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普通的房子凝聚了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所有美好的鮮活的迴憶,都是那個人給的,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他都能想起曾經發生過什麽,但現在,那個人不見了。


    他找不到他了。


    哪裏都沒有。


    兩天兩夜,池律已經憔悴狼狽得變了樣。他曾是多愛幹淨的一個人,卻在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城市走走停停,找累了就歇,實在撐不住了,半夜就找條沒人的長椅躺一躺,稍微恢複一點體力就又起來繼續找。


    夜半看著趴在凳子腿邊的流浪狗吐著舌頭好奇地看著他,他也看迴去,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他覺得這條狗很像自己,都沒人要。


    笑著笑著就哭了,一開始眼淚一顆顆得掉,後來成股流下,頃刻間濕了一臉,嘶啞苦澀笑聲漸漸帶上哭腔,從他低垂著的腦袋傳出來,夜裏聽著竟十分淒苦,這兩天長出來的胡渣硬硬得戳著,紮的手掌生疼。


    他找遍了所有知道的地方,最後還是迴了家。


    連續熬了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幾乎沒睡什麽覺,池律進門的時候意識已經有些恍惚了,眼前全是花白的斑點,隻循著本能往房間的方向走。


    “啪”地一聲,有什麽掉在了地上,池律呆泄地低頭,看見一個剛削完皮的蘋果滾過來,慢悠悠停在腳邊。


    “律兒?!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弄成這樣?!”


    池律愣愣循聲望過去,見秦玉賢半張著嘴,滿臉驚愕地看著他。


    “我沒事。”他神情木訥地有些不正常,說完便繞過腳邊的蘋果,麻木地視線從秦玉賢臉上掃過,抬腳往樓上走。


    秦玉賢追過來一把抓住池律的手臂,“這還沒事?你到底怎麽了呀?”


    “我怎麽了?我沒事啊。”他有些不明所以,頓了下像想起什麽,道:“我找鬆靈,他不見了,哪裏都找不到....怎麽就......不見了呢?”他說著,平靜的臉上浮起一層迷茫和痛意,口中喃喃著,像是這個問題想了千百遍,但仍想不通為什麽。


    他突然迴頭看向秦玉賢,道:“媽,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秦玉賢驚了下,躲開池律直直看過來的眼神,“你這是累著了,趕緊洗個澡睡一覺,睡起來就好了。”


    池律怔怔看著秦玉賢,道:“真的嗎?”


    “真的,相信媽媽。”


    池律點頭,臉上麻木地表情鬆快了一點,像是突然放心了,“好,我相信您不會騙我。”


    池律真的去洗澡睡覺了。


    他把自己又收拾迴以前的樣子,記得唐鬆靈曾經說過他很好看,他喜歡他幹淨好看的樣子。


    想到這,便更細致得把自己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換了一身舒適的睡衣,端端正正躺在床上,將睡未睡時,唇邊突然溢出兩個字,“鬆靈........”


    一滴晶瑩得液體順著閉合的眼角滑落,很快沒入枕頭消失不見。


    後來一個月裏,池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他甚至開始懷疑唐鬆靈是不是真的隻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人,以前那些一起經曆過得美好隻是他一場美好又荒誕的夢而已。


    否則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能就那樣徹底消失不見呢?


    他不止一次或直白或試探性得問過池肅和秦玉賢是不是他們動的手腳,但對方無事發生一樣,淡定地讓他看看不住一絲破綻。


    五月中旬,天氣漸漸有了暴熱的勢頭,池律又一次從醫院出來,刺白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


    這已經是他找的第十六家醫院了,還是沒有苗韻住院的消息。


    手機響了一聲,是個聊天提示音。


    池律已經不再對手機信息敏感,無數次期待,無數次失望,都已經將他摧折得有些麻木。


    他往旁邊讓了讓,站在門後的樹蔭底下,才掏出手機不抱什麽希望地掃了眼,但隻一眼 ,就將他定在原地。


    這一個月以來所有信息發出去都石沉大海,沒有迴應的對話框突然出現一個紅點。


    第88章 永不再見


    池律以為自己看錯了,狠狠閉了下眼睛又睜開,那個紅點還在,直到腦袋突突泛疼,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沒有唿吸。


    【有空嗎?我們見一麵,有話想對你說,我在津大。】


    本想立刻給唐鬆靈打了個電話,他想那個聲音實在想得發瘋,可又怕自己急迫沙啞的聲音嚇著對方,隻克製得迴了一句,【等我。】


    發完又怕對方等得不耐煩,趕緊解釋:【兩個小時後我就來,身份證不在身上,我得迴去取。】


    有液體滴在手機屏幕上,池律伸手一抹,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對方這次會得很快:【好,不用著急,我會等你。】


    得了這一句,但有了之前的教訓,池律也不敢有任何鬆懈,迴家取了身份證就往機場趕。


    津市離京城很近,坐飛機隻要四十分鍾,下了飛機往津大趕的時候,池律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緊張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怕又像那天晚上一樣撲空了。


    如果再見不著人,他真的會瘋。


    以前他經常來津大找唐鬆靈,對這所學校的熟悉程度比對自個兒的學校還高,校園裏有幾片小樹林,樹林裏哪有長椅他都一清二楚。


    看著熟悉的環境,池律麻木了一個月的臉稍微有了點波動,津市應該是剛下過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泥土的味道。


    見麵地點是一個平時沒什麽人去的,靠近學校圍牆一片很小但很隱蔽的樹林,以前他們經常會在這邊坐坐,聊聊最近彼此身邊發生的覺得有趣的事。


    池律有些急切,一路跑著去了那裏,那個長椅還在,但是上麵落了混著泥土的雨水,不能坐人,他也沒想著坐,站在邊上往唯一能過來的小路望去。


    這次他沒等多久,就看見那個讓他崩潰了一個月的人出現在彎道處。


    微風輕掃,揚起池律額前有些長了的柔軟的發絲,又緩緩垂落在他細密抖動的眼尾。在看見那道身影的一瞬間,幹澀的眼眶驀地赤紅,他直直看著他,眼睛都不舍的眨一下。


    他瘦了,寬大的外套罩在有些幹癟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臉色透著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白,像是一灘不會再有生氣的死水。


    池律連唿吸唿吸都不敢用力,怕這隻是自己的一場幻夢。


    腳尖不自控向前兩步,池律被自己下意識的動作驚了一下,趕緊頓住腳步,竟少見的有些手足無措。


    “鬆靈......”


    那人好像之前一直在走神,聽見聲音,木然的眼睛終於動了動,落在池律憔悴的臉上,“嗯。”


    得到迴應,池律繃緊著的心似乎這才恢複跳動,眼眶摹地濕了,顫聲又喚他:“鬆靈.....”


    池律想要上前拉他,然而腳尖剛往前半步,唐鬆靈像是受驚了的貓,立刻踉蹌著往後退了兩大步。


    池律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低頭看了看唐鬆靈瞬間打開的距離,艱澀道:“你.....怎麽了?”


    心髒砰砰直跳,唐鬆靈背後樹影搖曳,不知道為什麽,池律莫名覺得唐鬆靈此時不是站在樹林間的小路上,而是站在深不見底懸崖邊,站在波濤洶湧的礁石上,他必須得拚命拉住他。


    否則,他會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唐鬆靈的目光始終凝在池律身上, 好像看池律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天塌下來也打擾不到他,過了會兒突然極輕淺地笑了下,“今天有件事和你說。”說著,他看了下身後。


    池律順著他的目光,這才看到幾步之外站著一個女孩,很是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唐鬆靈提了提嘴角,把女孩叫到身邊,才又迴頭看向池律,“這是白竹,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你見過的。”


    池律怔怔“嗯”了下,眼神自唐鬆靈抓在女孩手腕上的手掃過,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個。


    唐鬆靈側臉看了眼女孩,眼神頗有些留戀,過了會兒才又轉過頭緩緩開口:“池律,我們分手吧。”


    池律一開始沒愣愣得沒有反應,那句話鑽進耳朵裏,但沒留下任何痕跡就消失了,須臾之後,他才微不可查得向後退了一小步,似乎是動物為了躲避傷害而做出的下意識的反應,“......什麽?”


    “我們分手吧。”他又重複了一遍。


    池律臉上還是木木得,他的腦袋又宕機了,完全處理不了唐鬆靈口裏說出的那幾個字,就像有人突然用一種你從未聽過的語種跟你說話,那隻是一串大腦無法處理的毫無意義的聲音。


    但即便心理上下意識的躲避,身體卻是誠實的,垂在腿側的蒼白的指尖開始細密的抖動,唇瓣囁嚅這想說什麽,卻半天都沒聽見他發聲。


    很久,他是才聽見自己說:“你瘦了好多,我給你做你前段時間說想吃的可樂雞翅,我們迴家。”說著,就要上來牽唐鬆靈。


    唐鬆靈臉上閃過驚愕,一揚手用力將他推開,狠聲道:“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說分手!”


    池律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宕機了的腦子好像無意中被一巴掌拍好了,又開始哢嚓哢嚓艱難運行,他看向麵色狠厲的唐鬆靈,輕聲問:“為什麽?”


    唐鬆靈當真給了他一個理由:“我從一開始就不是同性戀,我喜歡的是女生。”


    池律看著那張愛極了的臉,此時突然覺得陌生,唐鬆靈和自己說話一直都是溫和柔軟的,那張臉上也一直都明媚陽光,但是現在這個麵容冰冷狠厲的人是誰?


    他還是懷疑自己自己聽錯了,覺得唐鬆靈在和自己開玩笑,兀自掙紮道:“鬆靈,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


    唐鬆靈胸口用力起伏,截斷池律的話崩潰吼道:“累的人是你!你照過鏡子沒有?!”


    池律沒說完的話噎在喉間,他咽了下嗓子,苦澀順著舌根蔓延至整個口腔,“你......不喜歡男生?那一開始為什......”


    “你一開始就該聽路政兒的話,其實她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我根本就不喜歡你!那時候我被校園霸淩,老師也不管,我隻能另找出路,韓莊最不敢動的人是你,我不找你找誰!”


    池律眼中終於有了痛色,像是疼極了,連唇瓣都成了可怖的青灰色,“沒關係,我願意保護你,我、我.....”


    我什麽,他痛得說不下去了,心裏像是有一把刀口不齊的兇器在攪動,痛得他渾身都在打顫。


    “高考之後你出國兩個月,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什麽去了?不就是陪路政兒嗎,那天你們在樓道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沒有阻止,因為不在乎,我說的夠清楚嗎?”


    池律看著他臉上的冷笑,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化作鋼針狠狠釘進骨骼,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語言能傷人至此。


    修剪整齊得指甲陷進手掌,額前早已布滿冷汗,原本漆黑的眼睛裏翻湧著痛楚,那裏麵的光被唐鬆靈盡數奪走,不留一寸。


    很久,池律好像才攢夠力氣,小心翼翼又顫聲道:“沒關係,隻要不分手,我什麽都願意做,你、你就當、就當隻是找了一個庇護好不好?我願......”


    “你瘋了?”唐鬆靈戲謔的表情終於崩裂,“我都說了我不是同性戀,我受夠了和你在一起躲躲閃閃遮遮掩掩的日子!我希望能和喜歡的人光明正大得走在街上,而不是被別人戳脊梁骨說變態,我受夠了,我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臉色憋得通紅,狠狠喘了口氣又繼續道:“而且,你覺得我們是一個世界的人嗎?跨越階層是要付出代價的,可我不願意付出這個代價。”


    “沒什麽階層.....鬆靈,我們都是一樣的.....”


    他話沒說完,唐鬆靈搶道:“一樣?”他抬起胳膊,亮出手腕上廉價的電子表,“為了買這個五十塊的表,我跟櫃台的人掰扯了半個小時。”


    池律條件反射般將手腕往身後藏了下,但這個細微的動作刺激到了對麵的人,“七十幾萬一隻表,可能對你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價格,但在我看來花七十萬買個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這就是階層差異!你醒醒吧!”


    “不......”池律搖著頭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又突然想到什麽,一把扯下腕表,上前塞進唐鬆靈手裏,抖著嗓子道:“ 沒關係,以後我有的全部給你,好不好?你喜歡這個,我給你,你......”


    唐鬆靈不可置信得看著池律,隻幾秒,他迴過神一揚手將那隻表奮力扔出去,下一瞬,一聲輕微的,玻璃碎裂的脆響傳來。


    本來該是沒事的,剛下過雨的草地鬆軟,不至於就摔壞了,但那隻表剛好磕在長椅鐵製的角上,表盤瞬間四分五裂。


    池律低頭去看了一會兒,覺得那是被唐鬆靈丟棄的一顆血淋淋的心。


    有什麽徹底碎了,再怎麽都無法粘合。


    他抬起指尖,用力壓在胸口,好像有一種錯覺,再用力一點,就能按住血來。


    太疼了。


    一唿一吸似乎都帶了刀子,疼得他所有的骨骼都在顫抖。


    “我和白竹在一起了,今天來隻是告訴你一聲,我們以後不必見麵了,我希望,我們都能徹底消失在對方的生活裏,永不再見。”


    “我不信,你在騙我。”


    “我騙你什麽?”唐鬆靈語氣裏夾雜著嘲諷和戲謔,“你和她不同,她爸媽都知道我,願意幫助我,你爸媽呢?就一百萬,你也還要拿出國去換,看似家裏有權有勢,實則什麽你都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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