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誠意十足的話不僅道明了自己的來意,而且將秦國現在以及未來的方向擺明在了荀夫子二人麵前。


    由此觀之,秦國一統天下之心甚堅。而未來之秦國,也必將改變今日之秦法。


    荀夫子沉思許久,心情激蕩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儒家乃是入世的學問,需要通過君王來實現其抱負。這便是自孔子起,儒家大賢頻頻周遊各國的根本原因。


    然,君王卻未必要用儒家。孔子,孟子,以及早年間的荀子都是如此,列國雖敬卻不用。


    今時今日,荀子已七十有五,卻等來了這個機會。不,或者應該說,是未來的機會。畢竟這個弟子怎麽說呢……嗯,有點兒小。


    沉思許久,荀夫子開口道:“公子所言,乃秦國之國策。荀況想要請教,公子欲如何實現大一統之天下?”


    這話讓喬鬆頓時精神了起來,他知道,荀夫子發問,乃是意動的表現。否則,像前兩次那樣,逐客才是荀夫子能幹出來的事兒。


    因此,喬鬆思維頓時活躍了起來。


    沉吟片刻,喬鬆開口描述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喬鬆看來,所謂大一統當分為兩個方麵:形之一統以及意之一統。


    所謂形之一統,在乎國土疆域,在乎製度,在乎政出一門。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當大一統之時,普天之下將隻有一個國家,再無七國之分。


    而意之一統,在於文之一道,在於思想,在於民眾之認知。


    此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而欲要實現大一統,亦當從此二者入手。”


    其實,這就是形式上的統一與意識上的統一。


    原有曆史上大秦統一之後,兩者都在做,但兩者做的都不到位。


    對山東之地掌控力度不夠,形式上的統一並不穩定;車同軌,行同文就是在統一意識,但奈何時間太短,效果不佳。


    所以,若非漢高祖劉邦崛起於草莽,再次統一天下,恐怕華夏還得呈分裂之態。


    這也是喬鬆瞧不起項羽的根本原因,此人就是在開曆史倒車。除了神勇之外,一無是處。


    滅秦之後,竟然分封天下,讓曆經六代秦君才統一的諸夏之地再度迴到了分裂狀態。


    結果是什麽?


    項羽還沒死呢,天下就再度陷入了戰亂。縱然羽之神勇,千古無二,也隻能自刎烏江,留下一曲霸王別姬傳唱千年。


    假如大秦瀕臨毀滅,那麽喬鬆也寧願下一任接任者是劉邦,而不是項羽那個莽夫。


    曆史上的大秦沒做好,所以成了遺憾。喬鬆攜圖書館穿越到這架空世界,就決不允許這樣的遺憾再度上演,因此他早就在準備了 。


    “首先,形之一統。其重點在攻滅六國,使天下混一。


    然,六國君主,貴族,官員等依賴六國存續者,必然因利益,仇恨,忠誠等諸多緣由而多加阻撓。故此,當強己弱敵,修我戈矛,強我兵甲;同時伺機分裂敵心,逐個擊破,以完成天下一統。


    喬鬆雖年幼,亦當盡綿薄之力助力此事。餘之麾下商會,作坊等正是因此而開設。


    其次,意之一統。重在統一思想,使黎民百姓自發摒棄秦人,楚人,韓人,趙人,魏人,燕人,齊人等認知,發自內心認同一統之家國。


    此之關鍵,在乎百家!


    百家掌天下文脈,乃眾生之喉舌。


    欲圖實現意之一統,首當降服諸子百家。


    故此,喬鬆命公輸越製紙,研發印刷之術。其意非在金錢,而在效仿齊國稷下學宮,於大秦興文事,建學宮,以紙張為餌,納百家入秦。


    如此一來,形之一統與意之一統便有望逐步實現。


    他日滄海桑田,日月變換,即使我大秦轟然倒塌,但統一之觀念已深入人心,必有心懷天下者力挽狂瀾,再造乾坤。


    若能如此,喬鬆此生無憾矣!”


    說到這裏,喬鬆語氣一轉,臉上帶著希冀之色拜倒:“儒家乃天下顯學,夫子更是儒家大賢。望夫子能以天下為重,入秦以匡正未來!”


    荀夫子用很是複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喬鬆:“公子三次拜訪老朽,初次以誠,二次以名利,三次雖名為坦誠,實則名為天下。


    此三次者,足以見公子之決心。


    然今日有幸聞聽公子之大誌,又知悉公子之計劃,可看出公子已然胸有丘壑,荀況又有什麽能教導公子的呢?”


    荀夫子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是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的。能以如此年紀,對天下有這等清晰的認知,的確遠非凡人可比。


    但是,眼前這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學識也不差,行事也有自己的風格,已然不能將其當成一個心性未定的孩子,那麽他又能教些什麽呢?


    所謂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


    重在傳道,但此子明顯已自成體係,何須他人來教導?


    “夫子此言,喬鬆不敢苟同。喬鬆固然早慧,然此既為喬鬆之幸,亦為喬鬆之不幸。


    喬鬆生長於王室,自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不知生民疾苦,不解黎民之難。僅憑自己一腔熱忱行事,猶如紙上談兵之趙括,他日若為王所用,難免因見識不足釀成大禍。


    故此,喬鬆仍需賢達如夫子者悉心教導,方能匡正己身,避免有失。”


    這理由嗎……


    荀夫子端詳許久,點了點頭:“公子之意,老朽明白了。”


    言罷,荀夫子緩緩起身。


    “夫子……”


    喬鬆心中一驚,難道這還不足以打動夫子嗎?


    誰料到荀夫子卻側頭看向了他:“著什麽急啊,拜師也不能立即就拜。老夫得挑一個好日子,公子也需迴去準備束修,等待老夫告知公子何日前來。”


    說完,荀夫子做出了一個讓喬鬆很是驚愕的動作——他朝著喬鬆眨了眨右眼。


    啊這……


    喬鬆愣住了,有些沒反應過來。


    “伏念……”


    “弟子在!”


    “今日聽得久了,老夫也有些累了,替老夫送送公子吧。”


    言罷,荀夫子便邁步走向內室。


    “弟子遵命。”


    伏念緩緩起身,道:“公子,請吧。”


    喬鬆迴了迴神,起身向荀夫子的背影彎腰一禮,跟在伏念身後步出庭院。


    一路上,喬鬆都有些恍惚,沒想到就這麽成了?


    恍惚之後,隨即又是欣喜。


    待行至小聖賢莊,便已經是平靜了。


    緩步行走在小聖賢莊之內,耳邊聆聽著一眾學子的讀書之聲,喬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從未停下腳步仔細觀察這小聖賢莊,往日來時不知是太過匆匆,還是心裏裝著事情無暇欣賞。


    行至一處院外,喬鬆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順著敞開的院門向裏麵看去,院內的牆壁上立著一排箭靶,看樣子應該是用來教導弟子們射術的地方。


    喬鬆尋找了一下,看到了一塊匾額,上麵寫著三個字,是齊地文字,他有些不太認識,隻是從字形判斷,似乎和射有關。


    伏念適時的解釋道:“那裏是射禦院,用來教導弟子射術以及禦術。”


    喬鬆點了點頭,並未有進入的打算,而是繼續沿著腳下的石板路繼續走著。


    直到小聖賢莊之外,和伏念告別,才搭乘車駕返迴驛館。


    ……


    荀夫子房間之外,伏念再次來到了這裏,等候荀夫子的召見。


    夫子好像是累了,進了內室歇息。


    一直到了日頭偏西,房間內才傳出了一聲響動。


    伏念當即開口請見,得到允許之後才進去。


    此時的屋內有些暗了,荀夫子點了燈,肩上披著外袍,看起來應該是剛起來沒多久。


    在他麵前,放著一卷書,一把劍。


    伏念心中微微一驚,行禮道:“師叔。”


    “你啊,都已經是掌門了,還是心裏藏不住事,連一個孩子都不如。”荀夫子開口斥責道。


    伏念苦笑一聲:“師叔,那也並非一般的孩子啊。”


    荀夫子按在桌上的手僵了一下,旋即再度放在了那本書上。


    “師叔當真要入秦?”


    荀夫子並未答話,而是問道:“你觀秦國二公子今日之表現如何?”


    伏念沉默片刻,迴答道:“眼光獨到,胸懷大誌。”


    “如此之人,為天子如何?”


    伏念頓時一驚,說不出話來。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大周八百年,已然走到了盡頭。


    祖師孔子欲複周禮,然幾百年了,還沒看明白嗎?此舉已不可為。


    如此一來,天下將走向何方?”


    “今日秦公子大一統之論,老夫細細思之,卻有可為之處。”


    伏念不禁沉思,的確如此。觀今日之七國,有望實現一統天下者,唯有秦國。


    然儒家所慮者,在於秦國於法家一路上堅持不懈。


    儒家擔心,秦國之法恐不能持久。


    但今日看秦公子,以小觀大,未來未必不是一位仁君。儒家或可通過此子,一展抱負。


    莫說師叔,便是伏念亦有些心動。


    隻是讓伏念有些拿不準的是,此子幼齡之時,已心有城府。倘若來日成人執掌天下,那時又該是何等可怕的君王?


    儒家與此等君王為伍,稍有不慎,恐將粉身碎骨。


    伏念很是擔憂的將心中顧慮講了出來。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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