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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鏗部出人力、物力,征發民夫並提供糧食、牲畜、車輛,全力支持與配合伯禹治水,此事在眼下卻對他們並無什麽好處。而伯禹也不能讓彭鏗部吃虧,他的計劃與在相柳部時的做法一樣,招集淮澤一帶各部族首領議事,先指出治水成功之後將有那些好處與收獲。


    淮澤水退之後,淮水兩岸以及黃淮之間這一大片地域,很多地方都會化為沃野平原,眾部族可以在原有領地的基礎上,再根據各自為治水出力多少,以劃分將來的好處。如果淮水治理成功,就等於中原之地自然向南延伸,並與大江流域連接成片。


    這一帶與大江流域的情況不太一樣,以往人煙密集,各分支部族很多,相對而言領地範圍都不算大,但發展的時間較長、物產也相對豐富,因此受洪水的影響也更大。很多小部族的領地已全部被淹沒了,不得不舉族遷移到其他部族的領地中暫時托身。


    在這長達十餘年的災難中,因為遭受了種種損失,各部的總人口在持續地減少,如今不到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二,現存的可供安居的土地相比當年也僅有一半。假如按照伯禹的治水方案,將來淮水兩岸以及河淮之間將有大片的新沃野,可供人們重建更美好的家園。


    但是商議的結果卻不完滿,甚至還不如伯禹在相柳部中召集各部族首領商討的成果,原因很複雜。


    首先是有一些中小部族已經消失,他們在遷居的過程中幾乎與其他部族完全融合,或者說被人趁機吞並。當伯禹提到原先生活在被大水淹沒地區的民眾將來可以返迴家園時,那些已吞並了其他部族人口的各位君首,當然不會放棄已到手的利益、任由那些新部民離開。


    水患肆虐已久,很多情況都已經改變,伯禹不得不命伯益重新統計當地各部族,因為不少以往的部族如今已名存實亡,甚至在山野地帶,還居住著不少已脫離部族的流民。羋連倒是幫了不少忙,他對彭鏗部周邊的情況更為熟悉。


    伯禹又稍微修正了一下方案,以當地現有的部族為基礎,誰為治水出力更多,誰將來就可得到更多的利益,但是得到的響應也並不熱烈。曾經在大江流域很好用的招,在這裏居然不太好用了。


    伯禹是讓大家以將來的遠景利益,來換取今日的出人出力,而在座的很多部族首領都顯得很“精明”,他們並不願意主動領取太多的責任。


    假如伯禹治水不成功,他們做再多也是白幹,假如伯禹治水成功,淮澤退去化為良田,有的是利益可占,而且越強大的部族越能占據更多。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不相信伯禹真能完成承諾,將淮水一帶改造成眼前沙盤上展示的樣子。


    伯禹當然不能,必須是他們自己動手才能完成,而這恰恰是問題所在。


    其實大江流域各部,當初一樣質疑伯禹能不能治水成功。但治大江之水有個前提,就是劈開巫雲山脈引洪水下行,利用洪水衝淤造就大片良田。伯禹事先和各部有個約定,他先搞定了這件事,各部再按照他的治水方略行事,而他果然搞定了。


    照說治理淮水並沒有治理大江那麽難,首先就不需要搞定劈開巫雲山這麽難以想象的事情,隻是情況更複雜,需要眾多零散勢力協力配合,不像大江流域那樣各自幹各自的就行。也許正是沒有在大江流域劈開巫雲山的震懾作用,所以各部族好像不太相信伯禹定能成功。


    崇伯鯀的殞身之地羽山,其實就在淮澤以東不遠,當地各部族與崇伯鯀都很熟。就連崇伯大人都辦不到的事,各部顯然不會輕易相信更年輕的伯禹能行。但也由於崇伯鯀的關係,在座眾人對伯禹的態度都還算尊敬。


    伯禹所召集的各部族首領,幾乎超過一半的人不願意主動領取任務,或者說所願領取的任務遠遠達不到伯禹的計劃要求,這水還怎麽治?在場還有不少部族願意盡力支持伯禹,有人幹脆明言這是為報崇伯之恩,言下之意也是對治水成功不抱指望。


    正因有這些人的表態支持,其他的部族首領就算心中不支持伯禹,但也不會公開反對,商議才不至於不歡而散,但治水方案仍然無法按計劃落實。


    待眾人散去後,小獬豸善察說道:“今日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領或其代表來了五十六位,中華伯君有十一人,還真是熱鬧。他們其中大部分人並非反對治水,而是心存狐疑。


    受苦難日久,民生凋敝至今,再要集合人力、物力來這麽一出,假如您仍像崇伯大人那樣治水無功,那麽他們將來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還不如在現居之地求個安穩,待往後再慢慢恢複元氣。淮澤現狀已如此,也不會更壞了,就放那裏吧,這就是不少人的想法。


    還有幾個部族,原來住的地方還不錯、受洪災不重,原本就缺更多人丁開墾,趁機吸納了遷移來的部族,卻是不關心伯禹大人您治不治水的。


    更特別的是,鴻蒙部、商章部、兜戶部、犁婁部伯君未至,各自隻派了一位族老,那幾位族老說的話都是代表伯君的意思,並不願意主動配合大人您治水。他們本人卻不太認同伯君決定,心中暗懷不滿,但同樣對治水之事有所畏懼、害怕那樣會再招致災禍。”


    伯禹皺眉道:“如此反應好生奇怪!那四位伯君不願親來見我,隻是各派一位族老為代表。而他們派來的族老,既對伯君的決定不滿,又對治水心懷憂懼,這又是怎麽迴事?


    善察解釋道:“他們害怕此舉會惹怒淮神,假如伯禹大人您治水不成,可能就這麽走了,但他們的部族卻在這裏,將要要承受淮神之怒。


    但是那幾位族老亦對君首犧牲族人性命、侍奉淮神之舉不滿,既不滿又無奈,敢怒而不敢言,因為他們同樣害怕淮神,心情很複雜。……我所察知的,隻有這麽多了,卻不知那位淮神是何來曆,因為那幾位族老自己也不清楚。”


    伯禹還沒說話呢,巫知現身開口道:“不錯不錯,善察啊,有些情況,你知道的比我還多呢!”


    善察謙虛道:“怎敢與先生相比?這些並非我所知,隻是聽見了。”


    巫知:“先有所見所聞,而後能憶能思,便是人之所知。其實今日各部族首領的想法我早看出來了。所謂淮神,應是水族妖類,淮澤中當然是有的。


    水漫成澤,河淮連片,水族大妖很可能趁機興風作浪、挾洪水威逼百姓供奉。天下各部這些年自顧不暇,誰又能管到淮澤中……”


    敖廣打斷他的話道:“上仙啊,水族妖修也不都像您說的那般不堪!”


    巫知擺手道:“我說的可不是你!但是話又說迴來,你當年根本沒機會在興風作浪,剛一露頭就被赤望丘給收服了。假如換一種情況,遇上這麽大的洪水,東海泛濫,你還不得趁機躥上天啊!


    我可聽說過巴原上古夔龍的往事,若非機緣不同,你怎能保證自己不是另一條作亂的夔龍……”


    伯禹起身道:“先生且莫說敖廣,隻談眼前淮澤中的妖類,不知您所知多少?”


    巫知:“淮澤中的水族妖類肯定是有的,說不定還有強大的妖物聚集並號令眾水妖,就算往日沒有,今日也該有了。國有禍亂,必出妖孽,更何況今日之禍是這樣的洪水。但我也不知具體情由,周邊民眾雖多有議論、敬畏水中妖邪,但他們都不太清楚詳情。”


    伯禹:“我能否請巫知先生您幫個忙,查探淮澤中是否有妖類,又是怎樣的水妖,再探明周邊各部與水中妖類是怎樣的關係、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麽事?”


    巫知沉吟道:“我奉軒轅天帝之命,跟隨在你的身邊,就是監督你如何尋迴玄珠,可沒說要管背的是啊!”


    伯禹苦笑道:“那就請巫知先生去探明玄珠是否遺落淮澤、是否為此地妖物所得、周邊各部民眾是否了解相關情況?若是另有發現,也麻煩多謝先生能轉告一聲。”


    巫知:“是這樣啊?那我應該去一趟!……善察、善吒,你們也跟我一起去吧。”


    既已成就真仙、飛升仙界安居,若無緣法牽羈,很多仙家並不太願意主動再插手人間的事情。巫知是被軒轅天帝以尋訪玄珠的名義派下界的,就跟隨在伯禹身邊,但他可不是伯禹的屬下,這一路雖然話多,但他本人從未主動插手過什麽事情。


    伯禹請他去調查情況,借口找得有點勉強,但巫知也認了,還帶著兩頭瑞獸幫忙。因為有獬豸和諸犍在,巫知的習慣如今也稍有改變,仙不著急開口說什麽了,往往等兩頭瑞獸介紹完他們所察知的情況,巫知再來一番高論。


    善吒離去時還在嘀咕道:“大大小小五十多個部族,有十幾位中華伯君,我就不信族中沒有高手坐鎮,居然會害怕水中妖邪,而且還怕成這個樣子!伯禹大人召集他們前來議事,居然沒人敢公開說出此事、商議怎樣斬除妖孽。我且去查探,若發現妖邪,便順手抓來!”


    今日議事之時,有人暗中擔心治水會惹怒“淮神”,又不滿君首侍奉淮神之事,既被獬豸查知,那就不會有錯,可是具體情由未明。而先前羋連對伯禹介紹淮澤一帶的情況時,竟然沒有提到這件事!


    所謂淮神,自古以來其實既存在又不存在,或者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認概念。這怎麽理解呢?較典型的、可類比的例子就是沇水之神。


    上古各部所居之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自然神崇拜,是一種古老而原始的習俗。這不是說山中一定真有山神、水中一定真有水深,或者說人們最初崇拜與敬畏的,未必是某位具體的神靈,而就是山和水本身的“象征”、是他們所未知的自然。


    自然神崇拜,是人類文明誕生的標誌之一,象征著從混沌走向清明的靈智開啟過程,山野禽獸是不會有這種觀察與思考的。這是很嚴肅、很重要的事情,後人不必因此嘲笑古人無知,若非古人曾如此,亦不會有後人之智。


    由此可知,先有了人,才有了所謂的神。但原始的自然神崇拜伴隨著祭祀活動出現後,漸漸又有了具體的人格形象取代了抽象的自然神概念,進而演化為後世的神祇,而後又有人可能會充當這些神祇的角色。


    像虎娃這等精通純陽訣玄理的高人,更知虔敬的自然神崇拜甚至會催生、孕化出原本不存在的靈物或靈性,更有人能籍此修煉。比如理清水曾在巴原北荒為山神、太乙是當地部族所崇拜的神木。而更多的時候,是祭司利用了人們所創造的概念,自稱執行神的意誌。


    當年顓頊帝下“絕地天通”之令,不僅是統一祭祀禮法,更重要的是整頓這種亂象,令“其鬼不神”。但是“絕地天通”之令,並不幹涉各部民俗。比如在沇水兩岸,很多村寨民眾都會祭祀沇水之神,在專門的祭台上將祭品投入水中。


    沇裏也不知道這種習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反正在它開啟靈智之前就有,它尚是一隻小小的水妖時,就經常悄悄潛遊到祭台下的水中吃那些祭品。後來他才清楚人們是在祭奉沇水之神,而它就是生活在沇水中的妖修,卻根本沒見過什麽沇水之神。


    其實岸上的那些人也從未見過沇水之神,甚至不能確定沇水之神究竟存不存在、或者說是怎樣一種存在。祭水神隻是一種傳統習俗,代表了某種美好的信念與期望,假如真有水神的話,人們希望能通過此舉得其護佑。


    沇裏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明白沇水之神是怎麽迴事,於是他就有了一個願望——或許自己也能成為傳說中沇水之神?反正這些年兩岸村寨的祭品大多都是喂了他。


    後來仙童句芒終於給了沇裏一個機會,讓它引領洪峰過境。兩岸民眾看見了浪湧朝頭的那一尾金鯉,皆以為沇水之神。於是從這一天開始,很多人又在傳說——哦,原來真有沇水之神啊,它是那個樣子的!抽象的神祇終於對應了具象的存在……


    有人聚居處的主要河流,幾乎都有所謂的水神,就是看是怎樣一種形式的存在了。自古淮水中當然也有“淮神”,周邊各部民眾也會祭奉淮神。


    人們的生活離不開充足、便利的水源,但另一方麵,洪水又是人們印象中最常見、最可怕的災害,麵對所謂水神,是既期待又畏懼。無論真正的淮神存不存在,如今這場大洪水,會使這裏很多人既痛恨淮神、又會更加注重祭奉淮神。


    有族老竟擔憂治水會惹怒淮神,且還有四位伯君因此不來見伯禹,伯禹便感覺這有些不尋常了。巫知見多識廣,當即就斷言是水妖作怪、挾水患威逼百姓,那就是說,淮澤中真有那麽一位水妖既自稱淮神,且被周邊有的部族真的奉為淮神。


    伯禹不僅認識“沇水之神”沇裏,他還繼承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又是倉頡先生的弟子,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而且遠比一般人理解得更為深邃。


    神祇的概念,是伴隨著人們自身的需求與願望出現的,但是當它與具象的存在對應、成為“神靈”之後,問題就會變得很複雜。如果某位“神靈”的行為背離了人們創造神祇的初衷,甚至成為生存與發展的障礙,那麽“神靈”本身或宣揚它的祭祀體係,就沒必要存在了。


    天地萬物當不是不都是因人而存,但是“神”卻應當如此,因為它本身就是被人“創造”的。


    伯禹擔心的倒不是什麽妖孽,再強大的妖孽又能怎樣,當年南荒那一批,不是被伯羿大人殺了個精光嘛!可是這件事與各部民眾祭奉的淮神扯到了一起,若不明內情、處置不慎,可能會很麻煩,甚至有可能激起民變,伯禹難免多想啊。


    羋連應該不會對他故意隱瞞,既然沒有提到淮神之事,要麽就是真的不知,要麽就是沒當一迴事。就算羋連聽到了某些傳聞,也認為不過是自古風俗,隻是口口相傳、變得有些誇張罷了。而崇伯鯀當年,居然也不知此事,這就有些蹊蹺了。


    要麽就是那淮神根本就不存在,是某些人編造出來的,或為挾製民眾別有用心。要麽就是此妖手段了得,借洪水潛伏經營,一旦成了氣候,就非常不好對付。伯禹召集各部民眾商議治水之事,知情者居然不敢公開說出來,這恐怕就是大患了……


    伯禹終於找個機會將巫知從身邊支走了,在這難得的清靜中卻感鬱鬱。


    是夜,伯禹心還憂思,獨自登上了營地旁的一座山。山頂不到兩百丈高,但在這一代已是大丘。觀其形勢與周邊山丘、河流走向,若以後世所謂風水家的說法,卻堪稱地脈匯聚的龍興之地。


    伯禹當然不是來玩賞的,他登上高處遙望淮澤,心種想的是治水之事。治水可不僅僅是治水,還要平定妖邪之患,引領與教化各部萬民。


    若是有誰治水不力,當受責罰,但他卻無法去責罰那麽多人。治水終究不是伯禹一人之事,而是這裏所有人自己的事情。遠眺淮澤良久,伯禹又坐了下來,仰望漫天星輝以舒胸臆,不禁長歎一聲。


    就在這時,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施施然從山腰走了上來,手中提著一件帶把的木器,似桶似箱又似盒,把下有蓋、漆紋精美。


    伯禹住在當地最大的部族塗山部的領地內,看似很隨意,可是周邊的防備也很嚴密,不僅有塗山部派的護衛,更有丙赤和丁赤警戒。這少女居然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伯禹身邊,而看伯禹的樣子竟似毫無察覺。


    “伯禹大人,您為何獨自對著夜色長歎?是否因商談治水之事不順,還是因淮澤妖孽情況不明?聞大人您的歎息,小女子甚為感懷,故此星夜來拜,請恕冒昧!”


    伯禹望著星空剛歎了口氣,忽見一個悅耳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他趕緊站起轉身,待看清了來者,不禁一時失神。!!(本站重要通知:請使用本站的免費小說app,無廣告、無錯誤、更新快,會員同步書架,請關注微信公眾號appxsyd下載免費閱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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