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丘生擱了茶壺,他拿著粗布帕擦著案,平淡地說:「都好。」


    「得了、得了。兩個少不羞。」齊舟真人沒好氣地瞪著兩人,「兩個大男人這般文縐縐軟聲糯語,成何體統?這裏不是煙花巷,你們兩個收斂點,老子起雞皮疙瘩了。」.z.br>


    顧遙知和陳丘生齊齊轉向齊舟真人,他們先是互視彼此一眼,旋即都垂頭輕笑起來。


    陳丘生恭敬揖禮致歉,說:「齊舟師傅見諒,這位是我在崇都學習時的同窗,顧遙知。」


    顧遙知同樣揖禮,垂首說:「晚輩顧遙知,叨擾老師傅了,還請海涵。」


    齊舟真人越聽越不對味,當即跳下竹椅快步走到院子裏,然後挑著竹篾,說:「還沒老子那傻徒弟有趣,你們聊你們的,老子還幹活呢。」


    兩人登時齊齊一笑,隨即陳丘生放了布帕,說:「此次來煙州,你可做好準備了?」


    「不瞞你說,我這一路沿途走訪了煙州當地的茶戶和農戶,許多情形也算是知七熟三。」顧遙知抿了茶,「改茶為稻的策略,尚可依行。」


    陳丘生雙手交疊膝蓋,平靜地說:「看來你心中早有打算,這一路你怕是連我在煙州做了些什麽,都問的一清二楚了。」


    「我知道你如今不能歸都,陳氏有你可謂背靠青山。」顧遙知坐的很直,「但你若在,刑獄之內,便無陳金裘的出頭之日。」


    「知我者莫若遙知。」陳丘生按著大腿輕笑,「我那二弟如今身死囫圇,而三弟大器未成。鄭國律法不能隻有我,我隻是一個人——」


    「而不是所有人。」顧遙知仿佛知道他下一句話,「平岡之事,我在路上聽說了,我深感意外。」


    陳丘生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迫於龐博藝***與江百川合謀,他是咎由自取。」


    「此話可信嗎?你信嗎?」顧遙知微微仰身,「我不信。」


    陳丘生抬眸撇了他一眼,隨即拿起茶盞抿了口,說:「何意?」


    「平岡性情豪邁,說一不二,也許龐博藝拿捏住了他性子。但是江百川會同意與他合謀煙州。我決計不信。」顧遙知卸下行囊,「江子墨是我恩師,我曾在煙州待過許久,此段經曆,想必你也知曉。」


    陳丘生飲盡了茶水,他執著茶盞,說:「是。」


    「江百川比我小幾歲,但他是什麽人我卻是知十不熟十。」顧遙知從包裹裏找出半塊麥餅吃,「他是個聰慧之人,他若是要接替恩師執掌煙州,確是不二之人選。」他咀嚼著餅說,「但恩師事發被押送入都,他沒有任何動作。反倒是在平岡出事後,人就不見了。如此蹊蹺,令人發而深醒。」


    「的確蹊蹺,煙州百姓愛戴江氏,若說他要謀害江子墨,無憑無據不說,即便是堂而皇之的接替,也是實至名歸。」陳丘生放下茶盞,雙手放迴大腿上,「可在平岡出事後,據說他去城西禁軍處投名,當了兵。而今已遠在滿紅關了。」


    顧遙知細嚼慢咽,吞下後,說:「如此看來,我猜,他這是為我鋪路。」


    陳丘生猶疑地問:「為你?」


    「不錯。」顧遙知又咬了一口餅,咀嚼著說,「他是江氏長子,但江子墨事發要被押解入都。律法有言,反觸犯律法者,從上皆罪加一等。官員犯罪,世襲爵皆剝去功名,江百川不能接任州牧。他留在煙州,煙州百姓定然會支持他做州牧,可恰巧你以身做質留在煙州。」


    陳丘生整理著頭緒,緩緩頷首說:「我是廷尉正,他若以世家之名明裏暗裏行州牧之權,我必須抓他。」


    「所以,嗝~」顧遙知打了個嗝,他輕拍著胸口接過遞來的茶盞,「平岡找上他,他便做了姿態給你和龐博藝看。無論答不答應,龐博藝便


    會對他鬆懈。同樣,這名聲也是傳出去了。百姓都知道他是縱情酒色的放蕩浪子,沾上了兇殺的嫌疑,便會令百姓更看不上他。這樣,江氏在煙州的聲譽便一落千丈,他便名不正。」


    陳丘生琢磨著說:「這一舉,百姓便不會因為江氏不能繼續擔任州牧而暴、亂。他拋棄了江氏的聲譽和功名便在此。可他從軍是為了什麽呢?」


    「自然是離開煙州,也是為我鋪路。」顧遙知拍著胸口咽下食物,「你做不了煙州的州牧,但江百川知道你與我是同窗。我跟隨恩師時學的盡是治水與濟民之策。他定然知曉你若想在煙州治水,便得假借他人之手。這天底下的人除卻江氏,煙州百姓誰都不認,但我這個江子墨的門生卻算是言順之人。我來做州牧他是放心的,而有你這樣清正嚴明的活閻羅在,必然有推行改茶為稻的計策,同樣也能令百姓信服。他退這一步,成全的是你我。」


    陳丘生眉頭一挑,他驚疑不定地問:「可他是怎麽知道龐博藝會推薦你來做州牧的?陛下的聖旨我也是在到煙州後才收到的。除卻我,平岡和金裘都不知道。難道……他有窺視天機之神能?」


    「所以我說他是聰慧之人便在此,他未曾窺得天機。」顧遙知灑然一笑,「他隻是先龐博藝一步料想到了。煙州牧之位,不是由陛下決斷,也不是由龐博藝決斷,要想不生民變就將煙州收入囊中,我是除卻江氏唯一的人選。加之我出身寒門,司職不過太宰丞,隻要許諾重利,便可玩弄於鼓掌之間。」


    陳丘生倒吸涼氣,神情震撼地說:「如若皆如你所猜,如此非常之人若為煙州牧,實乃鄭國之幸。可他如此費勁心機不惜毀壞江氏聲譽,到底是為了什麽?」


    「救他父親。」顧遙知抿茶潤喉,他感慨地說,「恩師身陷私通案,隻要江百川在煙州一日,一十四縣的百姓便心係江氏,暴、亂也得有人為首,他這是斷了百姓的念想,也是為了給你我留下施展手腳的機會救百姓出苦海。所以他才會遠去滿紅關從軍。」


    陳丘生心頭一震,他在深深的沉思裏說。


    「江百川,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浪子之名。」


    清晨的操練結束後,甲士們紛紛迴到通鋪內休息,江百川渡著大步進了屋。盔甲上的係帶係的緊,他舉著酸疼的胳膊夠不到,一隻粗肥的手突然搭了上來。


    江百川扭頭一看,立刻笑顏逐開地喊:「大海。」


    「我來幫你解,你莫動。來,坐榻上。」大海拉著他坐到通鋪上,然後挪了挪肥腰,「今日的操練你何必這般費力氣?都是定好的活計,你練的比別人苦不一定比別人強。」大海解著係帶時苦口婆心地說,「身子骨是自己的,瞧你這身皮肉,皮都曬滾卷了。」


    「正好你給我剝了唄。」江百川無所謂地訕笑,他扭頭環視新兵們打趣,「拿去做春卷,給兄弟們嚐嚐我這公子哥的味兒。」


    一眾五湖四海而來的新兵聞言,都朝他扔護腕、靴子笑罵「去你的。」


    「還有力氣逞性子,你可真牛。」大海用力有些大,盔甲脫落時江百川痛唿一聲,大海關切地問,「疼啊?」


    「不疼。」江百川擠著慘白地笑,「早上用力過猛,抻著了。」


    「疼就喊,都是自家兄弟。」大海輕手輕腳卸下護肩,「有什麽難為情的?呀,你這皮都破了,還說不疼?」


    大海扒著他的衣襟露出被曬紅的肩膀,表皮脫了一大塊,泛著嫣紅的血色。


    「小川子早上和黑教官衝上了,愣說他還能練。」一名士兵將盔甲套在木樁上,他朝著江百川笑,「這小子給練趴下了,也不瞧瞧黑教官那體格,人如其名,就是頭大狗熊。你們說,是不是?」


    一眾新兵都哈哈大笑地跟著附和。


    「行了,今日晚***別練了,跟百夫長打個招唿,到我那幫廚。」大海從懷裏掏出個罐子,從中取了些黑泥抹在他傷口上,「別給招事,晚上給你開小灶,吃點好的補補。」


    「還是咱們海哥心疼人,把咱小川子養的跟小娘子似的。」士兵吹著調侃的口哨,「我說海哥,也不能光給他一人開小灶呀,兄弟們都惦記您的絕活呢。」


    江百川笑著將護腕扔過去:「嘿,我又不是宮裏的侍人,底下帶著把呢。你要在嚷嚷,晚上我跟你睡,讓你見識見識!」


    士兵苦笑著躺到通鋪上,後怕地說:「別介,咱不好這口。」


    大海憨笑著擺手:「都有、都有,新宰的豬,肉都燒透味兒了。晚上給你們留,一大鍋呢。」


    就在眾人都熱情洋溢地唿喝時,通鋪的簾布被掀開了。塵風伴著沙粒滾進來,黑熊一身盔甲,手握皮鞭背對著門駐足。


    眾人見是黑熊,登時都齊齊站了起來。


    黑熊環視左右,目光儼然盯住江百川,說:「江百川。」


    江百川立刻昂著脖子喊:「在!」


    「怎麽?方才在校場上不是挺有種的?這下掛了彩還抹膏藥?」黑熊撇視他肩上的傷口,「我勸你早點簽字走人,今日有批老兵要退役,我興許能給你尋個空位,你跟著一道離開。」


    黑熊說著話走到江百川身前,他個頭高大,俯視著江百川,眼裏是逼迫的寒意。


    「教官說的是,都是小傷。」江百川一把將傷口的藥膏給抹幹淨,「不妨事。」


    他抹的力氣很大,藥膏連帶破皮都被撕了下來,登時滲出血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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