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頃,又迴過神,語氣有些冷淡:“媽,你之前不是說過同性戀沒什麽,會尊重兒女的選擇嗎?為什麽昨天晚上,你會是那種反應?”


    說完,他抬眼往向秦玉賢,眼神裏帶著明顯的質問和探究,“您隻是在套我的話對嗎?什麽時候,我們母子之間也要這樣試探和猜忌?不惜說謊誘騙?”


    他眼神太過犀利,秦玉賢有些惱怒,馬上反問道:“那你呢?你和他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和家長說過嗎?我這個當媽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


    池律移開視線,神情更加淡然,“我要是說了,唐鬆靈現在還在我身邊嗎?昨天晚上我爸說得話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說完就閉上眼睛,一臉不必再言的樣子。


    秦玉賢氣急,咬牙道:“所以,你現在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是嗎?”


    “是。”


    她蹭得站起來,“我不會同意的!你爸也不會同意,你怎麽可以跟一個男的在一起?!”


    “我從頭至尾就沒有奢望過你們同意,我隻有一個要求,一切錯在我,不要去傷害他。”他睜開眼,視線輕飄飄落在秦玉賢臉上,“如果你們覺得丟人,不想認我這個兒子也可以,但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養育之恩,在我心裏,不管你們還要不要我,你們都是我最敬愛的父母。”


    “你在胡說什麽?我們怎麽會不要你?!”


    池律笑了下,低聲道:“謝謝媽媽。”


    片刻後,耳邊傳來重重得關門聲,


    當天晚上池律便出院了,他身上大都是皮外傷,最嚴重的地方便是手心被瓷片紮的那幾下,好在沒碰到筋,縫了三針按時換藥就行。


    自從那天起,池肅整日裏對他橫眉冷對,父子倆十天說了不到五句話,秦玉賢又心疼又生氣,總之家裏的氣氛越發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這段時間他被隔絕在家不允許接觸外界,手機被沒收了,為了不讓他用電腦,家裏的網線都被拔了,說是不想清楚就別想出門。聯係不上唐鬆靈,不知道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到什麽威脅,晚上做夢都是去見他,每次快見著人了,夢就醒了。


    就這樣被圈到過年那幾天,家裏來了許多人,他們每天忙著接待客人,也就沒工夫管著他, 大年初三,池律借著陪親戚家小孩玩的名頭終於出到院子裏,沿著牆根跑到後花園,翻牆跑了。


    這地兒住著的人都有家庭司機,連出租都不往這兒來,他又沒手機,好在這幾天家裏來了許多年級大的長輩,說他這個在讀大學還是個學生,發了不少壓歲錢,徒步跑了五公裏,終於在路邊看見出租車。


    直到車子啟動起來,他扒著窗戶往後望了望,確定沒車跟上來,才鬆了口氣。


    出租車內充斥著一股長時間空氣不流通的難聞味道,司機抽完最後一口煙,將車窗打開一條縫把煙頭扔出去,又立即合上,如果是以往,池律未必能忍得了這般糟糕的環境。


    偏頭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心髒被即將見到那人的喜悅充盈得飽脹不已。


    經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見他的心情已越發急迫,竟是連一秒都覺得煎熬。


    正月裏,許是大家都迴家過年了,街上沒多少車,用了不到一個半小時便到了目的地。


    池律站在髒亂破舊的街口,心裏卻是這段時間從沒有過得歡喜,快速跑到那棟來了無數次的破住宅樓下,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確認自己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才抬腳往樓上去。


    來開門的是苗韻,她比上次見到的時候糟糕多了,臉色暗沉枯黃,頭發稀疏,人也瘦了許多第一次見時那雙精致的眼睛失了神采,眼珠渾濁。


    池律心中驚詫不已,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枯竭得這麽快。


    起初苗韻有些迷惑,片刻後又恍然,“是你啊。”她側身將路讓開,“快進來吧。”


    這老房子的暖氣倒是燒的不錯,屋子裏暖融融的,池律脫了外衣坐在沙發上,趁著苗韻去倒水的功夫將這個不大的房子看了一圈。


    唐鬆靈沒在,窗台上放著兩個大藥袋,裏麵裝的滿滿當當,茶幾上有一個手工做的藥盒,裏麵用硬紙板隔出很多個小方格,每個小方格裏放著不同的藥,明顯是方便平時吃得,但那些藥的名字他好多都沒聽過。


    “喝點水暖暖身體。”苗韻從廚房出來,將熱水放在他麵前。


    “謝謝阿姨。”池律微微頷首,“鬆靈....去哪了,怎麽沒在?”


    “哦,他去做兼職了,說是去幫忙卸貨。”


    “哦。”池律有些心疼道:“他過年都不歇幾天嗎?”


    “哎.....這孩子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說也不聽,說是過年工費高,天天往外跑。”苗韻打量著他道:“過年你怎麽不在家呆著,找他有什麽急事嗎?”


    “沒什麽,就好久沒見他了,來看看。”池律有些赫然。


    “嗯。”苗韻點點頭,沒有接話。


    不大的房間陷入安靜,自從那次之後,他再沒和苗韻接觸過,說不尷尬那當然是假的。


    過了一會兒,苗韻突然出聲,“你一個人坐著也是無聊,我打電話叫靈娃迴來吧,他這兩天不知道怎麽,心情似乎不怎麽好,正好,你替阿姨問問怎麽迴事。”


    池律趕緊道:“不用不用,我自己給他打電話吧,一會兒就去找他。”


    “哦.....好。”


    坐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苗韻枯黃的臉,目光從窗台上堆著的藥上掃過,斟酌著問:“阿姨是身體不舒服嗎?臉色有點憔悴。”


    “哦,沒什麽,就是一種很磨人的慢性病,沒什麽大事。”她說完,下意識得拉了下自己的袖子。


    但在她動作之前,池律已經看見她露出一節的手臂上爬著一條彎彎曲曲可怖的腫塊,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一眼就知道沒有她說得那麽輕。


    第76章 病情暴露


    “阿姨,您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說,我或許可以幫得上什麽忙。”他看著苗韻,低聲道:“鬆靈有時候喜歡把事壓在心裏不說出來,一個人扛,這兩年上大學,也一直在不間斷地做兼職,很少能有自己的時間,其他倒也沒什麽,累點就累點,但是他之前腰受過傷,前段時間見他,總是不自覺的扶腰,坐的時間長了腰疼得站都站不起來。”


    他抬起眼,眼裏隱有痛意:“鬆靈從來不跟我說自己的苦和累,但我看在眼裏心疼得很,我想幫他。”他緊緊望著苗韻,言辭懇切道:“阿姨,我知道您也是心疼他的,當時您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希望我能保護他照顧他嗎?”


    苗韻眼裏已又動搖,池律趕緊又道:“您什麽都瞞著我,怎麽能是算是為他好呢?”


    苗韻眼底透出苦澀和掙紮,好半晌,才緩緩道:“你很聰明,猜的也八九不離十。”


    池律壓住變快的心跳,聽苗韻慢慢道出。


    她的視線自桌上整齊擺放的藥盒掃過,落在眼前俊美的少年身上,沉沉歎了口氣,“就算我不跟你說,想必你也已經記住這些藥名,迴去一查就什麽都知道了。”她低頭頓了須臾,似在迴憶,“大概約兩年前,我查出腎病綜合征,晚期,隻吃藥已經沒什麽用了,得透析,每周三次。”


    說著,她卷起袖子,池律本就劇烈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那支細瘦的胳膊上正爬伏著一條扭曲地,像吸飽了血的肉色蟲子的腫塊,上麵布滿許多明顯的針眼,針眼附近青紫一片,有的已經成了淡淡的黑褐色,有的還是紫紅色,像是被人掐了一樣。


    半晌,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聲線因強烈地衝擊而有些發抖,“這、這是.....”


    “這是血管瘤。”苗韻放下袖子,平靜道,“透析機的針頭很粗,我每周都要紮八針,把全身的血抽出來,過濾一下,再輸迴來,時間長了,就得了血管瘤,病房裏一塊做透析的病友,都是這樣。”


    她歎了口氣,“但這根本不算什麽,最主要的問題在於醫藥費,每周三千,一個月一萬二,報銷一半,每個月也要六千,我現在沒法出去工作,但是還有些存款,我讓他不要擔心錢的問題,至少等他大學念出來還是沒有問題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這麽拚命的掙錢。”


    池律的耳膜裏盡充斥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強烈,越來越不安,但苗韻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沒有落下,他不明白,出了這樣的事,唐鬆靈為什麽不肯跟他說,是.....不相信嗎?


    “我和你說這些,倒也不是要你幫什麽忙,隻是希望你平時好好勸勸他,不要太苦著自己,我就爛命一條,哪天死了都無所謂,但他是我兒子,還年輕,我希望他能幸福一些,不要背負太沉重的東西。”


    半晌沒聽到池律說話,苗韻轉頭,見他臉色已經煞白,“你不要怪他不給你說,他隻是不想讓你有負擔。”


    “他打小就跟著他奶奶在鄉下過,家裏很窮,什麽都沒有,他爸在工地上打工,出了事故,但上邊欺負我們貧苦人家,拿了三萬塊錢就把我們打發了,家裏沒有了勞動力,隻能我出去掙錢,他就成了真正的留守兒童。”


    苗韻停了下,神情怔忡恍惚,像是又迴到了那段日子,半晌,才接著道:“我一年到頭不迴家,北方鄉下那種封建又貧窮的地方,是傳播謠言的好地方,村裏人都傳我跟人跑了,說....算了,那些難聽的話不說也罷,靈娃兒從小吃得不好,營養不良,長得比一般男生矮小,沒少受同村孩子的欺負,時間長了,就變得有些怯生生的,心思也變得比較敏,時常怕給身邊人帶來麻煩。”


    她迴頭,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濕紅,“我很感謝你對靈娃兒付出的一切,他能有今天的樣子,少不了你的幫襯。”她頓了下,視線從池律纏著紗布的手飄過,“隻是,你我心裏都明白,以後你們會麵對什麽樣的阻力。阿姨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護不住他的時候,能放他走,不要給別人傷害他的機會。”


    陳舊的小客廳裏,苗韻的聲音低低傳來,然而這堪稱溫柔和藹的聲音,卻化作無數看不見的綿綿細針,一個個釘進池律的心裏。


    他痛得心都在打顫,可有什麽用呢?這已經成為過去,他再心疼,也無濟於事。


    池律不想生唐鬆靈的氣,但越心疼,越氣他什麽都不告訴自己,氣他什麽都憋在心裏。


    好一會兒才找迴聲音,沙啞道:“那.....您的病,有辦法治愈嗎?”


    苗韻搖了下頭,“常規治療的話,沒有。”


    池律敏感地抓住關鍵詞,“常規治療?那什麽是不常規?”


    苗韻笑了下,道:“年輕人就愛摳字眼,哪有什麽不常規的。”她看了下表,“快十一點了,你不是來找他的嗎?快去吧,靈娃一般這個時候有空閑時間。”


    池律本來就見君心切,因著說話耽誤了些時間,聽苗韻這麽說,哪還有功夫想別的,當即就站起來告別苗韻,出了門。


    大年初三天寒地凍,街邊的門店幾乎沒有開著的,他跑了好遠才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賣電子產品的門店買了部手機,等裝上電話卡都一個小時後了。


    池律有些著急,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上電話,試著打過去,第一遍沒打通,第二遍響了兩下被掛斷了,第三下才被接起。


    “喂?請問哪位?”唐鬆靈氣喘籲籲,顯然在忙。


    “是我。”


    “....我還以為是什麽打廣告的.....你、你這段時間幹什麽去了啊,打電話也不接,發消息也不迴,嚇死我了。”


    話筒裏傳來斷斷續續被刻意壓低的抽噎聲,池律眼眶瞬間紅了,溫聲道:“我沒事,這幾天家裏有點事情,耽擱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什麽事啊連個迴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唐鬆靈明顯被嚇著了,說話語氣都有些衝,想來確實有十幾天沒和他聯係了,池律隻能順著毛摸:“是我的錯,以後盡量早點迴消息不讓你擔心,好不好?”


    “切,不好。”


    “唉,看來有些人不想我,本來要來找你的,那還是算.......”


    “你等等!”那邊急道:“你.....現在在哪兒啊?”


    池律看了看光禿禿的大街,道:“街道上,你說你在哪,我過來。”


    對麵剛搬完東西的某人低頭看了眼自己滿身的灰,猶豫道:“要不你等等,我迴家一趟?”


    池律自然知道他那些小心思,“來藍湖小區吧,還記得路嗎?”


    “啊?那房子你還沒退?”


    “沒有。”


    “路當然記得,一會兒見。”


    池律掛了電話,剛還溫潤的表情快速冷卻下來,唐鬆靈這什麽都不跟他說的毛病怎麽都得治一治,這次不能再心軟了。


    兩小時後,藍湖小區。


    唐鬆靈一路奔進小區,兩分鍾後喘著粗氣在門前站定,順了順氣息,才按門鈴。不大一會兒就聽見裏麵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門把響了一下,便被向外推開了,那個十幾天聯係不上的人就出現在眼前。


    唐鬆靈定定看了池律半晌,剛要習慣性地撲上去抱他,到跟前了又堪堪刹住車,有些不自在地低頭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外套。


    池律倒是不在意,牽起他冰涼的手握住,“傻愣著幹什麽?進來。”


    唐鬆靈知道池律愛幹淨,一進屋便跑進臥室,找了件池律之前的舊衣換上,這才跑出來將自己縮進他懷裏。


    池律低頭看著在懷裏亂拱的人,心裏不自覺得柔了幾分,本想黑著臉好好跟他吵一架,現在卻怎麽都硬不起那個心。


    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來上攬上他的背,道:“午飯吃了嗎?”


    唐鬆靈乖巧點頭,“吃了。”


    “嗯,外麵冷嗎?”


    唐鬆靈道:“你不是也剛從外麵迴來嗎?”


    池律垂眼看他,“問你冷不冷。”


    唐鬆靈揚起臉俏皮一笑,“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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