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世子?”男人皺著眉頭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拱了拱手,“原來是方老太傅之女、自如先生方大娘子的親子啊!失敬失敬!不知方太傅是否安好?”


    “外祖身體健朗,”蕭世子答道,“前些時日在國子監講學時,還提到了先生的那一篇有名的駁論。”


    男人哈哈大笑:“那太傅當真是過獎了,我蘇不才何足掛齒啊!”


    跟在後麵的素楠湊近蘇沅,低聲道:“老爺和蕭世子有舊?”


    自打會麵以來,一向說話隨心所欲、陰陽怪氣的肅王世子,眼下算是謙恭斯文得不得了。


    蘇沅:“十五年前肅王妃芳逝,是父親親筆的悼文。”與其說是和當時連話都說不全乎的蕭世子有舊,不如說和整個肅王府關係匪淺。


    還有這麽一層。素楠默默記下。


    自從十年前玉娃娃似的蘇沅找了迴來,把他們一家子從洪村帶了出來,帶進了富庶豐饒的江南,林家三口的前程就和況家三娘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戴著白色帷帽、安靜跟在父親和外客身後的少女微微側身,對自己的近侍囑咐道:“去向胡伯要肅王府的檔案,以後有交匯的地方可能會更多。”


    素楠應下。


    蘇沅雖然身在江南,但很多烏潼世家和蘇家的來往都是要過手的,作為近侍的素楠自然也要有所了解,才不會出差錯。所以,蘇沅出於世家來往,叮囑素楠去了解一下肅王府也是情理之內的。


    ——當時天真的素楠就是這樣天真地想的。


    蓮唐。蘇府。


    方大郎抿了一口碧綠色的茶水,忍下唇邊溢出來的笑意。


    風度翩翩的青年坐在蘇家古樸的前廳裏,身邊奉著當季材料新鮮做出來的的糕點,溫度高好的茶水捧在手裏,唿吸間都是上好檀香慢悠悠的味道。


    “······你就給我吃一個唄,廚房所有的杏花糕都被大老爺讓人送出去啦!剩下的一點點還分了給外麵那個有點好看的客人!小姐說了這些都是我的!”少女的聲音絮絮叨叨地抱怨著。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還不趕緊把賬簿默出來!默不出來你看三娘姐給你什麽吃!”變聲期的少年聲音狐假虎威地嚇唬人。


    少女委屈地‘嗚’了一聲:“什麽啊又不是我的錯,忘了收賬簿上來的人不是你麽?為什麽我也要陪你挨罵?這不公平······”


    “我們兩個是一邊的你知道麽,”少年聲音煞有介事,“就跟素楠姐和三娘姐一樣。素楠姐行事有端,三娘姐會被別人誇獎禦下有方;要是我犯了錯誤,那你肯定就會被我爹說教!”


    安靜了一小會兒,似乎是少女在思考。良久,遲遲疑疑地聲音才響起來:“嗯,蘇小郎君你說的好像是對的,可是、可是······”可是我是小姐的人啊,小姐從來沒有犯過錯誤,而你老是在犯錯誤誒······


    “好像什麽啊本來就是對的,”少年趕緊打斷,“你快點默!快點快點,等三娘姐和素楠姐迴來了你就要挨罵了!”


    少女的聲音頓時蔫蔫的了:“哦······好吧······”


    白聽了一場戲的方大郎含著笑搖了搖頭——真不愧是蘇家的孩子,小小年紀騙起人倒是一套一套地。


    鬢發斑白的老管家慢悠悠地走進來,先是對暗自發笑的貴客行了一禮,然後抬手敲了敲隔間的門。門內頓時一片兵荒馬亂,東塞西塞、低聲唿痛的聲音不絕於耳。


    老管家一臉平靜,仿佛沒有聽到自家少主子跟孫小姐的丫鬟亂成了一團的聲音,朗聲道:“方郎君久等了,蕭世子和大老爺已經在門口了,馬上就到前廳了。”頓了頓,仿佛專門跟裏麵的小家夥通風報信一般補充了一句,“三娘子和素楠姑娘跟他們一起迴來的。”


    高高低低的哀嚎埋怨從薄薄的門板兒裏傳了出來傳了出來,幾乎可以想象少年人如喪考批的誇張表情。


    方大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老管家依然慢悠悠清閑閑,正正地衝笑噴了的貴客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


    裹著厚厚春襖的少女站在不怒自威的男人麵前,目光平靜無波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擠眉弄眼。蘇小舅公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自己中看不中用的侄女婿,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前廊。


    素楠趁著蘇小舅公轉身的當口,飛快地衝自家老爺使了個眼色。


    蘇沅淺淺地歎了一口氣,迎向蕭世子:“殿下隨我來,舅公和方大公子想必會在前廳議事。”


    蕭世子嫌棄:“蘇家連個引路的家仆都沒有?”要自家嬌娘子親自給貴客引路?


    “世子是蘇家的貴客,自然也是三娘的貴客。”蘇沅不軟不硬地懟了迴去。


    蕭世子冷哼:“隻見過別人家把嬌娘藏得頭腳不露,沒見過把自家女兒放出來和別人談生意的——還是真的沒有考慮過嫁娶的問題。”


    “三娘力所能及之內為長輩盡心盡力,自是理所應當;三娘不曾和人議事,隻是處理賬簿和家仆的問題,”蘇沅有條不紊地一一迴應,“至於男女嫁娶之事,由殿下過問就有些失禮了。”


    前麵走得穩穩的少年人驀地一頓。蘇沅從善如流地停下了腳步,微微偏頭看向蕭世子。


    少年人總是微微眯起來,帶著幾分瀲灩色彩的眸子閃過一絲幽深,緩緩開口:“······你可曾,有過什麽親密的姐妹?”


    “三娘是況、蘇兩家孫輩唯一的女孩。”蘇沅迴答。


    “表姐妹呢?或者從小長大的手帕交?”蕭世子的唿吸有些急促。


    帶著白色帷帽的少女聲音鎮靜無比:“三娘自幼體弱,除了兩個近侍丫頭以外,並無閨中密友。”


    少年人的唿吸停了一瞬,又慢慢地平緩了下來:“······如此,冒犯了。”


    蘇沅低聲應了一下,垂下眼簾,心思微轉。


    蕭世子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抬手掀開前廳的花珠垂簾,大步走了進去。


    稍落後一步的蘇沅提前停了下來,冷靜地等著迎麵撲甩的簾子安靜下來,才秀秀氣氣地掀了簾子進去。


    本來乖乖候在一旁等著挨訓的蘇小郎皺著眉頭迎了上去,接住了蘇沅手邊的簾子,低聲嘟嚷:“這勞什子蕭世子好生無禮。”真的是一點風度也沒有。


    蘇沅伸手拍了拍蘇小郎的胳膊,低聲道:“慎言。”


    反正不是‘午後書房候我’,就是認同我的話唄——很是熟悉自家三娘姐姐套路的蘇小郎哼唧了兩聲。


    慢了蘇小郎一步的巧喬高高興興地湊過來,小聲道:“小姐,你迴來啦!”


    蘇沅嗯了一下,眼中含著些許淺笑。


    蘇小舅公坐了主位,蘇爹和方大郎分坐次席,蕭世子毫不客氣地坐上了另一個主位。


    蘇沅稍微掃了一圈兒,摘了帷帽遞給巧喬,披著春襖上前給蘇小舅公倒了一杯茶水,退到了蘇爹身邊,款款坐下。


    蘇小舅公柔和地看著自家聽話懂事、省心還能幹的侄孫女坐下後,這才轉頭和蕭世子寒暄。


    蘇爹借著拿青團的動作,幾乎用氣音和蘇沅開了口:“這就是那個?”這也太熊了些吧?還不如蘇家那傻兮兮的小郎有眼色有氣量呢。


    蘇沅點了點頭。


    蘇爹一時有些梗。


    半晌,男人伸手橫過小幾,拍了拍自家閨女放在扶手上的小爪子:“你一向是有主意的,阿爹不勸你,但希望你能想清楚才是。”


    這麽一注要真是壓下去,可是況、蘇兩家不少人的前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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