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兩人沒聊多久，就默契地齊齊止了話頭。
蕭世子眯著眼睛，慢悠悠地敲了敲手邊茶杯的杯蓋。看著這個惡名在外的年輕人這般作態，蘇小舅公暗自歎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知這次代表肅王府來的是？”蘇小舅公沉聲道。
蕭世子幹脆利落：“本世子。”
蘇沅抬起頭和蘇小舅公對視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小舅公眼中的詫異——本以為這位浪裏小白龍隻是來走個過場，沒想到倒是位正主？
還披著柔黃春襖的少女起身福了福：“三娘與小郎還有些先生布置功課沒有完成，就不叨擾舅公與貴客，先行退下了。”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被罰站牆角的蘇小郎。
大概要被莫名加作業的蘇小郎生無可戀地衝著自家祖父拱了拱手：“······那我和姐姐先告辭了。”
蘇家兩個孫輩的小主子帶著兩個侍女退下，蘇爹也拍了拍袍子站起身來，笑道：“小舅，那我也告辭了——禪師還等著我的《金剛經》呢。”
蘇小舅公扔去一個‘你怎麽不出家’的眼刀。
方大郎對著蕭世子頷首，也隨著蘇爹身後拱手告辭。跟在最後的胡伯倒退著合上了前廳的門，隻留下一個世家當權人和一個貴胄繼承者默默相對。
蕭世子率先開口：“我聽三娘子說，她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彎彎繞繞，那我也便有話直說了——”
蘇小舅公眼皮一跳。
華袍秀目的少年人一撩前襟站了起來，端正地立在了蘇家族長的身前，神情鄭重地拱手，深揖到底——
“望蘇先生，救望洛晉子民於水火之中。”
······
一身寶藍衣袍的少年人翹著腿坐在床邊上，把花生去了紅衣，往上拋又張著嘴接住，抽著閑子問道：“三娘姐，你覺得那個白長了一張好臉的世子會怎麽說服祖父啊？”
蘇沅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還熱乎乎的青團：“小郎覺得呢？”
蘇小郎換了個姿勢，思索了一下道：“這種烏潼來的世家貴胄，無非就是那麽幾套——家國大義啦，君恩如山啦，百姓水火之類之類的。”
“若你是蘇家的當家人，你會被這種說辭說服麽？”蘇沅沒有迴答，繼續反問。
蘇小郎：“肯定不會啊——我再怎麽心懷家國，也要先考慮我蘇家上下百人的生計，也要先顧慮我蘇家所有生意的經營吧。”
“那你應該怎麽勸說，一個家大業大、身後站著家族的人來冒這個風險，把一大半的家底都拿出去、陪你賭博呢？”蘇沅把青團輕輕放在碟子裏，斂著袖子倒了一杯花茶。
蘇小郎倒抽了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作為蘇小舅公的獨孫，他老早就跟著祖父和蘇沅過手蘇家的產業，對來者不善的蕭世子也算是了解一二；但卻著實未曾料到，竟是這麽大的一筆交易。
少年人放下手裏的花生，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麽可能······”蘇家再怎麽有錢有人，再怎麽富可敵國，也玩兒不起這種幾乎一把掏空家底的賭博啊！
蘇沅把花茶靜靜地推到了蘇小郎的麵前，語氣篤定：“當然可能。那就是利益。”
“驚人的，讓人心動到、就算要拿命去賭也要試一把的，巨大到可怕的利益。”
蘇小郎立即端正了坐姿，認真地聽著蘇沅接下來的話。
“肅王世子此下江南的目的是什麽？”蘇沅拿起筷子，把碟子裏的青團夾了起來。
蘇小郎：“代替太子派，秘密借糧。”很多很多的糧。
少女咬了一口青團，仔仔細細地咀嚼之後咽下去，聲音穩穩當當：“借糧的目的是什麽？”
對麵就是在飲酒作樂，蘇小郎也不敢吊兒郎當：“春風不渡——打仗。”
“蕭氏百年皇族，況氏兩代相府，魏氏一門忠烈，真正的世家大族才稱得上是‘氏’。江南蘇家號稱富可敵國，但也僅僅被稱為江南的世家蘇家，”蘇沅不緊不慢地吃著青團，“縱使蘇家也算是司江南漕運多年，但到底隻是個末流商戶。
“族中一年一年撥大筆大筆的銀錢給學堂裏的幼子少年，無非就是希望能出一個光耀門楣的，有朝一日，把蘇家變成蘇氏。對你的祖父、我的小舅公而言，揚名立萬就是族中壓在他身上的重擔。”
蘇小郎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可是，主戰的二皇子派如今在朝中並不被看好。”更確切地說是被多方反對，所以才會產生主要由世家中年輕子弟組成的春風不渡。
蘇沅放筷子的動作頓了一下，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還是需要鍛煉啊：“我隻問一句——你敢不敢隻憑著兄弟義氣，去支持三皇子上位？”
蘇小郎聞言大驚失色，慌慌張張道：“姐、姐姐！你、你你、你說話也太直白了！”上位！那就是廢了平衡著朝廷勢力的太子！若是被人聽到可是殺頭滅族的重罪！
“子弟的態度，從某個方麵來收也是受到了家中長輩的暗示，”蘇沅把晾在一邊的雞絲粥端到麵前，“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站在二皇子背後、聚攏人心的那個人是誰，但春風不渡的出現，無疑就是世家對於主戰的態度軟化。
“二皇子派需要這一場戰爭，來確立牢不可破的地位；蘇家需要這一場戰爭，來謀求忠國濟民的世家名聲。兩廂恰好能一拍即合，這也是太子派特意找了蕭世子這麽個不惹眼的人，來秘密談判的原因。”
蘇小郎若有所悟。
蘇沅抿了一口瓷勺裏的米粥，緩緩道：“如果我是蕭世子，那麽首先，我會竭盡全力讓小舅公相信，此戰必勝——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二皇子派會讓魏家那一位出手；
“然後，告訴小舅公蘇家能在這場交易中獲得的巨大利益；
“其次，保證這次堪稱賭命的抽空交易不會對蘇家產生根本上的損傷——這個無非就是許諾的戰後朝廷補貼；
“最後，我會甩出一個讓小舅公安心的籌碼，並保證會把它壓在蘇家。”
繞了好大一個圈兒，才勉勉強強反應過來的蘇小郎訥訥：“我總覺得，三娘姐你好像······什麽都知道誒······”眼前的少女僅僅比他大了一歲，卻已經能站在年近半百的祖父的處事高度教育他。
蘇沅垂著眼睛喝粥，不高不低地嗯了一聲。
待咽下最後一口，少女不鹹不淡道：“你年紀還小罷了。我以為你會好奇這個籌碼是什麽——到底它可能會與你有關。”
被點名了的蘇小郎趕緊洗耳恭聽狀。
“魏家不是有個還沒出生就封了郡主的小嬌娘麽?大概你和她會被賜婚吧。”
······
“······小兒年紀尚幼，難當大任，求娶郡主實在是——嗯？”蘇小舅公的調子陡然一揚，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難以抑製地瞪大了眼睛。
華袍的少年人正經了臉色，氤氳著深藍色彩的眼底卻帶著幾分戲謔笑意。蕭世子清了清嗓子，把話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蘇大人誤會了，魏府的小郡主自然不是我們做得主的——是蕭某不才，求娶況家三娘子。”
蘇小舅公看著眉目俊秀、打扮騷包的少年人，生出了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
蕭世子眯著眼睛，慢悠悠地敲了敲手邊茶杯的杯蓋。看著這個惡名在外的年輕人這般作態，蘇小舅公暗自歎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知這次代表肅王府來的是？”蘇小舅公沉聲道。
蕭世子幹脆利落：“本世子。”
蘇沅抬起頭和蘇小舅公對視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小舅公眼中的詫異——本以為這位浪裏小白龍隻是來走個過場，沒想到倒是位正主？
還披著柔黃春襖的少女起身福了福：“三娘與小郎還有些先生布置功課沒有完成，就不叨擾舅公與貴客，先行退下了。”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被罰站牆角的蘇小郎。
大概要被莫名加作業的蘇小郎生無可戀地衝著自家祖父拱了拱手：“······那我和姐姐先告辭了。”
蘇家兩個孫輩的小主子帶著兩個侍女退下，蘇爹也拍了拍袍子站起身來，笑道：“小舅，那我也告辭了——禪師還等著我的《金剛經》呢。”
蘇小舅公扔去一個‘你怎麽不出家’的眼刀。
方大郎對著蕭世子頷首，也隨著蘇爹身後拱手告辭。跟在最後的胡伯倒退著合上了前廳的門，隻留下一個世家當權人和一個貴胄繼承者默默相對。
蕭世子率先開口：“我聽三娘子說，她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彎彎繞繞，那我也便有話直說了——”
蘇小舅公眼皮一跳。
華袍秀目的少年人一撩前襟站了起來，端正地立在了蘇家族長的身前，神情鄭重地拱手，深揖到底——
“望蘇先生，救望洛晉子民於水火之中。”
······
一身寶藍衣袍的少年人翹著腿坐在床邊上，把花生去了紅衣，往上拋又張著嘴接住，抽著閑子問道：“三娘姐，你覺得那個白長了一張好臉的世子會怎麽說服祖父啊？”
蘇沅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還熱乎乎的青團：“小郎覺得呢？”
蘇小郎換了個姿勢，思索了一下道：“這種烏潼來的世家貴胄，無非就是那麽幾套——家國大義啦，君恩如山啦，百姓水火之類之類的。”
“若你是蘇家的當家人，你會被這種說辭說服麽？”蘇沅沒有迴答，繼續反問。
蘇小郎：“肯定不會啊——我再怎麽心懷家國，也要先考慮我蘇家上下百人的生計，也要先顧慮我蘇家所有生意的經營吧。”
“那你應該怎麽勸說，一個家大業大、身後站著家族的人來冒這個風險，把一大半的家底都拿出去、陪你賭博呢？”蘇沅把青團輕輕放在碟子裏，斂著袖子倒了一杯花茶。
蘇小郎倒抽了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作為蘇小舅公的獨孫，他老早就跟著祖父和蘇沅過手蘇家的產業，對來者不善的蕭世子也算是了解一二；但卻著實未曾料到，竟是這麽大的一筆交易。
少年人放下手裏的花生，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麽可能······”蘇家再怎麽有錢有人，再怎麽富可敵國，也玩兒不起這種幾乎一把掏空家底的賭博啊！
蘇沅把花茶靜靜地推到了蘇小郎的麵前，語氣篤定：“當然可能。那就是利益。”
“驚人的，讓人心動到、就算要拿命去賭也要試一把的，巨大到可怕的利益。”
蘇小郎立即端正了坐姿，認真地聽著蘇沅接下來的話。
“肅王世子此下江南的目的是什麽？”蘇沅拿起筷子，把碟子裏的青團夾了起來。
蘇小郎：“代替太子派，秘密借糧。”很多很多的糧。
少女咬了一口青團，仔仔細細地咀嚼之後咽下去，聲音穩穩當當：“借糧的目的是什麽？”
對麵就是在飲酒作樂，蘇小郎也不敢吊兒郎當：“春風不渡——打仗。”
“蕭氏百年皇族，況氏兩代相府，魏氏一門忠烈，真正的世家大族才稱得上是‘氏’。江南蘇家號稱富可敵國，但也僅僅被稱為江南的世家蘇家，”蘇沅不緊不慢地吃著青團，“縱使蘇家也算是司江南漕運多年，但到底隻是個末流商戶。
“族中一年一年撥大筆大筆的銀錢給學堂裏的幼子少年，無非就是希望能出一個光耀門楣的，有朝一日，把蘇家變成蘇氏。對你的祖父、我的小舅公而言，揚名立萬就是族中壓在他身上的重擔。”
蘇小郎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可是，主戰的二皇子派如今在朝中並不被看好。”更確切地說是被多方反對，所以才會產生主要由世家中年輕子弟組成的春風不渡。
蘇沅放筷子的動作頓了一下，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還是需要鍛煉啊：“我隻問一句——你敢不敢隻憑著兄弟義氣，去支持三皇子上位？”
蘇小郎聞言大驚失色，慌慌張張道：“姐、姐姐！你、你你、你說話也太直白了！”上位！那就是廢了平衡著朝廷勢力的太子！若是被人聽到可是殺頭滅族的重罪！
“子弟的態度，從某個方麵來收也是受到了家中長輩的暗示，”蘇沅把晾在一邊的雞絲粥端到麵前，“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站在二皇子背後、聚攏人心的那個人是誰，但春風不渡的出現，無疑就是世家對於主戰的態度軟化。
“二皇子派需要這一場戰爭，來確立牢不可破的地位；蘇家需要這一場戰爭，來謀求忠國濟民的世家名聲。兩廂恰好能一拍即合，這也是太子派特意找了蕭世子這麽個不惹眼的人，來秘密談判的原因。”
蘇小郎若有所悟。
蘇沅抿了一口瓷勺裏的米粥，緩緩道：“如果我是蕭世子，那麽首先，我會竭盡全力讓小舅公相信，此戰必勝——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二皇子派會讓魏家那一位出手；
“然後，告訴小舅公蘇家能在這場交易中獲得的巨大利益；
“其次，保證這次堪稱賭命的抽空交易不會對蘇家產生根本上的損傷——這個無非就是許諾的戰後朝廷補貼；
“最後，我會甩出一個讓小舅公安心的籌碼，並保證會把它壓在蘇家。”
繞了好大一個圈兒，才勉勉強強反應過來的蘇小郎訥訥：“我總覺得，三娘姐你好像······什麽都知道誒······”眼前的少女僅僅比他大了一歲，卻已經能站在年近半百的祖父的處事高度教育他。
蘇沅垂著眼睛喝粥，不高不低地嗯了一聲。
待咽下最後一口，少女不鹹不淡道：“你年紀還小罷了。我以為你會好奇這個籌碼是什麽——到底它可能會與你有關。”
被點名了的蘇小郎趕緊洗耳恭聽狀。
“魏家不是有個還沒出生就封了郡主的小嬌娘麽?大概你和她會被賜婚吧。”
······
“······小兒年紀尚幼，難當大任，求娶郡主實在是——嗯？”蘇小舅公的調子陡然一揚，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難以抑製地瞪大了眼睛。
華袍的少年人正經了臉色，氤氳著深藍色彩的眼底卻帶著幾分戲謔笑意。蕭世子清了清嗓子，把話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蘇大人誤會了，魏府的小郡主自然不是我們做得主的——是蕭某不才，求娶況家三娘子。”
蘇小舅公看著眉目俊秀、打扮騷包的少年人，生出了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