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下了車,撐傘去後麵的越野車找藥。這趟出來,藥類也是支援災區的必備物資,清水村受災不嚴重,整合出來的感冒藥、退燒藥、消毒用品都送給了村裏的衛生所。村民們隨時可以去衛生所取用。救援隊於下午陸陸續續出發,轉道前往距離這裏不遠的其他縣城,進行搶險救災。下午村子裏來了很多人。縣裏的領導過來視察情況,縣城記者跟隨,兩方人碰麵,友好的進行了交流。郝悅素材拍的多,備份後免費給縣城記者們一份,一時間關係更加融洽,連帶著後續拍攝,對方都提供了不少幫助。明早他們就該返迴海市了。在清水村的最後一頓飯,是在飯店吃的。張校長做東,包了個小包廂,熱熱鬧鬧坐了一大桌子,有幾個老師沒來,感冒的嚴重,實在來不了,現在在衛生所輸水。飯過半巡,張校長起身感謝道:“這頓飯遲到了太久,本該是為各位接風洗塵的接風宴,現在反倒鬧成了送行宴,對此,我深感歉意。”“如果還能有機會能與各位見麵,我一定會補足這次的缺失,好好招待大家。”張校長以茶代酒,鄭重地喝了杯茶,朝在座的葉嘉等人鞠了躬。他兩鬢斑白,年過半百。在村子裏德高望重,做出如此的舉動,讓葉嘉等人全都心驚的站起身,連連阻止。楊思楠在一旁笑,郝悅送給她一套護膚品,握著她的手,“有機會去海市找我,我帶你玩一圈。”“好啊,”楊思楠是個爽朗大方地性子,輕輕抱了抱她,“謝謝。”一頓飯賓主盡歡,吃吃敘敘,時間便到了深夜。十一點半。村子裏很安靜,農家人晚上睡得早,天一黑就不再出門了,街上燈影寥落,小超市還開著門,老板卻不知所蹤。吹著深夜冰涼的風,大家各自上了車。這趟來吃飯騎的是小三輪,小三輪後車廂掛著透明擋風簾,一路晃晃蕩蕩的行駛在路上,經過衛生所前麵的路時,葉嘉打眼一看,看見小超市裏出來一個人。衛生所蓋在村中心,門口的路是水泥路,很平整。一輛越野車停在大榕樹下,葉嘉臉頰還有些被空調暖風熏出來的紅,眸光卻很冷靜,叫前頭的唐秋風把他放下。“你在這下?不迴宿舍了?”郝悅皺眉問。葉嘉找了個借口,“我去衛生所買點藥。”“你也感冒了?”郝悅訝然。“還好,去量個溫度看看。”郝悅沒再說什麽,點點頭:“那你去吧,注意安全。”葉嘉下了車,寒風中,他身段修長、挺拔,衝鋒衣包裹住脖頸下頜,一頭烏發淩亂,背影落拓又分明。郝悅挑了挑眉,從那輛越野車上收迴視線。彭明明還有點奇怪,“我屋裏就有溫度計和感冒靈,幹嘛不讓我說?”“你說什麽說,”郝悅沒好氣的瞪他,“明天還想不想坐專車走了。”“那當然想。”彭明明老實道。郝悅:“想就閉嘴。”……梁特助買了個五塊錢的牛奶麵包,裹緊了外套,才從小超市出來,打算再買瓶水,眼角餘光就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他一時汗毛直豎,差點沒拿穩麵包,“葉……葉先生。”梁特助推了推眼鏡,自打被葉嘉發現身份,接著用這身份對付了沈知韞一把後,梁特助就不敢再小瞧葉嘉。以前他覺得葉嘉是個剛出校園的學生,天性裏帶著學生氣的單純,現在可不敢再這麽想了,葉嘉明顯不是他想象中的溫和乖巧。能跟沈知韞同頻合拍,某種程度上,葉嘉絕不是個好糊弄和好招惹的人。“梁特助,”葉嘉衝他一笑,目光落到他手上,“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梁特助不敢瞞他,“沈總在衛生所輸水,我來給他買點東西。”“他感冒了?”“體溫有點高,是發燒。”葉嘉聞言一頓。梁特助見縫插針,歎口氣,道:“聽醫生說是著涼惹得禍,再加上這些時日太疲憊,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沒休息好,三餐也不準時,種種緣故堆積在一起,就扛不住了。”說完,他悄悄去看葉嘉,正對上葉嘉似笑非笑地眼神。梁特助:“……”梁特助閉嘴,主動把麵包和熱牛奶遞給他:“我多嘴了。”“沒事,”葉嘉沒接過東西,“你拿著吃吧,別也累垮了。我去給他買點東西帶過去。”梁特助一愣,隱隱激動,推了推眼鏡:“您要去看沈總……那我迴去了?”“迴去吧。”葉嘉走進小超市,買了兩袋麵包,輸液的人最好不要喝水,葉嘉不確定沈知韞會不會渴,還是給他買了瓶電解質水。買完東西,他去了衛生所。衛生所門口有一小片空地,水泥地麵,路燈幽幽,診所內空間不大不小,一個輸水大廳,擺著幾排椅子,左手邊是藥房,右手邊是診室。正廳角落坐著一個人。屋裏暖氣開的高,沈知韞脫了外套,搭在手肘。他仰靠著座椅,闔目養神,眉頭微微皺著,周身散發著生人勿擾的冷淡氣息。左手輸著液,細管蜿蜒,吊瓶才降低三分之一的高度,估計還要輸個半個多小時。葉嘉坐到他左手邊,沈知韞沒睜眼,語氣有些疲憊,“你去休息吧,明天的會議暫時推遲,改到後天。”他沒聽到梁特助利落的迴應。耳邊有的聲音。聲音不大,沈知韞緩緩睜開眼,眼底倦意寥落,沉沉的側頭看去:“你……嘉嘉?”沈知韞瞳孔一縮,葉嘉嗯了聲,已經把塑料袋撕開,淺褐色暄軟的麵包散發出淡淡香氣,電解製水也擰開瓶蓋,放到手邊。“梁特助說你沒吃晚飯,”葉嘉道,“怎麽弄的?”或許是發燒引起的,沈知韞臉色不正常,帶著病態的紅,眼眸一如既往幽深平靜,下眼瞼卻同樣因為疲倦、血絲,而顏色深濃。他罕見的脆弱模樣。修瘦分明的手抬起,溫度灼燙,輕輕碰了下葉嘉的指尖,便接過麵包,語氣中有些笑意:“謝謝。”“昨晚吹了點冷風,”他沒有吃麵包,而是向葉嘉解釋道:“明天要迴海市,輸水好的快點。”葉嘉點點頭,拿起他的大衣,讓他穿上。沈知韞眼底笑意漫開,想說些什麽,葉嘉便道:“知韞哥,你年紀不輕了,別像年輕人一樣以為吹冷風是小事。”沈知韞笑容一僵,神情掩映在角落的陰影中,好半天,他才若無其事的接過葉嘉手裏的大衣,披到肩頭,“也許是淋雨淋得。”“嗯。”葉嘉沒多說什麽,看他披好外套,目光便挪了迴來。身邊,沈知韞在吃他買的麵包,吃的緩慢,偶爾會輕輕朝他看來,觀察他臉上的情緒,一塊麵包不大不小,剛剛好飽腹。吃完,擰開瓶蓋的電解質水便遞過來。沈知韞溫和的注視著他,“謝謝。”“不客氣,”葉嘉也很客氣的迴,“照顧你是我的責任。”笑容又僵住,沈知韞拿著水,插著針管的左手動了動,指尖蜷起一個弧度,又克製的放鬆,唯見手背上繃緊的青筋。他喉結滾了滾,啞然:“嘉嘉,我們之間隻剩下責任了嗎?”“不,”葉嘉說,“還有你的共同財產。”沈知韞徹底安靜。他靜了幾秒,開始迅速迴憶昨天與葉嘉的每一次對話。很明顯,葉嘉還在生氣。甚至因為他昨天的一些話,更加生氣了。生病讓他的思維運轉遲緩,神經緊繃,注.射入體內的液體冰涼,他疲憊的無法精準聽出葉嘉話裏的意思,也無法針對這意思,進行補救和挽迴。沈知韞素來精通各種談判技巧,談判桌上無往不利,可以冷著臉,不緊不慢的駁迴合作商每一項不合理的訴求。隻是現在,新來的“談判商”與他人不同,他讓他心軟、珍重、愛護,比起談判,坦誠相待才是真正該做的事。“嘉嘉,我又讓你生氣了嗎?”思慮許久,他有些謹慎的問。葉嘉點頭:“嗯。”“我該怎麽做。”沈知韞看著他,發燒使他看起來帶著幾分憔悴,但他眼神溫和,氣氛也沒有昨天的緊繃與一觸即發。在這空蕩蕩的衛生所裏,沈知韞披著大衣、輸著水,好像終於尋到了一點正確認錯、求得原諒的方式。“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他右手挪動,輕輕觸碰葉嘉的指尖,溫熱的體溫交融,夜色似乎也跟著寧緩下來,“所以嘉嘉,我該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角落的陰影籠在沈知韞深挺的眉骨上,沒了淩厲、冷淡,隻有靜默無聲的服從,他聲音愈輕,“不原諒也可以,隻要能讓你消一點氣。”他應該給葉嘉更多時間,也給葉嘉足夠的主動權。他犯了錯。就該溫順的低下頭顱,祈求對方的寬恕。而非像昨天那樣,不顧對方的意願,強硬的堵住葉嘉的嘴。葉嘉沒有迴答他,他手撐在椅子上,緊繃的唇角在沈知韞看不見的地方,如冰雪消融般微微鬆了鬆。“不是不可以原諒你。”寂靜中,葉嘉終於開了口,他沒看沈知韞,垂眼說道:“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沈知韞唇邊有些許笑意,靜靜望著他:“好。”“我其實是一。”葉嘉說。笑容緩緩僵在臉上,沈知韞因為發燒而遲緩的思緒越發沉重,他若無其事的,嗯了聲,右手扯鬆了領扣,試圖去理解葉嘉話裏的意思。“嘉嘉,你是一……這樣,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