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真的,他愣愣得想。


    可很快,他便看到唐鬆靈彎腰牽起一個摔倒了的,六七歲的小男孩,那男孩被摔狠了,但硬忍者沒哭,唐鬆靈蹲下身借著路燈看他剛著地的側臉,滿眼都是心疼,不多時,他們身後不遠處走來一個女人,彎腰將剛買來的冰棍遞給小孩。


    他們之間的相處那麽自然融洽,像是已經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妻,一切都很和諧。


    直到那三個人走遠了,不見了,池律望著他們消失得方向愣神很久,突然記起七年前最後見麵的那一次。


    他其實不相信那天唐鬆靈說的話,他很肯定唐鬆靈真心愛過自己,最純粹的愛意騙不了人。


    迴顧那段最甜蜜幸福、也最痛苦的日子,突然發現他們和大部分情侶一樣,在一個美好的年紀暗戀對方,那時候他們情竇初開,互相試探,然後磕磕絆絆得終於牽住對方的手,發誓這輩子都不會放開,他們期待每一次相見,分開的第一分鍾就開始想念對方,自以為得到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愛戀,他們各自偷偷規劃著和彼此的未來,幸福又惆悵。


    然後?然後因為一些已無法探知的原因,分手,走散。


    原以為自己的愛戀最刻骨銘心,迴頭再看時,卻發現其實是歲月洪流中並不起眼的一段稀鬆平常的經曆。


    唐鬆靈真的就是他貧乏人生裏的一個過客,隻是他給過自己不一樣的心跳。而唐鬆靈早已大踏步往前走了,他正如當年自己說得那樣,過上了平常人的生活,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突然覺得沒意思得很,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他低低垂下腦袋,額前的碎發剛好遮住半張看不出情緒的臉。


    燈光黯然,人群退散,池律才恍然醒悟,也許,他就應該按照既定的人生走。


    他掙紮過,反抗過,爭取過,然而宿命使然,最終還是迴到了既定的人生軌道。


    日升日落。


    也許是昨天晚上剛從韻湖園出來的時候身上出了一層虛汗,又被迎麵一陣夜風吹著了,池律從迴到頤庭府就昏昏沉沉,迴國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過了十點還沒起床,倒不是他不想起,意識似乎是清醒的,但就是醒不來。


    他麵色潮紅,額角覆汗,胸口用力起伏著,唿吸似乎很是困難。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一個他曾經找了很久的人。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他從小孩慢慢長大成一個少年,從小山溝走到城市,從畏縮變得自信,然後念書、工作、結婚、生子,他仔細看著每一個時間段的他,似乎在做一場盛大又無聲告別。


    最後一幕清晰的可怕。


    池律站在原地,看著他和一個女人牽著小男孩的手,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然後,他醒了。


    剛一睜眼,一股強烈的眩暈感洶湧而來,腦袋悶痛不已,喉間幹澀得厲害,他下意識張開嘴,卻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偏頭看了看窗簾縫隙裏漏進來的光線,想要去夠擱床頭擱著的手機,才發現渾身綿軟無力。


    他抬手探了探額頭,燙得厲害。緩了好一會兒才攢了點力氣,本想去翻翻藥箱找點退燒藥,門鈴突然響了。


    池律撐著床頭緩過一陣眩暈,才挪到樓下,見來人也比並不驚訝,隻淡淡道:“你來了。”


    路政兒閃身進來,順便帶上門,反問道:“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我知道你住哪?”


    池律沒吭聲,轉身往臥室走,路政兒討了個沒趣,暗暗吐了吐舌頭,又繞到他麵前,正要說什麽,猛然看到他不正常的麵色,驚聲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哪裏不舒服嗎?”


    說著還不等池律答話就擅自抬手貼上他的額頭,“好燙!你發燒了?”


    “嗯。”池律繞過她走進臥室,脫力般靠在床頭,眉頭緊緊蹙著,剛才路政兒猛然拔高的聲音刺得他耳膜疼。


    “吃藥了嗎?”


    “正要吃。”


    “正要吃就是還沒吃,藥盒在哪我去給你找。”


    池律本不想讓她幫忙,但實在難受得緊,好一會兒還是道:“你旁邊的矮櫃裏。”


    路政兒照顧生病的池律也算是有點經驗,不一會就把該吃的藥找齊,接了杯溫水放在他手裏,池律看也沒看,合著水一起吞了。


    路政兒有些心疼,輕聲道:“你早上肯定也沒吃早餐,空腹吃藥很傷胃,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吧,你再睡會兒,好了我叫......”


    “政兒。”池律打斷她,道:“你今天來我這兒,有什麽事嗎?”他雖然憔悴,但神色清明,一錯不錯得看著路政兒。


    路政兒知道她冒然來訪很不禮貌,隻低聲道:“想來看看你迴國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


    “還有呢?”


    路政兒抿了下唇,“還、還能有什麽呀?”


    “好,那我換個方式問,昨天我爸要跟我說的事,你知道是什麽事嗎?”


    “我......知道。”


    池律突然笑了下,“什麽時候。”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路政兒垂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將她的瞳孔盡數遮去。


    “真的?”池律坐在床頭抬眼盯著她,那眼神太過銳利,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裏去。


    路政兒隻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簾,背後竟生生出了一層汗,“真的啊,我為什麽要騙你這個。”


    “既然知道了,那你是怎麽想的?”


    “.......”


    “你覺得我們應該像他們說的那樣,一到年齡迅速結婚,從此以後所有恩怨落幕?”


    路政兒下意識咬了咬下唇,躲閃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池律接著道:“我來迴答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今天是來探我的口風的,想看看我知道這些事之後是什麽打算。”他頓了下,又道:“政兒,我覺得上一輩的恩怨不該牽扯到我們。”


    “可......早就已經說好的事了啊......已經做過承諾,怎麽可能輕易改變?”


    “承諾?他們拿我一個活生生的人承諾,我同意了嗎?”


    路政兒臉色煞白,倉皇道:“你......什麽意思?”


    池律起身走到她麵前,低頭看著路政兒,一字一頓道:“我不愛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如果你能接受這樣的婚姻,我無話可說。”


    路政兒不自控的抖了下,抬起頭,顫聲道:“我能接受,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的婚姻隻是因為到年齡了,適合,就結婚了,何況我們這個圈子。”


    “不。”池律搖頭,“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如果我們真的結婚了,你就會開始在意我對你的感情,會不斷地索求,我給不了你,最終隻會互相折磨。”


    路政兒眼睛已經開始泛紅,“不是的,我......”她抬頭看著池律,眼眶已經盛滿淚水,語氣竟帶著懇求,“你要是擔心,我可以簽下協議。”


    第99章 你還留著


    池律愣住,第一次有些不忍心看她淒楚的神色,深深歎了口氣,無力道:“你迴去吧,這件事我無法在短期內給出迴應。”


    還好,他沒有直接拒絕,已經比以前決絕的樣子好很多了,路政兒沒敢再逼他,“我給你做了飯再走吧,你還病著......”


    她的廚藝還是在國外留學時照顧生病的池律練出來的,那時候池律也許是受創傷太嚴重,身體的抵抗力也跟著變低,三天兩頭發燒。


    池律病著,吃不下太油膩的東西,路政兒做了兩道涼拌青菜和一碗米粥,又輕手輕腳進了臥室。


    他靜靜睡著,似乎對她毫無防備。


    路政兒有些舍不得叫他,剛要返身出去,眼角突然瞥到一個東西,它擱在床頭飾品後,隻露出一個角。


    按說房內光線昏暗,該是看不見的,但路政兒對這個東西太熟悉了,熟悉到隻看到其中一塊小小的部位便知道那是什麽,有段時間池律走到哪都要帶上,一找不到就焦慮,後來好長時間沒再見他帶著,還以為心灰意冷給扔了,她為此高興了好一陣。


    不曾想,今天又看到了。


    路政兒突然感到心裏爆出一股惡寒,難道......這麽多年他從來都沒有放下過?


    房間太過安靜,迴蕩著路政兒震耳欲聾的心跳,她放輕腳步繞到另一側,伸手拿起那個快被磨掉漆的小擺件。


    也許是時間太久了,小和尚原本肉色的皮膚稍微有點泛黃,連著腦袋和身體的彈簧也有點生鏽了,彈力變得遲鈍,許是經常被主人拿在手裏,圓圓的臉蛋上畫五官的黑色圖層被磨掉一些,耷拉著的嘴角像是要哭。


    路政兒捏著小和尚的手微微顫抖,臉色比躺在病床上的人還難看。


    “你在幹什麽?”


    一聲冰涼得聲音突然傳來。


    路政兒渾身劇烈顫抖了下,猛地抬頭去看床上,池律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雙目猩紅,眼神冷戾,緊緊盯著路政兒。


    落地窗前的窗簾攏著,將陽光隔絕在外,下午兩點,房間居然還暗沉沉的,池律那雙在暗處泛著冷光的眸子看得路政兒不寒而栗,心裏竟升起一絲恐懼。


    一時竟忘了將手裏的東西放下,隻結巴道:“我、我看一下。”


    池律盯著她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冷聲道:“給我。”


    路政兒下意識覺得這樣的池律有些偏執恐怖,將手裏的東西還給他,“...你還留著它。”


    池律接過東西細細看了一番,確定沒壞,才唿出一口氣,脫力般躺倒在床上,沉聲道:“出去。”


    “為什麽?”路政兒艱澀道,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池律真的放下過去了,“你還......”


    “我和他以後都沒可能。”池律打斷她,道。


    “那為什麽還留著這個東西?”路政兒聲音變得尖利。


    “我不會刻意去否定我的過去。”他抬眼看著站在床邊的女孩,“你是個聰明人,別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直到外麵想起關門聲,池律才又低頭看著手裏的小和尚,臉上漸漸露出類似困惑的神色,他沒想到自己反應居然會這麽劇烈,隻知道一睜眼看這東西被路政兒捏在手裏,幾乎是在瞬間產生一種它會被捏碎的恐懼感。


    那一刻,似乎被她攥在手裏是自己血淋淋的心。


    他緩了緩劇烈跳動的心髒,起身拉開抽屜將小和尚放進去,上鎖。


    在他的打算裏,這輩子都不會再將它取出來,有些過往就應該被鎖在看不見的角落,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記起。


    八月初,強盛的陽光仍然炙烤著大地,下午兩點的街道基本沒什麽行人。


    唐鬆靈牽著穆鶴蒙從第十一座小學出來,走到路邊的大樹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折扇給小孩送著風,然而被扇動的氣流隻是翻湧地更劇烈的熱浪。


    “爸爸,我們迴家吧。”蒙蒙抬頭,蔫蔫地望著唐鬆靈,有氣無力道。他圓圓的臉蛋通紅不已,半張臉都被汗水浸濕了。


    唐鬆靈彎腰蹲在小孩麵前,柔聲哄道,“蒙蒙最堅強了,再看兩個學校就迴家好不好?一會兒爸爸給你買冰淇淋。”


    “不要......我好困......”蒙蒙嘴一撇,滿臉委屈,眼淚說掉就掉,“你之前就是這麽說的,現在又看,騙子!”說完就扯開嗓子大聲哭嚎。


    唐鬆靈心疼極了,給他擦著眼淚,扇著扇子的那隻手更加用力,“是爸爸的錯,但是現在不看,一個月後人家其他小朋友都能去學校念書,隻有你沒學上怎麽辦?”


    蒙蒙隻有六七歲,哪懂這些,一大早就被叫醒跑了十幾家小學,到現在又困又累,連哭聲都不似往常響亮。


    “我不想上學,我想迴家.....”蒙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哭了兩聲就再沒力氣了。


    “來,爸爸抱。”


    小孩迷蒙著眼睛鑽進唐鬆靈懷裏,沒一會兒就睡熟了,他低頭親了親蒙蒙還沾著淚珠的臉,再抬頭時眼底滿是心疼和焦慮。


    從七月就開始給穆鶴蒙找小學,遞交的材料裏,房屋證明、監護人、工作證明,不是卡在這一項就是卡在那一欄,到現在都沒找到合適的。


    天實在太熱,唐鬆靈怕蒙蒙中暑,隻能先迴去。


    穆寧今天難得休假在家,見唐鬆靈迴來,趕緊問道:“怎麽樣?”


    唐鬆靈搖搖頭,汗水順著發尖低落,紅透了的臉上浮起無奈和黯然,“還是沒有肯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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