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鄭榮,秦少遊搖頭一笑,他突然感覺有些疲憊,喚了人來,吩咐道:“今日不見客了,讓人迴去吧。”


    說罷迴到後院,鄭榮的想法,他是支持的,現在的秦少遊,更多的像一個旁觀者,明明他有一種超越時代的高瞻遠矚,可是除了偶爾做一些正確的決定,更多時候,都在默默的任由他們成長。


    其實他深知,無論是王琚還是鄭榮,甚至於是楊炯這些人內心都是矛盾的。


    他們通過神策府受益,通過河南府而轉換了許多的思維,他們和秦少遊一起,打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可是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卻還隱藏著另一個想法。


    他們終究還認可自己是大唐的臣子,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問題所在,畢竟他們跟著秦少遊才幾年,可是他們作為大唐臣子的時間卻足足有半輩子以上。


    在他們的心底,天子自然該姓李,國號,當然也應當是大唐,莫說是他們,即便是洛陽城裏的絕大多數販夫走卒,隻怕也大抵都是如此。


    這……某種程度也是人心。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著他們對秦少遊不夠忠誠,秦少遊幾乎可以肯定,真若是到了反目的那一日,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一邊。可即便如此,他們的心理依然矛盾。


    而秦少遊自己呢,秦少遊自己捫心自問,兩世為人的自己,對這個李家的宗室,既沒有太多的好感,絕不可能無條件的效忠,可是他也絕不反感。


    鄭榮方才詫異於自己的布局,其實秦少遊能感受到他內心的錯愕,事實上,王琚、楊炯這些人的表現也都大抵如此。


    秦少遊對此,也隻是苦笑。


    在他們的心裏,固然朝廷做了許多的錯事,固然現在許多地方,因為李家宗室的軟弱,以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想必這個時候,他們依舊還是認為,一切的錯誤並非是李氏,而是韋家吧,讓女人來背這種黑鍋,反正也算是老傳統,更何況,這個韋氏,本身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呢。


    可問題就在於,秦少遊非要布局不可,正因為他清楚未來會發生什麽,所以他才決心按自己的方式來提前未雨綢繆。


    問題的關鍵,其實不是韋家的仇視,也不是未來太子是否對自己會有什麽成見啊,固然秦少遊是一個權臣,固然未來的天子可能會對自己有所壓製,其實秦少遊都無所謂,他自信自己有足夠的實力,與新天子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這種打壓,也隻能對自己不痛不癢。


    而真正的問題所在,其實現在已經不再是宗室了,而在於河南府,在於河南府上至士族、巨賈,下至最尋常的小民,最可笑的就是,如楊炯這樣的世家大族出身,對於李氏抱有某種盲目忠誠的人,秦少遊幾乎可以百分百的確定,他們……才是最終非要埋葬李氏的主力軍。


    他們現在的猶豫,來自於他們的教育和認知。


    可是這樣的認知很快就會改變。


    因為秦少遊已經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就難以合上了。


    商業的繁榮,商品的瘋狂生產,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產能開始激劇的擴張,這種擴張是野蠻的,不講任何的道理,所以當擴張到了一定程度,就必須得到更多廉價的原料,必須有更多的壯丁來為自己生產,必須有足夠的人口來消費自己的商品。


    當生產到了某種極限,當消費也到了極限,當人口的限製到了頂峰,當原材料因為需求越來越旺盛而導致價格居高不下,那麽危機就誕生了。


    大量的商品,將囤積在貨倉裏,大量的人將失去生業,一旦如此,將會有無數人一夜之間,從家財萬貫,變成一貧如洗。


    即便是關東第一大家的楊家,也極有可能遭遇這個災難,到了那時,甚至數百年的基業,都有可能毀於一旦。


    那麽……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其實這個問題……一向很好解決,既然沒有人消費,那麽就創造消費,大量人失業,那就創造就業,可是任何東西都不是憑空創造的,不過秦少遊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擴充軍備。


    因為擴充軍備,就需要無數的需求,需要無數的兵器,需要無數的軍服軍衣,可以讓那些舉步維艱的工坊重新開動起來,讓那些原本即將失業的匠人繼續有新的工作。


    可問題在於,秦少遊的錢不是變出來的,他不可能養出越來越多的軍馬,而擁有取之不盡的錢糧,沒有錢糧,當然就是發債了。


    那麽……這個模式就是,秦少遊向商賈們借錢,而後練兵,練兵創造了需求,商賈們掙了錢,工人們有了飯吃。


    這……似乎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計劃,不過……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錢借來了,該怎麽還,養了這麽多軍隊,本身就是個無底洞,借錢容易還錢難,一旦還不了錢,錢莊非要崩潰不可,而一旦錢莊崩潰,大家也都要完蛋。


    軍隊若是留在家裏,當然是純消耗品,想要讓軍隊創造價值,似乎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而軍隊唯一創造價值的機會就是……掠奪。


    掠奪土地,掠奪更多的人口,掠奪更多的資源,這才是未來這個環節中最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


    掠奪的越多,秦少遊就能養更多的軍隊,商賈們的需求更多,於是便又可瘋狂的擴充產能,賺更多的錢,而越是擴充產能,就更需要更多的人力,更多的資源,匠人們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那些擁有資源的士族也不愁家業。


    這幾乎是秦少遊能找到的唯一辦法,商賈的本性,就是無限的貪婪,而一旦這裏的發展到了極限,這些對於大唐抱有忠心的人,會毫不猶豫成為推動秦少遊與朝廷撕破臉的主要動力。


    秦少遊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能做到的,就是及早的做好這個準備,省得真到了那一日,卻又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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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幾日,卻傳來了好消息,二皇子離開了長安,這是朱樓那兒的急報,而且消息十分準確,朝廷的動向,自然也在朱樓的眼皮子底下,事情發生之後,廟堂上的人,態度居然變得曖昧不清起來。


    天子似乎不願意去糾纏這個問題,顯然李顯怕麻煩的性子此時不禁發作,他不願這個時候和秦少遊攤牌,所以對此,居然隻字不提。


    而韋氏,暫時是在謀劃著什麽,也顧不上一個皇子。


    廟堂上的大臣們,則都沒有做聲,某種程度,大家未必是滿意三皇子的,對二皇子帶著某種同情,隻不過,三皇子既是太子,他們也無可奈何。


    倒是那位太子殿下,據說是聽了二皇兄突然跑了,心急了一陣,卻又不好做聲。難道才剛剛做了太子,就急不可耐的要跳出來抨擊自己的兄長嗎?


    二皇子李重福之所以下定決心前去洛陽,實在是他內心的恐懼已經到了極限。


    他非常清楚,到了最後無論是韋氏坐了天下還是自己的兄弟成為了天子,他都沒有好果子吃,他最後一絲的希望,在長安已經斷絕,起初的時候,他是心亂如麻,可是很快,他便開始憂心忡忡,天潢貴胄,身為皇長子的他,居然發現自己一丁點的出路都沒有,於是,在這種焦慮之下,秦少遊的召喚,此時便有了致命的you惑。


    他終究還是心有不甘,終究還是不願意苟且偷生下去。


    於是,他終於悄然出發了,隻帶著幾個忠心的仆役,趁著長安城裏亂糟糟的局勢,連夜出逃。


    這一路上,其實都是有驚無險,甚至是函穀關,對於來往的商旅,都沒有過多的盤查,何況李重福還使了一些錢,足夠蒙混過關,其實他根本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朱樓的人就已經開始對他暗中保護了,沿途上的許多人早已暗中被買通,足夠他能夠安全抵達洛陽。


    李重福的到來,在洛陽幾乎等同於重磅消息。


    不管怎麽說,這位皇子是值得同情的。


    秦少遊帶著許多人,一大清早,便在碼頭等候,見到李重福的船來,等到船靠了案,李重福下了船,這位二皇子的心,終於是落了地。


    來到洛陽,對於他來說不啻是一場豪賭,他根本不知道洛陽的情況,也正因為如此,李重福不免有些心焦,可是看到迎接自己的排場時,還有那秦少遊親自的迎接,讓他變得輕鬆起來。


    許多東西,雖然是管中窺豹,可是李重福看到了誠意,於是過了棧橋,與秦少遊寒暄,對於這位天潢貴胄,秦少遊幾乎沒有打過什麽交道,李顯在洛陽時,秦少遊很忙,已經開始顯赫起來,而這些李顯的兒子們,顯然處境並不太妙,他們的身份過於尷尬,甚至,連和秦少遊這樣的重臣來往,都怕引來不必要的猜測和麻煩。


    李重福這才發現,原來手握重權的魏王殿下,原來和自己的年齡是相仿的,他不禁有些愕然,而後秦少遊問道:“殿下一路來,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吧。”


    “倒還算幸運,沿途還算平安,隻是過函穀關時,心裏緊張了一陣。”


    秦少遊笑了:“臣也聽說,朝廷加強了函穀關的衛戍,連侍中韋玄貞,居然都坐鎮了函穀關,聽說那兒,已經陳兵十餘萬了,關東這兒的商旅要出入,心裏都不禁發毛呢。”


    李重福不知道秦少遊是不是意有所致,他謹慎的性子又發作了,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牢騷話。


    秦少遊繼續道:“殿下既然來了,臣自然應當接風洗塵,不過殿下一路遠來,理應歇一歇才好,龍門宮,臣已經命人收拾好了,殿下……請吧。”


    龍門宮……李重福有些詫異。


    這洛陽的龍門宮也是行宮之一,乃是太子的居所,其實就是東宮,現在李重福不是太子,哪裏有資格入住龍門宮。


    這秦少遊,倒是大膽的很,居然把行宮當做是招待李重福的地方了。


    若是傳出去,卻又不知會不會惹來麻煩。


    不過顯然秦少遊對此,不以為然,李重福踟躕了一下:“我不過是個親王,豈敢在龍門下榻,殿下固有抬愛,收拾一間院子住下就可,龍門……隻怕會有閑言碎語出來。”


    秦少遊看著這個過份謹慎的二皇子,心裏也不禁想要笑,似乎李家的男人們,大多都是如此,一個個庸庸碌碌,風聲鶴唳的,難有他們先祖的氣魄,秦少遊想了想,道:“殿下身份尊貴,又是龍子,其他地方,隻怕委屈了殿下,下榻龍門宮,這是臣的主意,就算有閑話,那也是臣的過失,殿下不必擔心。”


    李重福顯得有些憂慮重重,他何嚐不想住到那兒去,他內心深處,將自己當做是天潢貴胄,是李氏的嫡親血脈,是真正的龍子龍孫,甚至,早在數月前,他還認為自己理應是皇太子,可是現在不同,他還是有些擔心,隻是沉默了良久,道:“好吧,本王在那住幾日,若是有合適的宅院,煩請魏王再行安排。”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重福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旋即又後悔了,後悔自己不應當這樣的冒失,也不應當答應下來住在那兒,他固然心裏也有蠢蠢欲動的野心,可是卻絕不是魯莽之人。


    可是現在……既然已經答應下來,似乎也就不好出爾反爾了。


    他隻好自嘲的笑笑,既來之則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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