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亭江塞給他一張名片,“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崇野接過來,整條手臂發麻,麵前的中年男人甚至沒有給他留更多時間,隻有一天,甚至隻有今晚。


    他迴到家裏心事重重,卻還要在看見陸時鬱的時候裝出什麽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陸時鬱身上帶著煙酒味兒,讓崇野有些陌生,但是或許剛剛和他聚會的人才和他處於同一個世界,而他隻會選擇躲起來。


    他們確實從一開始就不匹配,不然怎麽會在那樣的情況下相遇呢?


    他一身傷躺在地上,衣服破爛,痛到沒有知覺,而陸時鬱穿著幹幹淨淨的校服,背著書包,神情冷淡,起初真的隻是因為憐憫,甚至眼神裏還有一絲不太容易捕捉到的嫌棄。


    “我報了警,你沒事了。”


    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早應該明白他不能奢求太多的。


    擁有過,就足夠了。


    陸時鬱抱著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聲音有些倦怠,“好累啊。”


    “你也喝酒了嗎?”


    “沒有,不過身上髒髒的,我們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溫熱的浴室裏,陸時鬱吻他,“還是和小野待在一起更快樂。”


    “我也是。”


    隻是這可能是我最後的快樂了。


    崇野真的沒有把鄭亭江找過他的事情告訴陸時鬱,也無法開口。


    那晚他把陸時鬱抱得特別緊,但是一宿沒睡。


    直到五點多鍾,天微亮,崇野小心爬起床,確認沒有驚醒陸時鬱,離開了家。


    他什麽也沒拿,來的時候沒有帶什麽,走的時候也沒有行李,兩手空空,看似毫無牽絆。


    他在門口蹲了好久,他知道再過兩三個小時陸時鬱也該醒了,他試圖找到一個說服自己在最後關頭違背和鄭亭江的約定留下來的理由,但是他沒有找到。


    和那些所謂的“最好的教育”“繼承家業”“享不盡的財富”相比,他的愛不能給陸時鬱任何東西,變得不值一提。


    六點多鍾,崇野關掉手機,離開了陸時鬱的家。


    但他並沒有走遠,他知道陸時鬱聯係不上他會找他,所以他一直藏在陸時鬱身後,看著陸時鬱慌亂地從家門跑出來,一遍遍打他的電話,去他們兩個一起去過的所有地方,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崩潰地蹲在地上,最終絕望,無功而返。


    鄭亭江的車準時出現在家門口。


    “走吧,小鬱,和爸爸迴去。”


    “是不是你找了崇野?”


    “我?我怎麽會找他呢?”


    “他不見了。”


    “兒子,爸爸說過的,你所堅定的事情,並不是他也會一樣堅定。”


    過了許多年之後,崇野意識到真正讓他耿耿於懷的不是鄭亭江逼迫他離開,這種事他在狗血電視劇裏見過許多,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頂多會有些意外。


    真正讓他無法釋懷,並且如同一根硬刺紮在心裏,這麽多年每次想起來都如同被吞心蝕骨一般痛的是他眼睜睜看著陸時鬱到處尋找,他明明就在身後卻隻能不聲不響的時候,是他看著陸時鬱從難以置信到絕望,喊他的名字到發不出任何聲音的時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陸時鬱哭,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可能再見麵,他不想走,又不得不走的時候。


    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他在乎的也隻有陸時鬱罷了。


    過去了八年,鄭亭江故技重施,甚至連話術都相同,但是這一次,他也擁有了抵抗的勇氣,他不能再退縮。


    第五十八章


    “哥養得起你”


    陸時鬱把崇野微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暖著,他想崇野也一定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能在真的對他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如此平淡,好像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過往一樣。


    “其實從上次他找上門來,我就想到當年可能也是因為他,這麽多年鄭亭江倒是沒變,還是自私又卑鄙。”


    崇野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正是因為有那些事,所以真正坦白的時候也無需多言。


    “我後來其實想了,即便你沒有迴到鄭家,憑借你的能力也可以得到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但是當時的我什麽都不懂,我真就覺得鄭亭江說的是對的,離開我你就會有更好的生活,而且他拿捏了我的弱點,他很清楚我在怕什麽。”


    陸時鬱抿唇迴憶著他這幾年的生活,說不上不好,畢竟財富自由,但是身不由己是真的。


    “那你這八年呢?都在做什麽?”


    他不由得想要了解崇野的過去再多一點,因為錯過了,就總是想要彌補。


    “鄭亭江說你會出國,之後會迴常平,所以你走之後沒多久,我就來了常平。”


    “我對這裏一無所知,也無處落腳,最開始覺得彷徨覺得無助,但是倒也沒後悔過,也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麽想的,可能是還幻想著有一天再見到你吧,給自己留一個念想。”


    “可當我數著日子知道你要迴來的時候,卻又害怕和你見麵。”


    “不過仔細一想,就算同在常平也沒那麽容易重逢,我們所處的生活環境和階層都不同,大城市裏一個小區都未必能碰見,我們又哪有那麽容易見麵。”


    崇野笑得有些苦澀,陸時鬱按著他的頭壓下來,嘴唇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那時候你就在酒吧工作了嗎?”


    “對,我是來常平的第二年去的‘濁夜’,在那之前我做過保安,送過外賣。”


    崇野唿出一口氣,省去了他為什麽換掉這兩份工作的原因,他知道如果說出來陸時鬱又要心疼愧疚,他不希望他們之間存在太多這樣的負罪感。


    “後來有一次給南姐送外賣,她說我很適合在她那裏工作,便給我留了個聯係方式,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份工作或許輕鬆一點,並且薪水條件更好,我就去了,然後就一直做下去了。”


    “不過我真的要和你解釋一下,我在那裏隻負責上酒陪酒,我還不會說什麽討巧的話,隻知道幹愣愣地坐著,通常陪一半就被人攆迴去了。”


    崇野越說聲音越小,也怪不好意思,不過他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會討好除陸時鬱以外的其他人的,陸時鬱想起來他把崇野接迴家的第一天,崇野直接跪在他麵前想……


    “那你當時是怎麽想要那麽做的?”


    崇野的臉一瞬間紅透了,眼眸垂下去不好意思和陸時鬱對視,他當時做事沒有過腦,跪下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我問你為什麽把我帶迴家,你反問我,你當時還是那樣的姿勢,我就誤會了……我以為你生我氣,想要用這種方式報複我呢。”


    陸時鬱差點被氣笑了,“以前我都舍不得要你做那種事,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就覺得我舍得了?”


    兩個人在一起的那兩個月,陸時鬱幫過他很多次,確實沒要他迴饋過。


    崇野手懶,如果不是陸時鬱會給他弄的話,他寧可選擇心無旁騖地平躺,然後等著生理反應自己退下去。


    給陸時鬱弄他倒是還樂意,隻是不得要領,經常讓陸時鬱不舒服,陸時鬱往往會笑著撓撓他的下巴,“好了好了,迴臥室吧,我自己來。”


    後來陸時鬱就不要他再做了,崇野覺得自己被嫌棄了,總想著以別的方式讓陸時鬱舒服舒服。


    二十左右歲的年紀最血氣方剛,隨便在床上鬧一鬧就會起反應,再一次處於這種境況,崇野在床上趴著,蹭過去抓住正準備去浴室的陸時鬱的手,“哥,要不我用嘴幫你呢?”


    崇野仰視著他,看起來波瀾不驚,實則已經紅了耳朵。


    用手都費勁,別說用嘴了,陸時鬱承認他當時很想用力按住崇野的頭,在他嘴裏放肆進攻,但是最終還是心疼,讓理智戰勝了欲望,他摸摸崇野的頭,“小懶蛋子別逞能了,你又不會。”


    不約而同地迴憶起這件事,兩個人相視而笑,崇野縮進他懷裏,“我當時腦子亂亂的,沒有想太多啦。”


    “我知道。”


    “不過你真的好兇,而且那幾天都對我極其冷淡。”


    陸時鬱咳了一聲,跟他鼻尖蹭蹭鼻尖,“裝的。”


    那時候的他對崇野多少還有些怒氣,又不知道崇野對他什麽心意,便沒有一上來就親近。


    心想細水長流也不是不可以,給他也給崇野一個消化的時間,就當做重新經曆一遍戀愛的過程了。


    隻是沒過幾天,當崇野在辦公室裏說出要抱抱他的那一刻,他就再也裝不下去了。


    那時候的崇野還很意外他為什麽態度轉變這麽大,其實一開始才是他自我保護的偽裝。


    “那你這八年呢?”


    崇野用手指點了點陸時鬱的鼻梁,陸時鬱一直給他時間去解開心結,那他自己呢?就不覺得委屈不覺得心寒嗎?


    兩根小手指勾在一起晃了晃,“當時我們可是說好了,等我告訴你這些事之後你就也給我講你的事,哥,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我會給你講的,但不是現在。”


    “那是什麽時候?”


    “保密。”陸時鬱故弄玄虛,敲了一下崇野的額頭。


    有些話光說出來還不夠,要親自去看一看才能讓崇野真正體會到那段自己沒有他的日子都是怎麽過的。


    “那好吧。”


    “不會讓你等太久。”


    “好,你什麽時候說,我什麽時候聽。”


    崇野趴在陸時鬱懷裏睡了,陸時鬱一隻手攬著他,一隻手看手機上連依剛發過來的消息。


    他走那天就把事情都交給連依,囑咐若非必要就不要給他發消息了,所以連依現在給他發微信,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匯報。


    他點開,隻有一條文字消息和一個文件。


    【連依】:陸總,您名下現在所有和董事長無關的資產我都已經匯總好了,包括車、房、存款還有您以個人名義投資的所有項目,您手頭需要親自交接處理的項目目前隻剩下和連生集團的合作,不過合同下個月八號就會到期,再續約的話您可以交代其他人去做。文件裏更詳細一些,您可以看看。


    【陸時鬱】:辛苦了連依,早些睡吧。


    陸時鬱迴複過去,仔細翻看了文件,足足十八頁,詳細列舉了他名下的所有資產。


    還好他當初留了一手,投資了不少大大小小有前景的新興產業,這兩年已經看到了迴頭錢,隻要每天在家坐著,光這些錢就能月入七位數以上。


    如此一看,離開鄭家就是眼下的事情,有了物質保障就有底氣,有了底氣就能給崇野更好的生活。


    以前他一直覺得隻要兩個人在一起,有多少錢沒那麽重要,高興就行,現在他卻明白,或許有時候,有很多錢也是一件有點用處的事情,起碼可以不讓崇野再被鄭亭江那個老家夥欺負威脅。


    在嵩水縣住到第三天,兩個人迴到了陸時鬱家,陸時鬱看著略顯破敗的院子,突然問崇野:“小野,你想不想以後我們迴這邊生活?”


    崇野有些疑惑他怎麽這麽問,畢竟他在常平市還有一攤子工作,不過拋開所有外界因素不說,他確實是想迴來的。


    嵩水縣偏南方,生活節奏比較慢,沒有常平那麽烏煙瘴氣、人心雜亂,他從小在這裏長大,雖然無依無靠,但是也有感情,也更熟悉這裏的生活,如果他們迴到這裏,遠離城市喧囂,或許生活會更加逍遙自在。


    “想。”


    “那過段時間找人翻新一下房子和院子,我們迴來住吧。”陸時鬱說著揮起鐮刀,砍掉腳邊的雜草。


    “啊?”


    崇野震驚地湊到他身邊,探著腦袋問:“怎麽迴來啊?你可是洲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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