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說出心裏的判斷後,腦海中又過了一遍邏輯,還是覺得高幹的嫌疑最大。


    逄紀看著袁尚,開始說自己的線索。


    逄紀暗中調查,他親自去並州進行探訪。既然是補給位於太行山的黑山賊,那麽就得在並州界域內進行供給,不然跨州補給是行不通的。這個就近原則很重要。


    其實並州守軍之前也是嚴禁向太行山方向進行運輸糧草的,隻不過沒有那麽嚴苛,做不到堅壁清野的程度,可是明麵上絕不可能放大批糧草進山區的,這點毫無疑問。


    於是逄紀就想,暗中補給糧草的人一定會隱藏起來,並用合法合理的情形給自己做幌子。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扮作並州的糧商,表麵上是賣糧食給袁紹軍隊和幾個郡縣,實際上暗中是給黑山賊進行補給!


    這點思路與黃承彥通過汝南城補給九華山的劉辟龔都是一樣的。


    因此逄紀就查糧商。借著繳稅的事由,逄紀查了晉陽郡和上黨郡所有糧商的賬目,稅務沒有問題,但是逄紀注意到有一家糧商除了給官府交易以外的民間交易數字十分之大!但是逄紀暗查時發現,這家糧商的商鋪壓根沒有那麽大的客流量,暗訪中,糧商的夥計也說不出什麽大戶人家從他們這購買大量的糧食!


    那麽這個銷售額就是存在問題了!


    因為這個民間銷售糧食的數額很大,足夠上萬人吃喝半年到三個月不等了!可這家糧商壓根沒有這麽大的銷售量!所以逄紀懷疑就是這家糧商暗中補給黑山賊張燕!不然這個銷量對不上!


    袁尚聞言瞬間有些恍惚,感覺逄紀有點“稅務稽查”的樣子,這是查洗錢嗎?


    這家糧商類似於注冊一家空殼公司,之後虛報營業額,之後把入賬和出賬平衡後,繳納稅金後,一切生意就變成合法的生意了。那些供給黑山賊的糧草則在這些虛假的收支中被隱藏,被洗白了!


    “這家糧商是哪一家?誰開的?!”袁尚意識到這家糧商可能就是內鬼開設的!


    逄紀左右看了看,不放心又走出帳外,看了看四周,除了遠處巡邏的士卒,再無他人,就連周倉都是遠遠的站著執勤。


    隨後他迴到帳內,湊到袁尚身邊,低聲說道:“是太原王家的糧商!”


    太原王氏?!


    袁尚聞言有些頭大,這個大宗族是東漢乃至西晉的十大門閥世家之一!擁有無窮的財富,和無數的門生故吏,以至於在東漢末年,這個太原王氏已經和潁川荀氏,陳留吳氏,河南鍾氏並稱為四大門閥世家了!


    就算是現在如日中天的袁氏,若論底蘊,財力,也是不及這四大門閥世族的!


    這太原王氏的宗族龐大,竟然能追溯至春秋戰國,分為太原郡祁縣王氏與太原郡晉陽王氏兩支。兩支王氏互為犄角,相互扶植,像極了《紅樓夢》中的榮國府和寧國府。


    太原地區是王氏盤踞之地,經營數百年,祁縣和晉陽兩個家族也平日素有往來。


    祁縣王家最出名的便是東漢大司徒,用連環計除掉董卓的王允。也就是呂布貂蟬董卓幾個人矛盾的始作俑者!


    王允,字子師,十九歲時被推舉為郡吏,後來一路做到司徒的位置,位列三公!所以不分析不知道,一分析嚇一跳,東漢的中層以上官員完全把持在門閥世家手中,沒有例外。高官更是牢牢捏在他們手中。階層固化嚴重,不造反普通人是任何機會都沒有的。階層就禁錮了一切人群,普通人根本沒有上升渠道,堵得死死的!


    晉陽王家出名的有王澤,此人是代郡太守,他的兒子王昶是三國曹魏的將領。


    王昶的人生則是門閥世家推動宗族子嗣向上獲取權力地位的教科書:王昶出身太原王氏,少有名氣,進入曹丕幕府,授太子文學。曹丕即位後,拜散騎侍郎,遷兗州刺史,撰寫《治論》、《兵書》,作為朝廷提供施政參考。魏明帝曹叡即位後,升任揚烈將軍,封關內侯。齊王曹芳即位,遷徐州刺史,拜征南將軍。太傅司馬懿掌權後,深得器重,奏請伐吳,在江陵取得重大勝利,升任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晉爵京陵侯。正元二年(255年),引兵抵拒毋丘儉有功,遷驃騎將軍,後遷司空。


    太原王家這等樹大根深的門閥世族,竟然支援黑山賊張燕!


    這讓袁尚非常震驚也非常忌憚!這個家族的實力和勢力太大了!袁尚根本無法輕易撼動!


    不過袁尚立刻反問一個問題,太原王氏幹嘛去資助黑山賊啊?放著袁紹,曹操不去資助,去資助個山賊勢力幹嘛?這不是舍近求遠,且有汙家族名聲嗎?


    讓人知道堂堂太原王氏,世代官宦的名門望族去養賊養寇,這不是莫大的恥辱嗎?而且也完全是利益不通啊!資助個山賊能獲得什麽?有這功夫和資源去支持袁紹和曹操,至少換個大官做,太原王氏的行動令人匪夷所思,有悖常理!


    袁尚的疑惑不禁更大了!而且到此時還沒有牽扯出內鬼的消息,如果不是袁尚的血親逄紀也不會選擇隱瞞。


    果然,逄紀的線索還沒有說完!


    逄紀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得知這糧商乃是祁縣王氏分支負責,而這一支的新銳人物則是王淩!


    王淩?袁尚聽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忽然記起來這個王淩就原史中被司馬懿斬殺的那個造反司馬氏的王淩!


    王淩字彥雲,晉陽郡祁縣人。三國時期魏國大臣,東漢司徒王允的侄子。此人是曹氏的忠實臣屬,本人更是曹操的頭號鐵粉!


    曹魏後期,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誅殺大將軍曹爽,控製魏國朝政,為了安撫王淩,冊封為太尉。王淩忠心於曹魏皇室,不滿司馬懿專政,暗中籌劃起兵,謀立楚王曹彪。嘉平三年(251年),受到太傅司馬懿討伐,兵敗自縛投降,押送迴洛陽,途中自殺。


    這個王淩是曹氏最忠誠的臣子,從內心仰慕和忠於曹操!最後不惜放棄榮華富貴,也要和篡曹魏權力的司馬家族對抗,導致身死!


    袁尚聽聞是此人掌管這個糧商通道不禁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準嶽父曹操了,王淩是曹操的死忠粉!他如果是補給張燕的人,那麽恐怕真正授意王淩的人是曹操。


    這麽一想再結合原史,這一段就通了!


    張燕在官渡之戰後投降曹操,曹操封官賜爵讓他鎮守邊疆,二者再無齟齬。王淩則在官渡之戰後迅速在曹氏集團立足成長,終成為曹魏的重臣。


    很可能曹操和袁尚一樣,都是多年前安插的棋子在敵對的轄地內。袁尚安插劉辟龔都在汝南山區,曹操安插張燕在並州山區。恐怕此時的張燕可能早就和曹操談好了條件,雙方已經有默契。


    而曹操的勢力無法滲透到袁紹的並州,因此並州本地的太原王氏則充當起穿針引線的作用,由曹操的死忠粉王淩安排糧草物資的補給。用的方法則是類似於黃承彥那樣的燈下黑,表麵是做補給袁紹的糧商,實際上是暗通黑山賊。


    袁尚想到這邏輯非常通暢,但是又有一處不通暢!


    那就是已經有太原王氏的穿針引線了,黑山賊怎麽又和袁氏內部的內鬼勾結起來了呢?


    袁尚此時有些不耐煩了,他索性問道:“這王淩乃是曹操的擁躉,說明是曹操暗中補給黑山賊,那逄紀先生有什麽不敢說的呢?莫非我袁氏內部和王淩還有勾結?”


    逄紀苦著臉點點頭,道出驚人之語:“吾知這王淩和王家的糧商與其他諸侯有勾結之嫌疑,所以便暗中探查王淩的書信來往和本人的行蹤動向!竟然發現王淩與二公子交往甚密!後又發現渤海郡一些物資虛報,最終消失在太原周邊。且這王家糧商是免查的,這個命令是袁熙公子去年來並州進行公務時,親自下令的!”


    居然是袁熙!!!


    袁尚感覺自己的臉在燒!自己竟然被現實啪啪打臉!


    袁尚意識到自己被袁熙騙了!不僅是自己,世人包括父親袁紹乃至家族中的所有人都被袁熙蒙騙了!


    袁尚迴想起在書房中,父子三人對策時,袁熙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腐儒理論!實際上這是他在偽裝自己,在麻痹父帥和袁尚,乃至世人!


    可笑袁尚竟然真的信了!真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袁紹的兒子怎麽可能是腐儒?!


    袁氏家族哪個不是野心家?哪個不想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從袁術到袁紹,再到下一輩的袁譚和自己!袁氏家族中就流淌著爭權奪利的血統!


    袁熙故意裝作腐儒,瞞過所有人!乃至曆史上都無人發現袁熙的真正嘴臉。翻看三國曆史,袁熙始終給人一個溫文爾雅,與世無爭甚至有些軟弱無能的印象。而這一切其實是他裝出來的。


    隻不過曆史的走向沒有給袁熙暴露本來麵目的機會!他都沒來得及啟動他苦心經營的黑山賊張燕這步棋!官渡正麵戰場的大潰敗導致袁熙根本無從有機會用黑山賊,而黑山賊恐怕也是“撒尿擤鼻涕——兩頭都拿”!曹操的補給張燕要,袁熙的補給他也要,而最終幫助誰,就看誰正麵戰場誰贏了。


    而曆史走向是曹操官渡之戰大獲全勝,黑山賊張燕便完全脫離袁熙,歸順了曹操。而袁熙自然不敢把這個醜事公諸於眾,因為他這一行為本身就是袁氏內部的內鬼行為,令人不齒。所以袁熙隻能吃這個啞巴虧,更沒有聲張,所以連曆史上都無從知曉原來袁熙和黑山賊有勾連。


    恐怕袁熙想用黑山賊在奪嫡之爭時作為奇兵,比如在袁譚或者袁尚來在並州時,由這支袁氏以外的軍隊襲殺,既可以除掉競爭對手的兄弟們,還可以擺脫嫌疑!甚至袁熙可以再剿匪,對張燕這支隊伍進行殺人滅口。


    屆時,袁紹就不得不把大位讓袁熙繼承。


    當然這隻是黑山賊的一種用法,總之埋藏這麽一支軍隊,袁熙可以大做文章,且又不讓自己陷於其中!


    袁尚不禁歎道:“好手段!好心機啊!”


    袁熙之隱忍讓人嘖嘖稱奇,袁熙甚至放棄在袁紹之前顯示自己能力的機會,書房中以腐儒展示在父親和兄弟麵前。這麽做反倒坐實了袁熙之忠孝和仁義,竟然把袁尚徹徹底底的瞞過了!


    袁尚在鄴城遭遇兩撥刺客襲擊後,袁尚都始終沒有對袁熙有根本上的懷疑!他被袁熙書房中那張一本正經的君子臉和窩囊廢的發言給騙得好苦!


    如此說來,那一撥來自渤海郡的刺客便是袁熙的人了!好一批視死如歸的死士!袁尚到現在還記得他們毫不畏死,自刎時的情景!袁熙竟然有如此忠心的死士!袁熙絕對不是泛泛之輩!相反,袁熙的隱忍與籌謀遠比袁譚厲害的多!


    袁尚一瞬間有些挫敗感,表麵上奪嫡之爭還沒有展露頭角,但實際上兄弟鬩牆已經開始殘酷的鬥爭了!那一晚如果不是周倉和廖化以及親兵們的殊死戰鬥,以及關鍵時刻巡防的韓猛來救助,自己已然命喪黃泉了!


    袁尚為自己前期奪嫡之爭的殘酷性和防備心認識不足而付出了險些喪命的代價!要不是自己的運氣不錯,袁尚這部小說就完結了!


    “這麽說來那天夜裏刺殺我的兩波人有一股是袁熙派來的!哼哼哼!”袁尚冷笑著,他的笑容讓一旁的逄紀看著頭皮發麻,逄紀感覺到袁尚那股笑容背後的仇恨和殺意!令他不寒而栗!


    過了半晌,逄紀才幹咳一聲,小心翼翼的詢問袁尚下一步該怎麽辦。


    袁尚思考了片刻,他是這麽給逄紀下令的,黑山賊補給的案子還得繼續查下去!但是帽子不能扣在袁熙頭上,就當黑山賊和曹操勾結,通過太原王氏進行補給來查。逄紀繼續查,如果查到有關袁熙的線索就保留下來,存檔,但並不告知袁紹,袁尚將酌情而用。


    當務之急是拔出王淩的這個糧商,如此一來就徹底切斷了黑山賊的補給線!堅壁清野才能徹底成功。


    “抓人拿贓,我們還需從長計議。”袁尚與逄紀設計一場謀劃,先把王淩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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