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死了。」布日古德望著篝火麵色肅穆,「大漠的武士曾為他默哀,就像許多年前我帶領武士們進入右庭,為右庭的大王默哀。」


    交河眉頭一挑,說:「什麽?」


    「那一夜我們聽到了鷹的叫聲。」枯枝劈啪一聲,火花從布日古德的眸間飄過,「好多的鷹,在天上飛啊飛。我帶領武士們前往右庭,看到了吞沒大漠的火焰,到處都是。還有屍體、奴隸的、大漠人的,還有。」他在飄零的火花中看向交河,輕聲吐出話語,「王。」


    交河沉默無聲地與他對視,藏在厚毯裏的五指收攏握成了拳。


    「鄭國人的軍隊早就離開了。」布日古德似自嘲地笑了笑,「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進攻的,放哨的武士沒有迴來。整個右庭覆滅,從此大漠上的王少了一個。我們在屍體裏尋找幸存者,我們找了一夜,發現右庭的王倒在王帳裏,他的王後陪伴著他。」


    「大漠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你覺得不甘心也無濟於事。你打不下滿紅關,縱使甄將軍已死,滿紅關還有梁都尉。」交河目光幽幽盯著篝火,「右庭的人都死了,物競天擇,他們無法逃避,更不能將罪責推卸到兇手身上。畢竟,誰也逃不脫與生俱來就注定的命運。」


    布日古德手臂撐著膝頭轉向交河,他的笑容泛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說:「是嗎?如果神聖的塔拉騰的旨意是讓右庭覆滅,可為什麽又留下了一個預言呢?」


    「預言?」交河蒼白的麵容沒有血色,他似鄙夷地看著布日古德,說,「又是一個可笑的笑話,你們的神從沒有降下過預言。那些躲在帳篷裏的巫師用人血祭祀神明,可右庭依舊被甄將軍用雄雄鐵甲所摧毀。神明沒有殺死他,殺死甄將軍的小人躲在暗處。你可以將罪責推卸給甄將軍,說他是兇手,說他冷酷、無情。可真正令右庭覆滅的,恰恰就是你們虔誠信奉,但虛無縹緲的塔拉騰。」


    「不,神聖的塔拉騰指引著我用雙眼去看,雄鷹是塔拉騰的信使,它們帶來了黑色的消息,讓我看到了右庭覆滅在黑暗中,同樣。」布日古德神情輕鬆地搓著手,「也讓我們看到了新的希望,一個預言,從死人的嘴裏。」


    篝火和毛毯還是不夠溫暖,交河在微微發抖,他掰下立在沙地裏的枯枝,扔進篝火裏的同時轉過頭,問:「什麽樣的預言會從死人的嘴裏說出來?」


    「就是你口中的巫師。」布日古德站起來繞著篝火渡步,「在右庭的祭祀帳篷裏,一位巫師從死亡中掙脫了迴來,並且帶著塔拉騰傳達的預言。」他走到交河身邊坐下,「他告訴我,塔拉騰選中了一個孩子,預言之子。這個孩子戴著黑色的麵具,手中握著複仇的彎刀,從大漠的沙土裏站起來,並且召來沙暴將敵人吞沒,然後重建右庭,成為新的王。」


    「愚蠢之極。」交河咳嗽了兩聲,冷嘲地說,「鬼話連篇的瘋子臨死說的也是瘋話,最可笑的是你居然會相信。」


    「原本我也不相信,即便說出這話的人是整個大漠最為尊貴的巫師。」布日古德突然趁交河不注意掀開了他的衣領,他指著交河***胸膛上的刺青,「直到我看到你身上雄鷹圖騰,這是王族的圖騰。」他的目光凝視著交河,「你到底是誰?」


    交河扯過厚毯遮住胸膛,旋即冷冷地說:「交河。」


    「交河。我讀過你們九州人的書,這個名字我還看到過。」布日古德施施然地撤手,旋即做思考狀說,「黃昏飲馬傍交河,對嗎?」


    他看著交河,目光卻透著懷疑。


    布日古德就坐在交河身旁,他聞著那熟悉的氣味,說:「對。」


    布日古德將拖在地上的毛毯一角蓋在膝蓋上,然後扭著頭好奇地問:「那你到底是鄭國人,還是大漠人?」


    「我是


    鄭國人,從來不是大漠人。」交河的雙目如炯炯有神的獵鷹,「至於這個圖騰,隻不過是潛入你們王庭的偽裝罷了。」


    「好吧,鄭國人交河。」布日古德無所謂地躺靠在沙地上,「還有兩天我們就到王庭了,在那之前撐下去,我不想用彎刀結束你的生命。但如果那一刻真的到來了。」他笑著注視交河,認真地說,「我希望那時候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布日古德。」


    布日古德雙手枕靠著後腦勺,神情愜意地望著幾乎近在咫尺的星空,旋即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交河沒有迴答,他緩緩抬起頭,順著布日古德的目光望著漫天熒光閃閃的繁星,忽地從那片星光中,看到一道飛掠而過的影子。中文網


    鷹。


    他驚訝那稍縱即逝的影子,同時原本放鬆的神經驟然不安地繃緊。他側身緩緩躺下去,寒冷的夜風令他蜷縮著身子,可就在這時,布日古德突然側身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肩膀。


    交河睜開方才閉合的雙眼,寒聲問:「你做什麽?」


    「大漠的風太冷了。」布日古德似耍無賴地笑著問,「你不冷嗎?」


    交河試圖掙脫布日古德的手臂,但對方的手卻愈發用力抱緊了他。


    「我不冷。」交河掙紮了一下,「你把手拿開。」


    布日古德的手突然撫住交河的額頭,他咂巴著嘴說:「太燙了,你的病已經重到亂說話了。我都冷的發抖,你怎麽可能不冷呢?」


    交河挪動身體,發力想要拿開布日古德的手,可他身體太過虛弱,氣力儼然沒對方大。


    他掙紮了幾下都掙不脫,隻好扭頭盯著布日古德,說:「我不冷,你把手拿開。」


    「不行,這個毛毯可是我從迦拿人那要來的。我背了你好幾天,現在冷的發抖,你總得和我分享吧?」布日古德眨了眨眼,「再說了,我在神聖的塔拉騰下立下了誓言,我會為你的生命負責,喂,鄭國人交河。」他齜著白牙笑,「你的命現在是我的。」


    「我沒讓你為我的命負責。」交河冷下臉寒聲威脅,「你拿不拿?」


    布日古德笑的更濃了,他似嬉笑般地說:「不拿。」


    交河無奈地閉上眼,說:「如果你打唿嚕,我會在夜裏割斷你的喉嚨。」


    布日古德將頭湊近他,兩人額間的距離不過尺寸,他壓低聲音悄悄地說:「過去的五天裏我們睡在一起,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打不打唿嚕嗎?」


    交河將頭埋進毛毯裏不搭理他,那厚實的毛毯蓋著兩人,在溫暖的毛毯裏,那清淡的酥茶發香夾雜著熟悉的汗體味縈繞在鼻尖,交河很快就睡著了。


    在睡夢裏,他呢喃著問:「你的手……」


    布日古德猶自滿足地望著星空,他笑著輕聲迴答。


    「沒事。」


    第七天到了。


    迦拿人的隊伍緩慢的行走在大漠的古河床中,他們的水囊已經幹癟,炎熱的太陽懸空高掛,水早在第四天就斷絕了,食物也已經吃完了,但饑餓卻不是唯一的威脅。


    有戰士因為脫水永遠倒在沙地裏,戰友們已無力在為他挖掘墳墓,隻能任由風沙將其掩埋。也許此刻支撐他們意誌的隻有急不可耐的殺戮,但他們同樣渴望尋到綠洲,更渴望即將在第八天到達的目的地。


    大漠王庭。


    「他們的水沒有了,看上去都很虛弱。」黑子匍匐在沙丘上小心地窺視,「現在衝下去,我一個指頭就能捏死一個。」


    黑子說著將臉側過去看梁封侯,他喉間滑動神色緊張,但不安攥緊刀柄的手卻被梁封侯看在眼裏。


    「你隻有十個指頭,他們足有萬人之多。不要冒險,繼續觀察。」梁封侯的嗓音依舊冷漠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斥候,「斥候迴來了嗎?」


    「今早剛到,我們換了新的埋伏點,所以路途上耽擱了些時間。」斥候推了推歪斜的頭盔,「人在後麵,大人可是要召見?」


    「不。」梁封侯敏捷地匍匐倒退下了沙丘,「我親自去。」他在臨走時囑咐黑子,「黑子,盯緊了,有異動立刻來報。」


    黑子將下巴上的布望上提了提,點頭沉聲:「喏!」


    梁封侯在行進時問:「各大軍營可曾飛鷹傳信?」


    斥候緊跟著腳步,他極快地匯報說:「各大軍營已依照大人之令前來整備待戰,烽火營與驍騎營各在中庭十裏之外駐紮,沉沙營就在此處後方兩裏。鐵血營的領將迴信,左庭有異動,所以暫未出動,而破風營一直以來是鐵血營的掩護,他們還在原地駐守。」


    「左庭能有什麽異動?鐵血營的底子都是百戰之師,甄將軍去後,這群老兵簍子最不服管教。」梁封侯揭下蓋著鼻子的布帕,「如實報來。」


    斥候取出信卷遞過去,說:「前兩日,左庭外寇出動輕騎莫約三萬,正朝中庭靠近。」


    梁封侯麵色稍有緩和,他看著信卷,口中問:「領軍的是誰?」


    斥候沒做停頓,立刻說:「左庭的王子,昂沁。」


    「是他。」梁封侯掀開簡陋的營帳簾布,低頭走進後喘了口氣,「陷陣營呢?」


    斥候將簾布放下,轉身說:「陷陣營來報,迦拿人的大船已經不在搭建塔樓,不過那些迦拿人很奇怪,他們似乎在沙地裏挖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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