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池律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印象中他一向沉穩,何曾像現在這樣,臉頰因劇烈運動潮紅,唇瓣卻蒼白不已,眼裏盛著明晃晃的恐慌和脆弱。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逆著人流奔向那人,心痛像要裂開一樣。


    淚水擋住了視線,即使站在跟前,眼前人的臉還是模糊的,唐鬆靈哽咽得說不出話,半天才抖著聲音道:“你,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你是不是頭也不迴地走了。”


    唐鬆靈痛得心都在痙攣,看著池律搖頭:“怎麽會,我說了不會分開,不管走到哪,我都會來找你。”


    池律唿吸停了一瞬,心髒漫開綿密的痛楚,他的鬆靈,從未放棄,也在用盡全力奔向自己。


    “不要哭。”


    想伸手幫他擦擦眼淚,下一瞬,瞥見站在唐鬆靈身後的苗韻。池律定了定心,走向那個身形單薄枯瘦的女人。


    “對不起,阿姨,我想跟您談談,好嗎?”


    苗韻目眥欲裂,抖著嗓子道:“那天下午,我把該說的話說盡了,還有什麽可談的!你怎麽這麽陰魂不散,你是要害死他嗎?!”


    第50章 別碰池律


    她聲音尖銳刺耳,狀若瘋狂,很快引來一堆看熱鬧的,池律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耐心道:“有些話,我一定要更您說清楚,請您給我一次機會,聽聽好不好,就算.....為了鬆靈。”


    “既然是為了他,你今天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我知道您是為他好,可您能護他一時,能護他一輩子嗎?但是我可以。”


    苗韻定在原地,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渾身顫了一下,整個人竟像一片輕飄飄的枯葉,搖搖欲墜。


    池律伸手提過她手裏的行李,一手扶著她的手臂,徐徐善誘:“我們先出去好嗎?這人太多了。”


    苗韻身體虛得厲害,嘴唇都是灰白色,池律怕她支撐不住,在車站不遠處開了一間鍾點房。


    “你要說什麽?”


    他抬頭看向形容枯燥的女人,眼裏透著堅定:“阿姨,您和鬆靈留下來吧,不要走了。”


    “憑什麽?憑你一張嘴?!”


    池律眨了下眼,平穩道:“鬆靈為了能考個好成績,吃了多少苦您應該知道,他每晚看書看到半夜,每天五點多起床背單詞,他對得起您的苦心,您不心疼,我卻心疼得很。”


    苗韻纖長的睫毛倏然抖了下,眼神失了初時的銳利,瞬間黯淡了不少。池律說的對,她為了應付那個人,大部分時間都不歸家,就算迴去,也呆不了多久,連飯都沒給他做過幾迴。


    “臨近高考,他晚上總是睡不好,整晚做夢,有一丁點響聲就會被驚醒,這些您知道嗎,他苦讀三年,為了給您一個完美的答卷,為了以後能給您提供好的生活,可您全然枉顧他的努力,成全您所謂的好。”


    苗韻肅然抬頭,道:“你什麽意思?”


    “我本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力指責您,可有些話我必須說,也隻是想告訴您,鬆靈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您所謂的好於他來說,也許隻是困住他的高牆。”


    “就剩一個月了,您不讓他參加考試,這三年的苦讀就全白費了,您怕的,無非就是事情暴露,他會被人戳脊梁骨,怕我父母會對他不利,不是嗎?”


    池律看著她道:“那就如您所願,我和他分開。”


    房間靜了一瞬,唐鬆靈懷疑自己聽錯了,踉蹌著後退幾步,茫然無措道:“你說....什麽?”


    池律沒迴頭,仍然盯著苗韻,一字一頓道:“但這隻是暫時,這輩子,我不會放棄他的。”


    “我會盡最大努力,直到能護他周全的那天,您信我。”


    苗韻心神震蕩,她從未在一個少年人身上看到過如此堅定的眼神。


    少年的愛戀,往往都是青澀有餘,而深刻不足,如此濃烈執著的情感,卻是少有的。


    池律見她有幾分鬆動,繼續道:“您真的要因為別人的錯,耽誤鬆靈一輩子嗎?”


    苗韻愣在當場,唇角闔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已是下午,太陽斜斜刮掛在天上,橘黃的夕陽透過寬敞明亮的窗戶鋪了滿地。樓下路過的車輛偶爾響起幾聲短促響亮的喇叭,隱約還能聽見嘁嘁嘈嘈的人聲。


    唐鬆靈從怔忡中迴神,眼神落在池律挺直利落後背上。


    他想,也許,自己上輩子是不是真拯救了世界,才換來池律的愛護。


    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麽,唐鬆靈已聽不清了。恍惚中,池律迴過身來,抬手撫在他被淚水浸濕的臉頰,凝視著他的那雙漆黑的眼裏泛著柔光。


    “不要哭,剩下的這一個月,你得一個人了,照顧好自己,記得放輕鬆,晚上不要熬太晚。”


    他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光顧著點頭,池律有些心疼得笑了下,眼裏圈也濕紅了:“鬆靈不哭,怎麽這麽愛哭,嗯?”


    這幾聲隔了十來天的安慰送到耳邊,唐鬆靈反而哭得更兇了,池律心疼得手都在抖,卻礙於苗韻不能抱他,隻能抬手克製地輕輕順了順他後腦柔軟的頭發,聲線有些微顫:“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了。”


    池律撫了撫他單薄的肩背,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哪裏不對,直到他沒站穩,腳下踉蹌了下,才發現他右腳一直虛浮著。


    池律猛然變了臉色,將他按到在床上,唐鬆靈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鞋襪就被脫了。


    素白的襪子上紅色刺目,腳底橫著一道鮮紅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池律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手卻在發抖,唐鬆靈不想讓他擔心,縮了縮腳,剛要說話,池律突然沉聲低喝:“別動!”


    唐鬆靈嚇一跳,有些無措得看下他,說話時一點底氣沒有:“沒、沒事....”


    話沒說完,池律猛地抬頭望向坐在床頭的苗韻,眼眶赤紅不已。


    苗韻愣了下,厲聲道:“看我幹什麽?我能把他怎麽樣?”


    池律沉著臉不吭聲,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又迴來了,手裏多了一個塑料袋,他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低頭看了看傷口,還好不是很深,隻是有些長,看著駭人,直至處理完,他都沒再出聲。


    唐鬆靈心虛得很,這人看樣子是真生氣了,剛打算說點什麽,池律才出聲道:“這是怎麽弄的?”


    “沒站穩,踩碎瓷片上了。”


    池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似在判斷真偽,末了才道:“以後小心點,別忘了答應過我什麽。”


    唐鬆靈趕緊點頭如搗蒜:“一定不會忘。”


    他抬頭對池律笑了下,被淚水浸泡過得眸子格外黑亮,夕陽映著他臉側,連皮膚上細細的絨毛都看得清。池律猝不及防撞進這雙純澈的眸子裏,心髒條件反應般收縮了下,突然想起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被恐懼淹沒的窒息感。


    心裏有個聲音清清楚楚地響起不能失去他。


    池律眼睫顫動了下,複垂眸遮去眼底殘留這的驚懼,動手幫唐鬆靈穿好襪子。


    苗韻愣愣看著唐鬆靈這麽多天以來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心裏痛極,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擔驚受怕到底是為了什麽,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就毀了唐鬆靈的希望和出路。


    他是她的兒子,唯一的依靠,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全然慌了手腳,反應太過激烈,以至於這些應激反應造成的傷害,已然超過了事件本身。


    苗韻脫力靠在床頭,有些頹敗得想:“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宿命。”


    臨到最後,池律將他們送迴家,轉身要走時,苗韻將他叫住:“池律,你別忘了自己說過什麽,這一個月,你不許再和他見麵。”


    這條路太艱辛,前麵還有未知的陷阱和荊棘等著他們,她到底還是希望唐鬆靈能走大部分人走的尋常路。


    後來,池律果然信守承諾,沒再來找過唐鬆靈,苗韻把他手機扔了,後來沒幾天又給他買了部新的,但警告他不許和池律聯係。


    唐鬆靈一向聽話,這次的事苗韻已經做出妥協,他不想再讓她難過,也就不再想別的,沉下心,一門心思複習高考。


    五月中旬,氣溫在短時間內迅速拔高,唐鬆靈合上錯題本,偏頭看向窗外,樓下種著的玉蘭樹快開敗了,隻剩零星幾朵,優雅素白的花朵隨著微風輕輕顫酥。


    唐鬆靈最近成績突飛猛進,他管著叫玄學,池律曾經說這叫厚積薄發。


    他這一年來的夜總算沒白熬,在剛剛過去的一次模擬考,終於衝進年級前五十,在這個學霸遍地走的一中,已經算很不錯的成績了。這是最後一次全市聯考,學校非常重視,成績下來之後馬上開班會,通知所有學生後天開家長會。


    開家長會之前,必然是要大搞特搞一次大掃除。以前這種活動,唐鬆靈分到的總是最髒最累的活,他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麽,以前經常幹農活,比這髒累的活多了去了,讓他難受的是同學眼底的不屑和鄙夷。


    但自從和池律在一起後,同學們看他的眼神好像變了,沒有以前的輕視,卻總帶著掩飾不及的打量和探索,他就當沒看見,時間長了也就適應了。


    唐鬆靈站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放點,將垃圾桶低朝上抖了抖,確定倒幹淨了才轉身往迴走,轉過教學樓拐角,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遇見了很久沒見的賀旗。


    對方看見他並不意外,視線從唐鬆靈提著的垃圾桶轉到臉上,像是在看什麽稀罕的東西,眼神裏帶著明顯的探究和促狹。


    “怎麽?還活著呢?”


    唐鬆靈麵色發白,緊抿著唇不說話。


    “嘖,幹嘛不說話。”賀旗摸著下巴看他,無端笑了下:“池律把你養得挺好,幾個月沒見,居然胖了。”


    唐鬆靈那本就裝出來的鎮定自若瞬間崩塌,圓圓得眼睛裏滿是驚恐,手腳發軟得厲害。連說出的話都是氣音:“你別胡說,我、我們.....”


    他吭嘰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賀旗卻一點都不著急,抱著手臂靠在樹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我們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說了半天卻沒有下文了,賀旗揶揄道:“不是情侶?”


    這句話不亞於一道驚雷,把唐鬆靈半條命都劈沒了,他不明白賀旗是怎麽知道的, 明明他們已經半個月沒見了。


    之前五中的那些傳言要說對他一點影響沒有,也不現實,本來隨著時間,心裏的的恐懼在漸漸淡下去,卻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賀旗嘴裏聽見這句話,如果賀旗想毀掉他,輕而易舉,他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後退,全身細細得發著抖,驚懼像浪潮一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許是怕到了極點,心裏竟然生出幾分魚死網破,他嘶啞著聲音,赤紅的眼睛瞪向似笑非笑的賀旗,狠狠道:“我不管你知道什麽,但是如果因為這件事影響到池律,我拚死都不會放過你,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想怎麽都可以,但是,別碰池律。”


    他一口氣說完,又怕賀旗真被自己激起逆反心理,又很沒骨氣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傷害他。”


    他從沒這麽無助過,此時已經慌了手腳。誰知,賀旗像是看夠了玩笑,換了個話題:“馬上開家長會了,你那個婊子媽來不來?”


    唐鬆靈還沒從巨大的恐懼裏走出來,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他有些青白的嘴唇顫動幾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要是以往,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他早就上手揍賀旗了,可是現在他手裏握著自己的把柄,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不管不顧了。


    他哆嗦了半天,問道:“你和、和我媽認識嗎?”


    賀旗本來掛在嘴邊的笑瞬間凝泄,眼神銳利不已,早已沒了初時得懶散 :“何止是認識。”


    “那、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你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媽是幹什麽的?”


    第51章 韓莊設陷


    唐鬆靈眼裏露出幾分詫異:“你知道?”


    賀旗眼底閃動著唐鬆靈看不懂的情緒,玩味道:“我隻告訴你,你媽差點欠我一條人命,哦對了,她最近在家嗎?”


    “在、在啊,怎麽了?”


    “沒什麽,不過我要告訴你,人在做天在看,報應已經來了,對了,提醒你一句,你知道池律家什麽背景嗎?連他你都敢勾引,膽子不小。”賀旗微微靠近唐鬆靈,彎腰盯著唐鬆靈的眼睛,眼底流淌著冰冷的笑意。


    唐鬆靈雖然不清楚他在說什麽,還是無端打了個冷戰。他還沒來及問,眼角突然掃到賀旗背後站著的人,將問話生生咽了下去。


    賀旗見他神色有異,知道背後站了人,也不再多說什麽,斂了情緒轉身望向身後,揶揄道:“路大小姐也好聽人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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