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站起來,抬步朝著樓梯走去,“虞少鏢頭,這趟鏢朝廷接手,就無需你們的人再跟著,看在你我此前有點情分的麵上,我不會讓朝廷追究,散了吧!”


    “七皇妃?”虞戍陽站起身來,“我們不會打擾你們的,您權當是順路,到了大周邊境看你們出去了,咱們就會打道迴府!”


    靳月笑得涼涼的,“可我不喜歡身後有人跟著,若不是念著舊情,此刻站在這裏的就不是我。”


    傅九卿就在樓上站著,雙手撐著木扶手,麵無表情的瞧著大堂內的兩人。


    “七皇妃?”虞戍陽滿麵為難,“咱們真的沒有惡意。”


    靳月可不管這些,“誰,押的鏢?”


    這是她問的第二遍,當然……沒有第三遍。


    “是、是我師父!”虞戍陽垂眸,“當年您對咱們有恩,師父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是以這一次七皇妃離開大周去北瀾,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護您一程。”


    靳月想了想,她似乎沒聽虞戍陽提過關於他師父的事情。


    “我隻知道你爹是虞雄關,怎麽你還有個師父?”她原以為虞戍陽的一身功夫都是他父親所授,卻沒想到還有個師父。


    虞戍陽點頭,“師父深居簡出,很少出現在鏢局,得空便雲遊四海,所以這一次他迴來,我亦是很驚詫。師父說,得人恩果千年記,所以這恩得還在實處!”


    “所以你便來護我離開大周?”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真的隻是這樣?”


    而不是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所以特意走一遭?


    傻子都知道,隨行的侍衛那麽多,大周皇帝是絕不會允許,他們在大周境內出半點事。


    “自然如此!”虞戍陽說得真誠。


    乍一眼,還真的瞧不出端倪。


    “你師父叫什麽?”靳月問。


    虞戍陽眉心一皺,“楊衎。”


    “楊衎?”名字倒是陌生得很,靳月行走江湖這麽久,委實沒聽過這號人物,“是哪裏人士?”


    虞戍陽搖頭,“不知!師父說他是孤兒,自小便流落四方,往來無歸處,處處皆是家。七皇妃,您現在是相信我了嗎?”


    靳月說不上是信,或者不信,對於千裏鏢行的名頭,靳月倒是沒什麽可懷疑的,他們這些押鏢走鏢的,最重視的便是名聲與信譽。


    “我們不會打擾到你們!”虞戍陽忙道,“此刻若不是下雨,定然也不會闖入客棧,咱們住在樓下,您與七皇子住在樓上,也隻是以防萬一。”


    畢竟,侍衛軍都留在城外,帶進來的便衣……人手不多。


    靳月沒說話,抬步朝樓上走去。


    “多謝七皇妃!”虞戍陽在身後行禮。


    上了樓,進了屋。


    傅九卿麵色淡然,手邊一杯清茶,冷眼瞧著桌案上的地形圖,倒也沒多說什麽。


    “你為什麽不問?”靳月挨著他坐下。


    霜枝將屋內的爐子撥了撥,讓屋子裏能更暖和一點,出了門叮囑君山仔細著,便與明珠一道下樓去小廚房,吃進嘴裏的東西得萬分小心,斷然不能有半分馬虎。


    “問什麽?”傅九卿端起杯盞,慢悠悠的呷一口,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靳月抿唇,“信不信樓下虞戍陽的話?”


    “你心中既有答案,何必多問。”擱下杯盞,他終是側過臉瞧她。


    小妮子歪著身子,咬著下唇,眉心微微擰起,瞧著似乎不太高興。


    涼薄的指尖,輕輕撫平她眉心的褶皺,嗓音裏帶了些許促狹,“再皺眉,怕是要長皺紋了!”


    “哪有!”她撇撇嘴,衝他翻個白眼,轉身走向床榻,雙手撐在左右兩側,百無聊賴的踢踏著腿,“我縱然不信虞戍陽所言,我也信千裏鏢行的名頭。江湖人最重的便是這點,是以楊衎……應該確有其人。”


    傅九卿神情寡淡,慢條斯理的合上了地形圖,輕輕的放迴畫匣子裏,這才轉身朝她走去,“確有其人又如何?眼下都是要離開大周的人了,你該問問,入了北瀾之後,有什麽在等著你?”


    “總不能是閻……唔!”


    她羽睫劇顫,話還沒說完,已被他堵住了嘴。


    下一刻,靳月吃痛的皺眉,“嗤……”


    唇上淡淡的殷紅,他竟咬了她??


    “傅九卿!”她鼓了鼓腮幫子,儼然如充氣的河豚,“你作甚?”


    傅九卿涼涼的坐在她身邊,掀了眼簾瞧她,眼神裏透著瘮人的幽冷,“不知道忌諱嗎?”


    “我……”低眉瞧著自己的小腹,靳月眨了眨眼,她一時間還真的沒習慣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的日子,許是她獨來獨往慣了,又或者……是傅九卿把她寵壞了,以至於忘了自己最該做的事情,便是好好的護住肚子裏的小家夥。


    傅九卿軟了聲音,“過來。”


    “哦!”她挪到他身邊,乖順的靠在他懷裏。


    涼涼的掌心,輕搭在她的小腹處,傅九卿的下顎抵在她的發心,以至於她隻能聽到他沉重的歎息聲,未能瞧見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憂慮與不舍。


    “楊衎的事情,交給女子軍去查,若你有所懷疑,應該能查出個一二,眼下最重要的是北瀾之事,此去北瀾你當有萬全的準備!”他擁她在懷,溫聲叮囑,“答應我一件事。”


    靳月想抬頭,卻被他摁在懷中無法動彈。


    “不管發生何事,先保全自己!你是我的日月,腹中孕著你我的天下,明白嗎?”他鬆開她,低頭吻上她的額角,眉心,鼻尖,最後是唇。


    絲絲沁涼蔓延開來,一點點的滲入肌理,刹那間奪了心,自此淪陷,心甘情願的……萬劫不複!


    窗外的雨敲打著窗,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


    到了下半夜,雨勢稍減,春日裏的細雨綿綿,其實沒什麽舒坦可言,冷意寸寸的鑽進衣服領子裏,凍得人時不時打個冷顫。


    若非要挑個好處,那便是……春雨好入眠。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睡覺。


    靳月,亦如是。


    出了客棧上了車,她便窩在車內睡著,待傅九卿抱她上鸞車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看清楚是自家夫婿,往他懷裏鑽了鑽,繼續闔眼安睡。


    車內溫暖至極,傅九卿坐在軟榻上,任由某人將雙腿翹在他身上,瞧著那熟睡的“懶貓兒”,傅九卿勾了勾唇角,眸中滿是寵溺。


    不安分的睡著,總比一路難受至極、吐迴去要好得多。


    然則,如此這般也有個弊端。


    那便是白日裏睡得多了,到了夜裏,靳月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可精神了……


    傅九卿:“……”


    夜裏駐紮在官道邊的林子裏,靳月領著霜枝和明珠在林中活動。


    所謂東邊日出西邊雨,此前來的路上一直下雨,到了這地界,倒是半點雨都沒有。


    “有毒的蕈菇生得好看,顏色愈俏麗,愈不能吃!”明珠解釋。


    霜枝點頭,瞧著手裏的小籃子,“我小心著!”


    “少夫人,怎麽了?”明珠一聲喊,靳月才迴過神,將手中的蕈菇放到霜枝的小籃子裏,眸色微沉的瞧著不遠處黑漆漆的人影。


    霜枝順著靳月的方向望去,當即解釋道,“少夫人,那些是出來方便的軍士,不打緊的。”


    “軍士?”靳月皺了皺眉,“我怎麽覺得這背影……”


    聞言,明珠行至靳月身邊,“要不,奴婢去看看?”


    “你快去!”霜枝忙道,“斷然不敢有什麽閃失。”


    靳月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不多時,明珠轉迴,“少夫人!”


    “是什麽人?”靳月問。


    明珠輕聲迴答,“是軍中的侍衛,夜裏在林中方便。奴婢跟著迴去問過了沈大人,經過沈大人確認,的確沒什麽異常,奴婢才迴來的!”


    “哦!”靳月點點頭。


    可能是孕中多思?疑心病太重?


    圍攏著坐在篝火邊,聞著鮮美的蕈菇湯香味,靳月有些走神,時不時的望著營帳方向,“明珠,你待會讓沈大人把隨行侍衛的名單拿來,我瞅瞅!”


    “是!”明珠頷首。


    這會營帳那頭都在忙碌,過去多有不便,隻能稍待。


    傅九卿與君山一道走出營帳的時候,正好看到靳月盯著營帳方向愣神,幽邃的瞳仁當即漾開一絲異樣,這丫頭如此神色,說明……


    “去找沈林!”傅九卿瞧了君山一眼,“把侍衛名單拿來!”


    君山行禮,當即離開。


    “少夫人,好香!”霜枝笑著盛了一碗湯,端到靳月麵前,“奴婢特意在山溪裏洗過,又用山溪水煮的,最是原汁原味。”


    靳月笑了笑,“那是自然,以前外出辦差的時候,我們經常打點野食,弄點蕈菇湯,委實極好,明珠你可還記得?來,你們都嚐嚐。”


    “奴婢自然是記得。”明珠笑著接過一碗。


    霜枝繼續盛湯,湯碗端在手裏暖暖的,心也跟著暖和起來,“奴婢還是頭一遭聞到這麽香的蕈菇湯,一定要好好嚐嚐。”


    “等會!”靳月皺眉。


    傅九卿已經站在了身後,隻是尚未近前,聽得這話,兀的頓住腳步。


    “怎麽了?”霜枝不解。


    靳月起身,用湯勺攪拌著鍋內的蕈菇,羽睫陡然揚起,一朵顏色鮮紅的蕈菇,被撈了出來,“把你的湯碗都放下,都別喝了!”


    明珠率先叫出聲來,“這是……”


    蕈菇湯被打翻在地,靳月半蹲在地上,瞧著鋪開的蕈菇,翻來覆去也就隻有那麽一朵。  “我、我沒有……”霜枝急得麵色煞白,撲通跪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放的,我洗的時候還特別檢查過的,少夫人的食物我都是很小心的!”


    靳月起身,拍拍她的肩膀,“起來,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這東西也不是什麽劇毒的毒物。”明珠解釋,“我們之前還用它來療過傷,所以你不用那麽緊張,隻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也虧得靳月對氣味的敏銳,否則,是要吃大虧的。


    “雖然帶了點毒,但是掌握劑量,倒是能活血化瘀,用作療傷!”靳月眉心微皺,緊了緊袖中的拳頭,“人,應該就在附近,霜枝你帶路,我們去山溪邊看看!”


    “是!”霜枝帶著哭腔,掉頭就走。


    瞧著三人快速隱入夜色中的背影,傅九卿墨色的瞳仁裏掠過一絲狠戾,華貴的靴子踩著細碎的石子上,於寂冷的夜裏,發出詭異的窸窣聲,直到停在打翻在地的蕈菇邊上,他才斂了眸中神色,低眉瞧著腳下的蕈菇。


    腦子裏唯有四個字:活血化瘀!


    衝著靳月腹中的孩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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