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毓璟手中奏摺重重一擱,不怒自威,「你逾矩了。」


    當時朝堂上向那些老臣唧唧歪歪的時候,她便想要處置他們,隻不過被楚雲暖給攔住了而已。他原也以為霍清華和阿暖交情還算不錯,也不會像那些頑固不堪的老臣一樣。


    而如今,他失望了。


    趙毓璟的語氣十分威嚴,霍清華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如今的趙毓璟已經不是當初的瑞親王,而是這全天下的掌權者。從一開始他便知道趙毓璟的心腸有多冷硬,這一種冷硬,往日裏不過都掩藏在他溫潤如玉的笑容之下,而如今他已然成了帝王,全然不需掩飾自己的鐵血和冷情,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他心底唯一的溫暖的話,那也就隻有楚雲暖了。


    霍清華頓時一怔,俯身跪下,「陛下,臣皆是肺腑之言,楚家主如今,並不在朝為官,翻閱有些一事,不妥,哪怕她將來入宮,如此行為更是不妥,還請陛下三思!」


    楚雲暖始終不吭一聲,逕自翻著奏摺,無意間她瞧見壓在最底下的一本,打開,上麵寫著的便是請趙毓璟選秀充盈後宮一事——這是內務府那邊送過來的名單。楚雲暖頗有興趣的一個一個看著上頭的名字,從這些人的姓氏,就能大致看出她們出自於那個家族,其中一個姓霍。在她印象中,霍家如今也不過是一個霍清華,如今突然冒出來的霍姓女兒,倒是耐人尋味了。


    霍清華原本就是仗著自己有功,所以才敢當著他的麵說這樣的話。九龍玉冠之下,他眉眼黝黑,帶著威嚴之色,隨手抽出一本奏奏摺砸了下去,「三萬晉陽軍與趙毓泓一同造反,晉陽郡守上奏,詢問該如何處置晉陽軍。」


    這件事情今日朝堂之上已經議論過,這些大臣一個個爭權奪利的,一問到實處,便跟啞巴了一樣。一說是晉陽軍全部坑殺、解散,二呢則是讓晉陽軍將功抵過,至於如何抵過,則在朝堂上爭論不休,可就是沒有一個實際答案,最後沒辦法就高唿著請陛下做主之類的廢話。若他做什麽事情都要自己拿主意,那要這一群大臣又有何用?!


    霍清華翻開奏摺,上頭有硃筆批著:化整為零,分流三軍。


    他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便是將那三萬晉陽軍盡數拆開,派往各處軍營之中,如此一來的確,不必解散這一群精銳之師,也不必擔心,晉陽軍再度發生叛亂,的確是上上之策。但是霍清華也明白,趙毓璟此時將這本奏摺扔出,也就意味著上頭的硃筆批示是楚雲暖所寫。


    這種辦法聽上去是極其簡單,可偏偏就是沒有人想起來。


    霍清華頓時無語,心裏不得不承認楚雲暖的獨到之處。


    趙毓璟又復將另一本奏摺扔出,「邊陽郡正值秋收,爆發了大麵積蝗災。」


    邊陽郡地處南方,是除南堂三郡以外,大齊糧食最高產的地方,可以說也是占據了重要地位。可蝗蟲一事,頓時就叫那邊顆粒無收,邊陽郡百姓幾乎都是哀鴻遍野。


    「朕讓你們派出欽差前往賑災,你們個個推三阻四。」趙毓璟隻要一想到朝堂上,那一幹一叫做事就在這裏稱病推諉的大臣,心裏頭就怒不可遏。「天下子民都是朕的子民,你們是都能夠享此榮譽,衣食無憂,靠的就是這些百姓奉養,你們呢,拿著朕給你們的俸祿,一個個的不幹實事,朕要你們何用!」


    趙毓璟憋了好幾天憤怒,一下子就爆發出來。這一群隻知道爭權奪利的貴族,滿心眼兒裏都是如何讓自己的家族更加強大,完全忘記了還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


    霍清華真的是有口難言,除了領兵打仗這事兒,其他事兒可真不擅長。「陛下,息怒,臣確實不擅長此事……」


    趙毓璟當然知道霍清華不擅長,否則的話,早就把他給了派出去了。


    趙毓璟雷霆之怒,隻叫人不敢直視。楚雲暖拉了拉他的衣角,勸道,「平南王是武將,此事卻不關他,你就是要發怒,也得找其他人。」


    楚雲暖勸了他幾句,趙毓璟這才勉強些下火氣。


    霍清華現在是真的感激楚雲暖,更別說剛才他在奏摺裏看到的應對蝗災之策,那可真算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是這些方法能夠廣為流傳,定可造福萬民。


    「陛下,這上所寫之策可是楚家主所想?」


    楚雲暖並不居功,「楚氏藏書浩如煙海,這是我命楚家人在古籍中查找,最後總結出來的方法,非我一人之功。」


    霍清華雖說出身貴族,卻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其他的先且不說,單單楚雲暖做出來的這兩項舉措就足夠證明她有資格插手朝政,或者說是與趙玉瑾一同執掌天下。霍清華佩服得五體投地,全然忘了那群老臣的交代,一個勁兒地誇獎楚雲暖的大義。其實在霍清華心目中,根本就不像那些朝中老臣一樣,注重所謂的男女之別,在他眼中隻要有能力,誰不能執掌朝政?


    再說趙毓璟也不是惠文皇帝,讓一個女人架空自己全部權利,他這是被那一群老臣給誤導了。


    「清華,你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趙毓璟英俊的麵孔成了下來。


    霍清華忙不迭地跪下,「請陛下明鑑,臣今日本來也不想走這一趟,可是在被逼的沒辦法了。」霍清華三言兩語的說清楚了,那些大臣是如何如何求上門,要求他來向昭帝進諫。


    原來是那群老臣在背後搞鬼。


    趙毓璟心裏冷哼,訓斥了霍清華幾句,霍清華隻得埋頭聽訓。說了幾句之後,趙毓璟懶得再說,揮手讓他下去,霍清華跪安之後便麵色愧疚的退了下去。


    「他還算有眼色。」趙毓璟冷哼一聲。


    楚雲暖卻不是這麽想的,她將那本選秀的摺子扔到了趙毓璟麵前,「這是什麽?」


    不知為何,趙毓璟突然間心虛起來。內務府要求選秀之事,他本就是不同意的,可後來其他皇室宗親自作主張,把名單都給擬好了,他原本是想壓上一壓,沒料想卻被阿暖給看見了。


    趙毓璟心虛不已,搜腸刮肚地找著理由。


    楚雲暖卻指了指上麵某個名字,「霍若雲,這是霍家人?」


    趙毓璟這才注意到上頭這個極其不顯眼的名字。


    楚雲暖很不雅的翹著腿,哼了一聲,「陛下後宮空虛,看來諸位大臣都是卯足了勁兒,想讓他們的女兒在您這後宮占一席之地,就連平南王府,嗬,也是蠢蠢欲動。陛下,您的魅力,可真大。」


    趙毓璟現在就差拍著胸脯表忠心了,心裏頭怪內務府這群人真是不懂事,淨給他找麻煩。


    施欽北那邊就差捂著嘴笑了,早在趙毓璟登基之後,施欽北就取代了原來曹德慶的位置,成為這座皇宮中首屈一指的大太監。跟在昭帝的身邊,旁人隻說這昭帝的如何如何的冷清鐵血,可他曉得,陛下隻要是對上楚家主,便能把他所有的架子都放下去。


    趙毓璟思索了半天,他素來內斂自持,也不知該如何跟楚雲暖解釋。楚雲暖看他這麽樣子,忍不住一笑,說起正事來,「平南王府人丁凋零,據我所知,隻有霍清華一個血脈,這個霍若雲是哪兒冒出來的?」


    趙毓璟當然不知,就連著內務府送過來的名單,不過是看了一眼就隨手扔一邊去了,今日被楚雲暖看見純屬意外,他又哪會知道這名單究竟有著哪些人。


    「你是在懷疑什麽?當初霍家人的生死?」


    楚雲暖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霍家人的生死跟我有什麽關係。」頓了頓,她道,「你相信霍清華方才說的嗎?說他隻是被朝中那些老臣給糊弄了。」


    趙毓璟原本是相信他說的話的,然而轉念一想,卻不可能。霍清華是一個出色的將軍,戰場上的兇險,未必比朝廷上不見硝煙的程度來得溫和,霍清華既然都能遊刃有餘,那麽朝堂之上又怎麽可能被人如此輕易糊弄。


    趙毓璟沉聲道,「朕記得的,霍靜嫻,小字若雲。」


    楚雲暖轉動著食指上的戒指,微微抬眸,「霍靜嫻,霍若雲?嗬,那麽今日看來,霍清華是特意入宮來試探的了。」楚雲暖有理由相信,那一個所謂的霍若雲,便是真真正正的霍靜嫻,而霍清華今日進宮,是所謂的被一群老臣逼不得已就是假的,而是他自己願意來,目的麽,就是在試探她和趙毓璟。


    趙毓璟英俊的麵孔頓時陰沉如水,旁人如此,他倒不會覺得如何,可霍清華,自己跟他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好一個霍清華,小主意都打到朕頭上了!」


    楚雲暖倒是不覺得奇怪,平南王府原本根深葉茂,歷經數代皇帝,而近這三代皇帝以來,家族突然沒落,本來枝繁葉茂的霍家,人丁急劇凋零,霍清華會來試探,楚雲暖也實屬正常。


    她實事求是的說道:「你能信任霍清華一年兩年十年,可你能信任他一輩子嗎?就算你能,將來的皇帝也不可能信任於他,霍清華要霍靜嫻入宮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隻有和皇室成為姻親,才有可能保平南王府的長治久安。」


    她說的話的確不假,可趙毓璟實在是不願意讓那些女人入宮。他還是瑞親王之時,這些人一個個避他如蛇蠍,如今才登大統,便迫不及待的對他訴說著自己的衷情。她們看重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後代表著的權勢!


    他本以為霍清華會懂他,沒想到他也隨了俗流。


    他側頭瞧了楚雲暖一眼,她秀眉勻淨,雙眸柔和,玉腮不點胭脂已紅粉撲撲,支著下頜,隨手翻著案上皺著,綰上成寶月髻的秀髮落下一縷,在耳邊捲曲起來,顯得凝重端美。她看起來不在意,但是其熟悉她的趙毓璟卻曉得她不高興。楚雲暖從不知道,每當她心裏不快的時候,一直撚著自己的手指頭,如此看來,對於選秀的事,她全然沒有自己嘴巴裏說的那樣大度。但是趙毓璟不明白,登基大典的那一日,楚雲暖為何會拒絕,不對,那也不算是拒絕,最多是說含糊其辭而已。趙毓璟不知道楚雲暖心底的擔憂,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他們自小青梅竹馬,他是怎樣的人,阿暖難道還不知道嗎?


    趙毓璟目光一動,試探著問道,「阿暖覺得,這些貴族女兒當中,誰的品性最好?」


    楚雲暖玉眸一凝,「陛下這是預備遴選貴族女子入宮伴駕了?」


    楚雲暖的目光十分危險,趙毓璟哪裏敢說是,隻是幹幹一笑,「老十二他們到底成年了,如今還沒有個王妃,朕自然要為他們選妃。阿暖若是有時間,也當為他們把把關。」


    趙毓璟在這裏也是使了點小心眼的,如今後宮中所謂太後,為皇子王爺選妃,就等於是皇後才有的權利。趙毓璟心裏琢磨著何必讓阿暖親口說出心裏有他這樣的話語,隻要行為上表達了、隻要滿天下的人都認為阿暖是自己的妻子,日後再徐徐圖之不就成了。


    楚雲暖定定的看著趙毓璟,這段時間她倒是想通了,既然她不願意入宮,不還有其他辦法。還記得孟蓮曾經說過昭帝有一個十分寵愛的趙夫人,無論那人是誰,最後她都會將那個女人變成自己,趙毓璟此生唯一的夫人。


    「阿暖你在看什麽?」趙毓璟突然間覺得楚雲暖的目光很危險,毛骨悚然的,就跟在謀劃著名什麽事兒一樣。在她的目光之下,趙毓璟都不由自主的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有哪句話說錯了,又或者說他的小心思被阿暖給察覺了,不過這怎麽琢磨都不可能吧。


    「毓璟哥哥,你是不是也想坐擁後宮三千佳麗呢?」楚雲暖的聲音很輕柔,溫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一樣。


    這種事情趙毓璟是萬萬沒有想到過的,他自小在南堂長大,受宋家教育,受楚姑姑影響,是絕對沒有三妻四妾的心思。更何況他清楚的知道,如今那一些拚死拚活想要入他後宮的女人,看重隻是身為帝王妃嬪帶給她們的榮耀,並不是很單純的看重他趙毓璟這個人。


    他壓根就不喜歡天京貴女嬌柔做作的模樣,她們一個個都軟弱得很,若是出了事兒,還要自己擋在她們前頭,並不能像阿暖這樣,與他共同進退。


    趙毓璟眼神驀然一動,似乎想到了了什麽,有些欣喜,「阿暖,你放心,除了你,沒有人有資格成為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歡喜之下,他竟然連尊稱都忘了。


    全天下,恐怕除了楚雲暖一個人,再也沒有人能看到大齊這一位年輕的掌權者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


    趙毓璟的這句承諾,是她追求的兩輩子的東西,楚雲暖眼眶有些發紅,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她心中是如何百味陳雜,是苦是澀,有甘有甜。她不受控製的微微傾身,將自己的額頭壓在他的頭上,她臉上帶著笑意,腮邊卻是一抹晶瑩,「是呢,毓璟,我該信你的。」


    打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應該信任趙毓璟,相信他從來不會拋棄幼時給她的一個承諾……是她自己惴惴不安,白白讓兩人蹉跎了這麽久,直至最後的天各一方,生死不復相見。


    世界上或許就隻有趙毓璟一個人願意給出她這樣的承諾,哪怕不合禮法,不合他此時身份。


    前世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麽,她小產傷了身子之後,無法臥床調養,還在為著司徒衍賣命,她永遠都記得,當時鏡子裏自己鬱鬱寡歡,沒半點生機的死寂和枯澀的模樣。


    這時候的幸福來的太突然,突然的有些不真實。


    她有時候真的怕自己一睜眼的時候,自己還在冰天雪地的北國,或是在一旁自怨自艾,或是眼前一片漆黑,在冷宮之中枯朽,他怕眼前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恍如夢境。


    不過哪怕眼前一切可能是虛假,她也要我住這一切,緊緊握住,永不撒手。


    趙毓璟距離楚雲暖很近,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一雙明亮的雙眸裏猛然釋放出來別樣的神采,那種感覺,仿佛是厚重烏雲之後費勁將光芒灑耀大地的陽光,璀璨耀眼之際又帶著新生的希望。趙毓璟能感覺道楚雲暖的變化,她恐怕是真的突破了自己心裏那一道困住自己的枷鎖。


    其實他一直都清楚的知道,楚雲暖心裏有事,他不敢去問,也不敢去觸碰,他也會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同父皇一樣,在這一座金碧輝煌的望月殿中懷念著故人,遙遙望著她成親生子,望著她早早逝去……同時他也擔憂,楚雲暖會像到年嘉陵城得知退婚時,一根白綾了結自己性命,讓他們從此天人永隔。


    楚雲暖會如此惶恐,也怪他從未給過她真實感。就如當初那般,他從來不曾對她說過,自己的打算和計劃,而如今他便不是如此。他願意和楚雲暖分享自己的一切,無論是想法,還是這個天下!


    ------題外話------


    這本書我不棄坑,但是我是真沒時間寫,有時間就立刻過來更新,實在對不起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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