打量一番這匹品相極好的踏飛燕,上手揉了揉楊柳雪白的鬃毛,很是滿意:“我初來乍到,但憑三娘子安排就是。”


    楊柳被少年骨節分明的大手揉出來一個響嚏。


    比小郎好哄。蘇沅放下帷帽垂紗的間隙,不鹹不淡地掃了一眼哼哼唧唧鬧別扭的自家表弟,權作警告,在素楠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蓮唐雖然稱唿上隻有前街和後街,但卻有足足七個門坊。蘇府坐落在七坊之一的翡翠坊,得名於蘇家先輩無償承接修築的一條橫在大門口的官路。先輩們用的是當時的巔峰技藝和最好的材料,路成之後號稱價比百斤翡翠,因而得名翡翠坊。


    翡翠坊聚集著大量江南喊得出名號的世家富門。


    穿過翡翠坊就是舊坊,舊坊多是聲譽極好的老店,形形色色的物件來自大江南北,讓人目不暇接,倒是頗得翡翠坊的大門大戶和外地慕名而來的有錢、有權還有閑情雅致之人的青眼。


    蕭世子不近不遠地跟在馬車旁邊,目光閑散地打量著道路兩邊逐漸繁華起來的商家店鋪。


    抬眼看見跟在另外一邊的蘇小郎緊緊地湊在馬車的車窗旁邊,嘀嘀咕咕地跟坐在裏麵的人絮叨著不知什麽東西,蕭世子很是譏諷地哼了一聲——這到底是姐姐還是乳母?出門是不是還要抱著走?


    想也是知道在說他的壞話。幸好那個女人還算有點機靈勁兒。


    “······我覺得他一定是在嘲笑我。”蘇小郎收迴暗搓搓瞥過去的目光,低下頭對蘇沅抱怨,“我看那個方大郎就很好,說話和和氣氣,還有禮貌、講道理。”


    蘇沅:“說不定蕭世子還在想,你是不是在說他壞話;說不定他還在嘲笑你,老是跟我一個女子待在一起——蘇小郎,你為什麽偏偏對蕭世子如此有偏見?”


    他們倆從昨天開始說的話就不超過十句好麽。難不成真的有麵相不和一說?


    “三娘姐可比那些自命非凡的男子厲害多了!”蘇小郎憤憤道,“我沒有對他有偏見!是他自己太無禮了!”


    這孩子真是死倔。蘇沅:“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仔細想想再說。”說罷放下了簾子。


    “三娘子!素楠姑娘!到了舊坊的坊口了,可要下車?”坐在馬車外駕車的福伯朗聲喊道。


    蕭世子頂著日光抬頭看了看石坊門上陳舊的牌匾,有些褪色的墨跡遒勁地寫著‘舊坊’兩個大字;紅底金邊的牌匾掛在兩三輛馬車寬度的石坊門上,倒是頗有幾分百寶匣子般的戲謔韻味。


    蘇沅:“那就勞煩福伯在外邊等我們些時候了。”鬢髪皆白的老人硬朗地應了一聲,跳下馬車,手腳利索地把踏板搭在了旁邊。


    杏黃色春裳的侍女掀開馬車的簾子,率先走了下來,迎手扶住身後的少女。蘇沅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的春裳,剪裁簡單卻不失精致。


    略微厚重的顏色覆在少女孱弱的身體上,沒有撐不起氣勢的窘迫,反而多了幾分讓人憐惜的清透淡然。


    ——然而再好看也掩蓋不了這衣服不是便於行動的騎裝的事實。


    等兩個女孩子從車上下來,蘇小郎和蕭世子已經把馬交給了跟著過來的侍衛,拴在了石坊門外的拴馬樁上了。湖綠色騎裝的少年人迎了上去,扶住剛剛站穩的蘇沅,抱怨道:“早就說讓三娘姐坐轎子出來。”


    蘇沅:“無妨。橫豎坐著轎子去廟裏,還會被老先生亂罵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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