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暖斂步,迴首微笑,「定邊王是多久沒來大齊了,如此孤陋寡聞。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可我南堂絕對是家家戶戶都有餘糧。」


    南堂之富庶向來是聞名天下的,恐怕全天下也隻有南堂的百姓能活的那般滋潤。


    南堂之地,又豈是其他地方能比的。


    楚雲暖抿唇微笑著,「江源府的糧食,恐怕撐不過一個月了吧?」


    司徒坤臉色一變,有些料想不到楚雲暖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楚雲暖胸有成竹一笑,「我話放在前頭,若你是要跟我楚家借糧,那還是免了吧。」


    算起來從梁七兒占據江源府,到白國公變成義和王,在到最後北堂軍也摻和進來,江源府至少被圍困了三個月之久。此處雖是南北往來的重要之地,但是這裏根本就不適合種植糧食,江源府所有的糧草都是從其他地方運輸而來。被困三月有餘又得供養至少五萬為基數的士兵以及一些百姓,這裏就算有再高再多的糧食,也是抵不住消耗的,就算是後來搶占了周邊幾個城鎮的餘糧,但是也遠遠不夠江源府的消耗。


    這一切從剛才就能看出來,定邊王是想向她展示江源府的富庶和安居樂業,但是卻讓她從中看到了一些端倪——那就是百姓們的表情。他們的確很歡喜,這種歡喜是由內而外而且是發自內心的。或許別人說這沒有問題,但仔細想一下,這卻就是問題的所在之處。試想一下,如果在這三個月以來,這裏的百姓每天都能吃飽穿暖,他們隻會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一開始會高興,漸漸的會變得麻木,覺得稀鬆平常。可如若江源府的百姓,隻在梁七兒占據此處時有了糧食吃,而後來日日的節衣縮食去供養軍隊,最後在今天吃到了一頓豐盛的飯食,他們自然會興奮異常。


    這個時候,司徒坤也不隱藏自己的目的了,現在所有的糧食都被朝廷控製,也隻有楚家才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的糧食了。他笑道,「想必楚家主宅心仁厚,是不願意看到江源府這麽多百姓活活餓死的。」


    拿大齊的臣民來威脅他,有本事他去拿北堂百姓的性命來威脅呀。楚雲暖冷笑一聲,「江源府百姓的生死,自然是會有朝廷之人來關心,我不過是一個商人而已,絕不會做虧本的事情。定邊王若是想要糧食,沒問題,拿真金白銀來換!」


    司徒坤臉上才有了笑容,很快因為她的的這句話而沉了下來,他冷冷盯著楚雲暖,「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在誰的地盤上,我若是想要你的命輕而易舉。」他話語裏有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似乎所有壓下去的怒氣一下子爆發而出。


    夏妝立刻上前一步,右手放在劍上,蓄勢待發。楚雲暖出雲而昂首挺胸,墨發散在肩前,光澤點點,宛若星辰碎落,她眉眼唇鼻帶著絲絲縷縷的冷意:「那我也提醒王爺一句,這裏是大齊的地盤!」


    兩人針鋒相對。


    司徒坤真的很多年,沒有見過敢跟他這麽說話的女人了,這個楚雲暖無論是心智謀略還是手段,都是數一數二的,若是她能嫁入北堂,那麽南北兩堂,便成為姻親。既然是親家,那麽楚家所擁有的一切,都應該是北堂的,司徒坤如是想。他現在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司徒恪,那臭小子太過桀驁了,不適合,那麽隻有他的大兒子了。早就得到消息,司徒睿曾經在楚家治病,和楚雲暖朝夕相處之間,怎麽說也有幾分感情了吧。


    司徒坤打著別樣的注意,立刻笑了起來,十分慈祥。楚雲太熟悉他了,知道他這麽一笑準沒有好事,果不其然,她聽到司徒坤道,「聽說楚家主先前和趙毓璟退了親?」


    他這話說的可有意思多了,全天誰都知道,當初是趙毓璟非要和她退的親。司徒坤換一種說法,極大地給了楚雲暖麵子。


    「趙毓璟那臭小子沒有眼光,也配不上家主你,睿兒出生貴胄,自小又聰明伶俐,和家主倒是——」


    楚雲暖算是聽出來了,他這是要跟她和司徒睿保媒呢。隻是再次嫁入北堂,去受前世所受的折磨,她又不是傻了,然而還不等她反駁,司徒睿就突然道,「父王,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告退了,你和楚家主繼續聊。」


    他的表情裏透露出極大的不悅,顯然是憤怒於自己父親說的這樣話,他的確是喜歡楚雲暖,可絕沒有利用人家的心思!就算是他要娶,那也得由他自己說,而不是別人逼著去做!


    司徒睿走的很幹脆,完全讓司徒坤憤怒了,他看司徒睿的眼神倒不像是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反倒像是仇人。


    楚雲暖在想難道自己猜錯了嗎?司徒睿也並不是定邊王心目中的那個繼承人。


    話都已經說出來,司徒坤以無論如何也是要繼續表達出清楚的。「睿兒這孩子從小沒了母妃,性子有些奇怪,家主也別介意,不過這段時間,你和睿兒天天在一起,也應該知道睿兒是個好孩子,有擔當。」


    司徒睿的確有擔當,有魄力,但這不代表著她就要和司徒睿有什麽。


    自從她退婚以後,為她保媒做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可司徒睿麽?楚雲暖覺得很好笑,她從來都是把司徒睿當做自己弟弟的,而且她也知道,定邊王希望司徒睿娶她是為了什麽,大概就是為了楚家背後的一切。可曾經她已經為北堂發光發熱一次了,這一次絕對不會再甘於奉獻自己的一切。


    「定邊王現在與其操心兒子的親事,還不如操心操心自己,怎樣活著離開大齊!」


    楚雲暖三番兩次不給他麵子,司徒坤就算是好脾氣憤怒了,「楚雲暖,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楚雲暖還是在微笑,溫柔緘默,艷麗的容顏四九天上的鳳凰,明艷逼人,她身上帶著威儀,「你能拿我怎麽樣?!「」


    司徒坤頓時語塞,他的確不能拿楚雲暖怎麽樣,若是楚雲暖今日死在他手裏,楚家得知消息之後,勢必會反撲,那時候北堂想要從大齊購買一丁點糧食都是不可能的。再說永樂帝,那也絕對會立刻出兵征討北堂,死了一個先太子,和死了堂堂一個封疆大吏,更是整個世家的掌舵人,這兩種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司徒坤真是覺得他好久沒有這般無力過,這囂張的臭丫頭,實在是叫人又愛又恨。這時候背後傳來白越十分欠扁的聲音,「哎喲,這不是楚家主嗎?怎麽成階下囚了?」


    他騎在一匹駿馬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楚雲暖。


    楚雲暖仰頭,輕輕撫著袖口上繁複的花紋,「看來上次,在丹鳳門甬道處的教訓,你還沒有受夠!」那一次是他人生的最大恥辱,白越揚著頭冷笑一聲,「你神氣什麽,現在不造樣成為階下囚。」


    「我就算是成為階下囚,也能讓江源府想斷糧就斷糧!」


    江源府現在備受製衡的就是糧草,偏偏全天下最大的糧商是楚家。


    白越頓時說不出話來,「你神氣什麽,全天下不隻你楚家有糧食,雲州那賀問手裏也有糧食。」


    楚雲暖嫣然一笑,語氣刻薄,「你消息太落後了吧,你難道不知賀問是我楚家的長子。」


    賀問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糧食商人,手底下琉璃品可以說的日進鬥金,人都說賀問手裏糧食隻比楚家略遜一籌,隻是沒想到這人竟然也是楚家的人,還是楚家的長子。那這麽說來,這全天下的糧食,還當真都來自於楚家,


    白國公若有所思:「楚家主既然如此值錢,那用你來換糧,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軍營,趙毓璟一迴到軍營立刻通知所有將領前來大帳議事,剽騎大將軍都沒有想到瑞親王竟然能活著迴來,趕到了大帳之中。趙毓璟坐下之後,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點齊兵馬立刻出征江源府,要把裏頭所謂的義和軍和北堂叛軍殺得片甲不留。


    金翔到了大帳門口,看見二十幾個個青衣護衛筆直地立在大帳周圍,完完全全把營帳都包圍住,叫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這些人訓練有素,一看就是數一數二高手,金翔有些詫異這人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不過下一瞬間了悟了,還記得楚家主出現在軍營外頭的時候,身邊就帶了這麽一隊護衛,雖然現在眾人衣物不同,但是他也看見了幾個相熟的麵孔。這麽說來瑞親王的確是被楚家主給救了出來,隻不過焉支山如此危險,下麵大軍圍困,她是怎樣做到的。


    金翔心理正在揣測著此事,他才踏入營帳之時,就聽見剽騎將軍一句:「末將認為不妥。」


    驃騎大將軍周天奎是一個十分粗獷的人,隻是這人平日作風不好,私生活也極度混亂,但他的確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將軍。別人都說周天奎脾氣不好,但金翔和他這些日子的接觸,大致明白這人隻是一個直腸子的漢子而已,而瑞親王麽……金翔對他確實是有幾分忌憚,別看他儀態幽沉,疏闊溫朗,又被天京這麽多人嘲笑為出身卑微,可皇子就是可皇子,哪怕是袖袍犀帶,溫潤如玉,也同樣難也興頭狠辣。就怕周天奎那個直腸子,看不清形勢,惹了瑞親王不滿。


    趙毓璟現在的確是盛怒,楚雲暖現在還在司徒睿手裏頭,他可以確定司徒睿不會對她怎樣,可其他人呢,那些虎視眈眈的白家人,定邊王。阿暖性格剛毅,寧折不彎,是絕不會與北堂同流合汙,那時候北堂暴軍若說是下了狠手那應當如何?


    趙毓璟心裏亂麻麻一片,就像是找不到頭緒的絲線一樣,可臉上依舊沉穩。


    他一點險都不能冒,不能把阿暖的安危放到司徒睿身上。


    趙毓璟把目光投到周天奎身上,淡淡問道,「江源府中都是暴民,北堂軍已是在裏頭虎視眈眈,本王要掉軍進攻江源府有何不妥?!」


    金翔此時已經站在帳篷的一端,圍困江源府已經太久,此事夜長夢多,而瑞親王現在一出來,就要對江源府動手,恐怕是在焉支山上被困出了火氣。不過楚家主呢,怎麽不見她人?


    「瑞親王,江源府現在情況不明,貿然進攻恐怕損傷更大,況且我們全部軍馬,也隻在三萬人左右,江源府現在滿打滿算至少是五萬軍馬。而且陛下那邊也不曾下達旨意,王爺還是略等一等,等陛下的聖旨到達之後,在討論該如何處置。」


    周天奎說的看似字字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可仔細琢磨一下就覺得那裏都不對勁。自古以來,都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像周天奎這樣說要等著皇帝聖旨的,幾乎是沒有見過。


    他繼續喋喋不休,「北堂是一方藩王,若輕易動了,恐怕不好向天下諸侯交代。」


    趙毓璟俊臉幽沉,他冷聲道,「本王倒不知道,大將軍竟然是這樣瞻前顧後之人?」


    大概是因為白家這幾年光忙太盛,讓所有的武將隻能韜光養晦。不知不覺間,竟將大齊的武將弄成這副模樣,畏畏縮縮,膽小如鼠。


    周天奎還在慷慨激昂的陳述著此事的利弊,趙毓璟手裏的馬鞭卻是一下子揮了過去,尖銳的寒風聲在周天奎耳邊「啪」的一響,他嚇了一跳,隻聽坐上趙毓璟冷聲道,「你還好意思說,北堂軍隊進入大齊,是從函穀關進的,那一處是你統領軍隊所看守的地方吧?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都沒有上報,你就是死一百次都難辭其咎!你不允許發兵,本王倒是懷疑你和北堂勾結!」


    周天奎大唿冤枉,趙毓璟卻是壓根就懶得聽,苛責道,「你現在就知道關心北堂,那江源府呢?現在江源府被叛軍占領,再晚一些攻城,北堂人就該奴役他們了,民不了生,你是願意把自己全部的家產捐出來,讓江源府恢復生機嗎?周天奎,你若是把自己玩女人的那一點雄心壯誌拿出來,現在你還會懼怕小小一個北堂,大齊將士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周天奎臉皮抽搐,卻沒話好說,就算是辯駁也不行。若是論官職,他這個手裏有兵的將軍,的確實比他大,可論身份,他是君自己是臣,也沒有可比性。但是起碼在這三軍之中,他跟趙毓璟也是平起平坐的!


    周天奎這人霸道慣了,當下也就不願意給趙毓璟麵子,他一咬牙:「可怎麽說也不能在此時出兵,至少得等陛下決斷。」


    「等陛下決斷?」趙毓璟笑了起來,他一雙溫潤的眼睛裏盛滿了冰霜,他父皇現在恐怕是自身難保,還決斷江源府之事,簡直就是可笑。「你到底是在等父皇的決斷,還是在等朝中什麽人給你出主意?」他的語氣很輕柔。


    若是其他官員,趙毓璟倒是不敢肯定他們身家背景,但是在他想要插手的軍隊之中,天京所有的武官的身份背景,他都瞭若指掌。這一位剽騎大將軍周天奎,他背後的主子是趙毓泓!


    他這十弟好本事,這麽多年來默默無聞的,確實把天津摸了個底朝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的支持者。


    周天奎這個時候是完完全全的驚訝了,他的確是在等著十皇子指示,但是……他抬頭看了趙毓璟一眼,趙毓璟姿態謙和,端坐於主座之上,玉黛貂裘,容顏俊美無雙,一雙眸子裏不辨喜怒,他下意識的覺得,趙毓璟這是在忽悠人呢,他和十皇子之間的往來一直都是秘密進行。「王爺這是為了兵權,想要誣陷於臣?」


    趙毓璟這次是冷笑了,都說沙場上兵不厭詐,也有人說周天奎是一根直腸子,現在看來已能做到這個位置上,花花腸子應該是不少的。「奪你的兵權?晉陽軍原本的統領可不是你!行了,這件事情我會如實上稟父皇。」


    「瑞親王若是不辨青紅皂白,想要參臣一本,那臣今日就率軍離去,江源府之事交由王爺一手處置!」滿滿威脅的語氣。


    大齊官員的囂張勁是前所未有的,霍清華輕笑一聲,「周天奎,瑞親王才是陛下欽點的主帥,你這要率軍離開,難不成是想違抗聖旨?」


    周天奎一愣這才看見站在陰影處的霍清華,霍清華名聲雖然不顯,但是平南王府威名仍在。霍靜嫻死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與趙毓璟一起,從側麵夾擊,就快拿下江源府然,可以後來北堂軍遠道而來,幫助義和軍再次奪下江源府,但是霍清華當時的神勇,眾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天下軍人當以平南王府為榜樣,霍清華此時說話,便是叫周天奎收斂了臉上的怒色。大齊是一個貴族和世家共同治理的國度,再有實權的貴族麵前,就算事皇子也不算什麽,周天奎能有如此表現也在情理之中。


    趙毓璟的目光在如今大帳眾人將領的臉上逡巡了一遍,「你們,當真要跟著周天奎率軍離開?」


    ------題外話------


    鳳搖南堂雲自暖,彩衣燭紅笑歡顏。何處飛來金玉燕?手攏六合攪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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