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陸時鬱才繼續說。“嗯,有什麽問題嗎?”“你知道的,時鬱,我們鄭家結婚一向是父母之命,更別說你還找了一個男人。”“我姓陸。”陸時鬱平靜地反駁他,言下之意,我和你們不是一家人。“但是你現在在鄭家。”“我也可以不在鄭家。”他不需要鄭家,但是鄭家需要他,他知道這句話對著鄭亭江說出來將無懈可擊。果然他聽見鄭亭江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似乎是在壓著怒意。不過陸時鬱並不在意,“董事長,如果你們鄭家到現在還需要商業聯姻,那您這麽多年也白幹了吧。”鄭亭江死死攥著茶水杯,現在外麵都在傳,他鄭亭江活了大半輩子,兩個兒子,一個沒出息的紈絝意外去世,一個有能耐的還死活不肯認他,甚至用了八年時間還是不願意改姓,不僅如此,現在還找了個男朋友,大張旗鼓地帶出來,恨不得介紹給所有人,再下一代連一個接班的都沒有了。“你至少不應該把他帶出去拋頭露麵。”陸時鬱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嗤笑一聲,“那應該怎麽樣呢?董事長,像您一樣,自己戀愛多年的愛人說拋棄就拋棄嗎?”致命一擊,在這個話題上,鄭亭江永遠對不起他和媽媽,自然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長久的沉默之後,鄭亭江敗了下風,“那就希望你不會後悔了。”掛了電話,陸時鬱皺了皺眉,覺得他這最後一句話裏有話。他把洗好的碗放進櫃子裏,出去看見崇野窩在沙發上,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陸時鬱放下手機,坐在他旁邊,“怎麽了,怎麽突然不太開心?”崇野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有嗎?”“有。”陸時鬱很肯定地迴答他,崇野搖搖頭,“可能有點累了。”崇野臉色確實有些發白,陸時鬱試了一下他的額頭,溫度是正常的,那可能真的是累了,畢竟一個人忙活了四菜一湯。“那去睡覺吧,我去客房,還有些文件要處理,不打擾你。”“不用。”崇野搖頭,咽了下口水,“和我一起吧。”崇野難得主動邀請他一同去睡覺,陸時鬱自然不會推辭。“走吧。”崇野鑽進被窩,隻露出來一張臉,房間裏開著燈,陸時鬱給他戴上眼罩和耳塞,才靠在床頭上打開電腦。一一打開連依發給他的郵件,迴頭看了一眼被包裹嚴實的崇野。陸時鬱猛地反應過來,崇野突然低落,似乎是從他接到鄭亭江電話的時候。當時崇野的表情就有些許不自然,但是他竟然沒有及時發現。為什麽鄭亭江會這樣影響崇野?陸時鬱驟然想到八年前的事。第三十一章 “陸時鬱,你不恨我嗎”陸時鬱看了一眼背著他躺著的崇野,崇野這一晚上都想了些什麽呢?他快速處理完今天的事情,把電腦放在一邊,洗漱之後迴來關了燈。崇野戴著耳塞,聽不見陸時鬱走路的聲音,但是感覺到自己旁邊的床陷了下去。陸時鬱應該是也躺下了。他很輕很輕地吸了口氣,但是還是被陸時鬱聽見了。陸時鬱的聲音透過耳塞傳過來,變得不太真切,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他說:“崇野,你睡了嗎?”迴答他的是一段沉默,他不知道崇野有沒有聽見,睜著眼睛盯著虛空中的一點,心裏一團亂麻一般。過了好半晌,才聽見旁邊翻身的聲音崇野轉過來了。他摘掉眼罩和耳塞放在一邊。“還沒有。”他們平躺著,默契地把胳膊搭在肚子上。“睡不著嗎?”陸時鬱明知故問,崇野實話實說,“睡不著,有點心煩。”陸時鬱試探地詢問,“是因為鄭亭江嗎?感覺他給我打了電話之後,你狀態就不太對了。”崇野聽見這個名字總要心裏“咯噔”一下,他唿出一口顫抖的氣,陸時鬱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當年你也不想離開我對不對?”崇野咬著嘴唇,甚至感覺嚐到了血腥的味道。陸時鬱追問,“是他找你了嗎?什麽時候才願意告訴我呢,崇野?”陸時鬱像是在自言自語,崇野聽著感覺心口被人一下一下捶打著。一口氣梗在喉口,他嘴唇顫抖著。“給我點時間,好嗎?”陸時鬱側過身子用手揉了揉他的頭,像是很多年前他經常做的那樣,可是如今卻像是捧著易碎的收藏品,不敢多用一絲力氣。“我應該早點意識到的。”崇野在他的手碰上來的一瞬間繃緊了身子,之後才緩慢放鬆下來,他聽見陸時鬱說“好”。當年的事情像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下定把刺拔下來的決心,但是或許這不是讓他最難開口的。陸時鬱這麽聰明,就算他永遠不說,陸時鬱也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最難開口的是他意識到他和陸時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哪怕陸時鬱對他很好很好,好到超過了他身邊的所有人,他還是會覺得這是不夠真實的,像是漂亮絢爛的泡沫,他小心翼翼地去觸碰,生怕不知道什麽時候,泡沫就會猝不及防在他麵前破碎,讓他再也抓不住。十八歲的崇野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他會說出“以後如果我沒工作,你會不會養我”這樣的話。他試圖去確定一些心裏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東西,也的確得到了陸時鬱的肯定答案。當時的陸時鬱說“可以啊”,可是他卻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開心,因為他總覺得眼前的好景都會轉瞬即逝。事實證明的確如此,不過數月之後,他就不得不離開陸時鬱,離開他十九年唯一愛過的人。他承認他自卑,他這樣的人,做不到不自卑。在嵩水縣他被人避之不及,是別人嘴裏“不學好愛打架的混混”,來到常平市之後,他是跟不上潮流沒有文化的底層人,費力找到的工作也登不上台麵。而陸時鬱呢?就算陸時鬱可以堅持愛他,他現在的家庭和他現在的生活環境會允許他和自己在一起嗎?崇野不知道,今天鄭亭江給陸時鬱打電話的時候,陸時鬱要他迴避,他其實就在猜測,可能是要說和他有關的事情。和他有關能是什麽事,不過是“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罷了,他不聽也猜得到的。所以他的心情變得很糟糕。他在努力解開自己別扭纏繞的心結,結果又一下子被人打迴了原點。“隻要你願意說,我就願意等。”“崇野,我把選擇權給你。”崇野心頭酸澀,憑什麽呢?他憑什麽值得陸時鬱這樣做?他不聲不響走這八年,陸時鬱又過得什麽日子?“陸時鬱,你不恨我嗎?”這次輪到陸時鬱沉默了,良久之後,他認命一般歎氣,“恨啊,怎麽不恨呢,但是恨有什麽用呢?相比於恨,愛更多。”崇野猛地轉過頭去,他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腔溢出來,憋到麵部肌肉都在抖。他想陸時鬱心裏一定比他還要複雜,還要折磨,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離開,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去了哪,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迴來,隻知道即使不變的電話號也等不來自己的電話。他寧可陸時鬱像最開始重逢那樣對他,他還心裏好受一些。可是自己的一個擁抱,就讓他又把心剖開了,捧在手裏對自己說,“你看吧,崇野,別怕,我還愛你。”崇野鼻子發堵,他何德何能呢?“想哭就哭吧。”“對不起……陸時鬱,對不起。”崇野突然轉過身抱住陸時鬱,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這句“對不起”後麵蘊含了太多,這是他欠陸時鬱的一句。這次陸時鬱沒有說“不要對不起”。他說“沒關係。”因為這一次我確實和你生了氣,但是我願意原諒你,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告訴我的那一天。然後,抱緊你。最後崇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但是他知道他做了很亂很亂的夢,把以前的事情揉碎了打亂了重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以至於醒來的時候覺得身心俱疲。耳塞和眼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陸時鬱戴上了,大概是怕起早的鬧鍾吵醒他。崇野看了一眼時間,早就過了陸時鬱的上班時間,家裏隻有他一個人。眼睛有些酸痛,他重新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去衛生間對著鏡子看。又紅又腫。找了個冰袋敷了一會兒,崇野在廚房裏又找到陸時鬱留給他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