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慢,每句話裏都有考量和思索,似乎是深思熟慮之後做的決定。


    穆寧有些驚愕,沒像到這麽多年過去,唐鬆靈對那個人的感情依然這麽純粹。


    一場大病過後,唐鬆靈瘦了許多,臉上幾乎沒什麽肉,顯得眼睛越發得大。


    第一時間去看了苗韻,她有些渾濁得眼睛仍然盯著窗外的天空,無端的讓人覺得心酸。


    看著那雙枯燥沉寂的眼裏滿是孤獨和寂寞,唐鬆靈第一次開始猶豫。


    一直以來他都固執得將她禁錮在醫院裏,拚命維持著苗韻的生命,就像是維持自己的唿吸,但是現在他開始懷疑這麽做到底做是不是對的。


    這個城市傷害了她太多迴,即使意識混沌,也急切盼望著能離開。可這是他媽媽,唯一的親人,如何放得了手。


    遠處傳來一聲汽車鳴笛,將唐鬆靈的意識從遊離狀態拉迴來,低頭看了看時間,還有幾分鍾就九點了。


    五六天沒來著,居然有些膽怯。


    他收了手機,打算按原來的路線悄悄潛進去。唐鬆靈有些悲哀得想,自己現在幹這種違法亂紀的事居然已經這麽熟練。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就這幾秒走神的功夫,他被發現了。


    “哎,幹什麽的?”停車場入口的保安邊大聲喝喊著從小房子裏跑出來。


    唐鬆靈知道被抓住今天就別想再進去了,沒有猶豫轉身就跑。


    “站住!”那保安一見他跑,立刻提著橡膠輥追上來。


    唐鬆靈第一次遭遇這種事,嚇得麵色慘白,不要命得往前跑,直被那保安追了兩條街才甩開,喘著粗氣歇了好一會兒,又從另一邊繞迴來,那保安大哥被激起了鬥誌,雙眼如炬地盯著停車場出入口,看來今天別想從這裏去進去了。


    思索了陣,決定碰碰運氣,在頤庭府氣派的正門門口找了個能一眼看到來人的位置站著。


    唐鬆靈容易害羞的毛病被池律的不理不睬給治好了,雕塑一樣理直氣壯地往哪一站,目視前方。保安也不好直接開口趕他,隻能時不時投以強烈目光。


    快到十二點,唐鬆靈凍得手腳都木了,還沒見人迴來,他垂頭看了會兒自己的腳尖,正準備放棄的時候,眼角突然瞥見遠處一個傾長身影。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風衣遠遠走來,夜風卷起衣角,輕輕上下翻飛,眼睫微低,踩著滿地落葉不疾不徐地走,路燈從肩頭垂落,周身被暈染出一種莫名得孤寂感,竟好看得不似凡人。


    那人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他心上,連唿吸都忘了,隻聽得見胸口傳來的猛烈的心跳聲。


    直到池律快進門時,唐鬆靈才從呆愣中迴神,張口輕輕喊了一聲,“池律。”


    那道黑色的背影突然顫了一下,所有的動作定住,半晌才迴頭,視線穩穩落在唐鬆靈臉上。


    唐鬆靈不自覺得走近兩步,眼睛盯在池律身上舍不得挪開一寸,到現在他才知道有多想念這個人。


    剛一靠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你喝酒了?”他立刻皺起眉頭,擔心道:“不是說少喝點酒嗎?頭會疼的.....”


    池律還是沒有說話,就那樣看著他,好久才道:“來了?”也許是酒勁的作用,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唐鬆靈重重點了點頭。


    池律一直定在他臉上的目光這才閃了下,迴頭打開門走了進去。


    智能門緩緩合上,唐鬆靈急走兩步,隔著門望著那道愈來愈遠的身影,眼眶被秋風吹得發澀。


    他多希望那道背影能再停留哪怕一秒。


    有些恍惚的視線裏,那道身影居然真的停了下來,迴頭望著他。


    起初以為是自己的太過想念眼花了,頓了兩秒才反應過那人真的在迴頭看他,唐鬆靈顧不得形象,抬手在眼睛上狠狠摸了兩把,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不進來嗎?”那人問。


    唐鬆靈其實沒聽清他說什麽,隻愣愣地點頭,剛擦幹的淚又掉了下來。


    池律又返迴來,給他開了門,“進來吧。”


    唐鬆靈一秒都不敢猶豫,怕那門又合上,迅速走進去,緊緊跟著轉身向前走的人。


    直到走進電梯,光線終於明亮,唐宋靈才發現他真的醉得不輕,連按樓層都是思索了下才按,隻是比上次直接喝斷片好多了,至少看起來是正常的,隻有靠近了才能聽見他唿吸不平穩。


    唐鬆靈貪婪的嗅著空間裏彌漫著的混著酒味的冷香,猶豫了一會兒,還會沒忍住,問他,“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剛說完,池律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讓唐鬆靈覺得他在看一個神經病。


    好吧,意識還是清醒的。


    唐鬆靈尷尬得閉上嘴不出聲了。


    沒一會兒電梯就到了,池律在前麵開門進去,唐鬆靈停在門口踟躕半天,呐呐地問:“呃.....我、我可以進來嗎?”


    第117章 為期一月


    “進來換鞋。”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雙已經拆封了的拖鞋,唐鬆靈認出這是上次穿過的,有些詫異他居然沒扔。


    “你之前住得那間臥室有浴袍,自己去洗漱吧。”他說完就轉身上樓。


    大概半小時池律才又出來了,他換了一身藍色居家服,剛洗完澡頭發還濕著。唐鬆靈條件反射一樣立刻站起來,結巴道:“那個,我、我不打擾你,說幾句話就走。”


    聞言,池律蹙起眉頭,視線在唐鬆靈身上。


    唐鬆靈偏了視線,隻低聲道:“.......我想你了,來看看你。”


    空氣靜了一瞬,唐鬆靈緊張得咽了咽唾沫,好一會兒才等到池律的聲音,“我還能相信你說得哪一個字?”


    “我說得是真的,我可以發誓,如果有一句假話,我不得好.....”


    “唐鬆靈。”池律聲音低沉,咬字更重,瞪著他的眼神有些發狠,“你發過的誓還少嗎?哪一個實現了?”


    “不是,我....我是真的.....”


    池律已轉過身,似不願再看他,“早點洗漱休息吧。”


    見他要走,唐鬆靈急道:“我那天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池律頓了腳步,微微偏頭,等著他說下去。


    “如果你還沒有喜歡的人,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我可以等,我.....”他越說越亂,有些語無倫次,一抬頭撞進池律無波無瀾的眼睛,漸漸生無力感,“不用太多,隻要每天能見你一麵就行,好不好,我每天都在門口等你,隻要見一麵,說幾句話就行......”


    “我憑什麽答應你?”


    唐鬆靈臉色唰地白了,他愣了一會兒,道:“還記得七年前有一次我過生日嗎?當時你問我有什麽生日願望,我說一時想不到,想到了再告訴你,現在我想到了,隻給我一個月時間,好不好?但要是一個月後你還是厭惡我,我會消失,再也不來煩你,你說過會答應我所有生日願望的.....”


    時間似乎隨著他話音落下開始凝固。


    很久,唐鬆靈都以為他不會理自己了,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倒在沙發上,池律附身過來,寬大的手掌使勁叩著唐鬆靈的肩膀,似乎要捏碎一般,他瞪著猩紅的雙眼,開口時聲音透著濃重的恨,“你也配提以前?!你忘了自己做過什麽了嗎?唐鬆靈!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幹得哪一件事不是生生瀝幹我心上的血?!”


    心底驟然爆開劇痛,唐鬆靈不自覺得抬手握上他扣在肩膀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池律盯著他臉上的淚,“錯了?一句錯了就能劃掉所有的發生過的事?”


    “給我一個賠償的機會,隻要你能高興,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好不好?”


    “任何事?”池律抬手挑了下他還未來及脫下的馬甲,冷聲反問,“你覺得我現在還需要你為我做什麽?”


    是啊,他們身份懸殊,他已經完全不需要他了。


    “工作上我幫不了你,但生活上我可以,讓你的家政休個長假吧,這一個月我來照顧你,我的廚藝比以前好多了,雖然還是沒你做的好吃。”


    “........”池律緊抿著唇,帶著酒氣的粗重氣息噴灑在唐鬆靈臉上,那雙黑沉的眸子似要直接盯進靈魂般。


    唐鬆靈鬆開握著他手臂的手,慢慢向上覆在他燙熱的臉側輕輕摩挲,輕聲道:“再信我一次吧,就這一次。”他有些粗糲的指尖撫上池律赤紅的眼尾,張口的一瞬間眼淚落下,“你總是不開心,再也沒見你笑過,.....你不喜歡提以前,那就不提,不要生氣了,我們重新來過,我來追你,好嗎?”


    池律突然垂了眼,渾身失力般倒在唐鬆靈身上,唐鬆靈立刻伸手接住他。


    他不敢太用力,怕冒犯池律,可又不舍得鬆手,便隻用手臂環著他,手掌一下一下順著池律的背,溫柔又珍惜。


    他眷戀地輕輕蹭了下池律的側臉,低聲祈求,“這次不要再忘了可以嗎?”


    脖頸間浮動的氣息逐漸平緩,好久,唐鬆靈都以為他睡著了,正要動手將他扶起來好好躺著,頸間突然傳來清醒冷靜的聲音,“不要忘的人是你。”


    可能是離得太近,他說話時柔軟的唇瓣輕輕擦過頸間的皮膚,似乎輕吻一般,一股過電似的酥麻帶著他說話時的震顫,瞬間沿著接觸點傳進心髒。


    唐鬆靈不自控的抖了下,顫聲道:“不會忘的,信我。”


    “幹什麽去了?”


    “嗯?”他話題太跳躍,唐鬆靈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幾天,為什麽沒來。”


    唐鬆靈不想再騙池律,挑了點能說的低低開口,“媽媽這段時間不太好,天氣涼,我不小心感冒了,陪媽媽在醫院呆了幾天。”


    話音剛落,唐鬆靈感到環這的身體突然僵了下,下一瞬池律撐起身,“阿姨沒.....”


    “怎麽.....?”見他這般反應,唐鬆靈有些疑惑道。


    跟著池律的動作從沙發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兩人姿勢有些過於親近,驀地紅了臉。


    池律站起身,麵色沉靜,似乎剛剛失控的那個人不是他,“.......沒什麽,休息吧。”


    “那個,我剛剛說的,可以嗎?”他說完,又怕池律介意,緊張道,“不會過多打擾你,隻白天過來,晚上你迴來之後我就迴家.....行嗎?”


    池律往臥室走的步子頓住,迴頭看他,“你不住這兒?”


    唐鬆靈臉上空白一瞬,“你、你同意了?”他有些局促地拽了下衣角,“你不嫌棄的話,我搬過來......”


    池律轉身走了,但在上樓之前,唐鬆靈聽見他低而沉地“嗯”了一聲。


    唐鬆靈被突如其來的驚喜衝得腦袋發懵,還以為要糾纏好久池律才會鬆口。


    心跳很快,渾身血液激蕩,他靜不下來,深唿吸了好幾口,慢慢迴憶著剛剛那聲低得幾乎聽不見的“嗯。”


    池律早就進了臥室,客廳安靜得唐鬆靈能聽見自己的唿吸,直到臉上的熱度涼下來,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快速跑到廚房,從冰箱翻了一瓶酸奶出來,用手捂了一會兒,待沒那麽冰,才上到二樓。


    房門從裏麵打開,唐鬆靈把手裏的酸奶遞過去,“喝點酸奶吧,胃能好受點。”


    池律視線在他臉上定了兩秒,伸手接過酸奶,“還有事嗎?”


    “那個,....頭疼嗎?不舒服的話可以隨時叫我,我給你按按.....”


    “不用。”


    “......哦。”他其實想說以後還是少喝酒,話倒嘴巴又覺出幾分僭越的意思,又隻能咽迴去,“那你睡吧,不打擾了。”


    夜間靜謐,黑暗中傳來翻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床上隆起的影子又翻了迴來。


    唐鬆靈失眠了,第五次按亮手機,時間顯示六點零五分。


    歎了氣,從床上坐起身按亮床頭燈,光著腳下地將窗簾拉開,天還陰著,除了遠處點綴著的零星燈光,到處黑沉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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