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婉精神打擊過大去世,謝天宇疑似被靳時雨反擊痛苦不堪尋死,靳時雨被扔進吃人的牢籠裏自生自滅。謝臻痛苦到恨不得拿著刀往自己胸口紮一刀,就那樣死掉也一了百了,可他又知道不可以。


    謝臻頂著幾乎要走向崩潰的精神處理完了最後一項要做的事,然後渾噩地走到警局。


    那時候謝臻甚至在想,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如果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


    謝臻的腳步仿佛在六年前時,就已經停滯在監獄的牢籠之中,他分明走了出來,卻又仿佛永久地被困在其中。謝臻停滯不前,不肯細究過去,隻想混著恨意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去摸去這筆爛賬。


    他想用這四年牢獄的時間抹去一切,想讓一切都迴歸到原點,想讓靳時雨徹底離開他的世界,想讓這一切一切都迴到原點。


    謝臻隻想給予這所有一個結果而非對錯,實際上從他做出選擇開始,謝臻就已經被困在對錯之中。


    於是他停滯不前,於是他在滂沱、久久不能停歇的暴雨之中淋了六年。


    現在靳時雨對他說,往前走吧,謝臻。


    第77章 過一次春天


    77


    “是,我大概知情。”謝臻坦然地迴答了這個實在一針見血的問題,他漆黑的瞳孔盯著審訊員的眼睛,平靜至極。


    “在當時的情況下,謝天宇已經精神失常,胸口的刀傷是真的,是我握著刀,但是是謝天宇撞上來的,我推測是因為過於痛苦,於是決定一了百了。至於是誰給謝天宇注射了過量的激素,我確實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你們可以去查探這種激素徹底生效的周期,再推斷出可疑注射時間內見過謝天宇的人有哪些。”


    謝臻慢吞吞地用手指摩挲著手掌,說話的語調也慢慢的:“但對於法醫檢查結果與上報結果不符這件事,我本人對於其中詳細的緣由並不知情。”


    謝臻迴答的時候,仿佛句句都答在了點子上,卻唯獨對於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免除牢獄之災還要一意孤行地擔下罪責一言不發,對自己心目中可能的幕後真兇也隻字不提。他這幅仿佛配合但實際上又抗拒的表現,讓審訊室裏的人來來迴迴進進出出幾次,謝臻垂著眼,僵著手腕灌了一口水進口中,再度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抬頭看見高局那種不怒自威的臉,一時手頓在半空中。


    高局看了眼錄像的設施,也沒有立刻坐下,隻是在走進門後不久,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覺得是時雨吧。”


    謝臻沉默不語,靜靜地將水杯放下。


    “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查到了他的頭上,哪怕靳寒給靳時雨編造了前十八年的虛假人生檔案,但事實總歸是事實,總有人會記得他曾經姓謝。”高局這時才坐下來,緊繃著的臉微微放鬆。


    “我沒有在隱瞞,我確實不知情。即便我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那些都是別人的一麵之詞,說出來也拿不出證據,反而會給人帶來引導性。”謝臻手指彎曲,在麵對高局的時候,表情沒有了方才的泰然自若,甚至在聽見已經查到靳時雨頭上時,無措了一瞬間。謝臻的眼睛在對上高局那雙如同鷹般銳利的雙眼時,心中有些百味雜陳。


    謝臻曾經最欽佩的人就是高局。在這個時代,擁有權力、優越地位的那些職位,大多數都被占據整個社會群體少部分的alpha搜刮去,在競爭的激烈、與身俱來的劣勢下,高局是鶴英分局內第一個beta局長。高局有手段、有魄力、有膽識,在很多方麵,都不輸於那些alpha,他頂著比別人更多的困難因素,坐上了別人沒坐上的位子。謝臻也想成為這樣的人,隻是他或許很難再有機會。


    “我記得你剛進警局的時候沒有這麽瘦。”高局突然岔開了話題,靜靜地掃視了謝臻兩眼。


    很莫名其妙的敘舊。


    謝臻扯著嘴角,露出不太好看的笑容出來:“靳時雨也這麽說。”


    當謝臻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照著前段時間的天氣,這個時候天本該還是全黑的,可現在卻露出了些許餘光。地表延伸到遠方,這些用鋼筋、混凝土打造出高樓大廈矗立著,微弱的橙紅色餘光在天邊散開,謝臻摸了摸幹澀的眼睛,試圖揉出眼淚來潤一潤。


    卻在閉眼的瞬間,被突如其來的溫暖又緊實的懷抱牢牢禁錮住,謝臻嗅著熟悉的洗衣液氣息,混著這人頭發上的洗發水香氣,主動伸出手來拍了拍靳時雨的背。


    像拍躁動不安的小孩子一樣,輕輕地,安撫性地拍著。謝臻聲音有些疲憊,強打著精神笑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接你迴家。”靳時雨的聲線有些悶,低低的。


    迴家,他們兩個有家了。


    靳時雨有家了,謝臻也又有家了。


    謝臻曾經在失去一切後崩潰過,失控過,他失去自己的弟弟、失去母親、失去父親、失去理想、失去朋友、失去人生……他像一個孤魂遊鬼一般行屍走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見證過太多人在慘叫中死去,見證過太多人的鮮血。謝臻擁有金錢、擁有權力,生活仿佛高枕無憂,卻又過得膽戰心驚,實際上他分明一無所有。


    而他終於失而複得,卻仿佛又要再失去了。


    謝臻勉強笑笑:“這裏離迴家的路才幾分鍾,打個車沒多久就到了,你還跑這一趟。反正你也是要上班的,我自己迴去吧。”


    靳時雨沒有吭聲,伸手替他理好頭發,然後才慢慢說道:“我送你。”


    經曆過一個晚上的訊問和自我複盤,一直沒合眼的謝臻精神有些許疲憊,發白的麵色、烏青的眼下,無不彰顯著他狀態稱不上太好的事實。清晨時霧氣重,仿佛整個人都蒙在水汽裏,潮潮的、濕濕的。


    坐在車上,謝臻盯著車窗,朝著遠方望去,有些失神。


    靳時雨忍不住抽出神緒來:“哥,在想什麽。”


    “我在想,下一次我們見麵是什麽時候。”謝臻倚靠著車窗,語調平平,波瀾不驚。謝臻的手指蓋在自己的膝蓋前,保持著這樣一個動作,靜靜地,持續了接近五六分鍾。而在這五六分鍾裏,靳時雨卻沉默了。


    似乎是才轉過神緒來,靳時雨遲緩地啊了一聲,靜靜道:“我以為你不知道呢。”


    “從小時候你就沒有什麽事沒瞞得過我。你今天穿衣服比平時整齊,往常為了舒服穿得都比較隨意,會到警局裏再換一下正式點的衣服。今天天很冷,但是穿了新洗新熨的襯衫,很整齊、很服帖,就像是要提著公文包去上班一樣。”謝臻閉了閉眼,又繼續道:“前段時間有點臭美,都會噴點香水,抹點發膠,今天什麽都沒有弄。高局通知你停職了嗎?”


    “停了。”


    “停多久。”謝臻掀起疲憊的眼皮,偏轉視線看向他。靳時雨踩下刹車,在紅綠燈麵前穩穩停住,他神色不改:“還能多久?什麽時候查清楚,什麽時候複職。”


    “那要是一直查不清呢?”


    靳時雨卻風輕雲淡地笑笑:“怎麽可能,你以為大家是吃素的。”


    “不要和我插科打諢,要是一直查不清怎麽辦,要是那群人認定要把所有線索都引到你身上怎麽辦,要是是真的又怎麽辦?”謝臻說著說著,嗓子莫名有點含糊,卻還是保持著輕輕的聲線,不太聚焦的視線看上去不像是在質問靳時雨,反而像在反問自己。


    靳時雨隱約察覺到什麽,抽出紙巾塞到謝臻手心,眉宇自然舒展著:“不怎麽辦,公事公辦。”


    “複職、失業或者坐牢,就這麽辦。如果是複職,那就一切都是老樣子,等到時候閑一點的時候,帶著你去旅遊,去個溫暖幹燥點的地方看看春天。如果是失業的話,那就謝老板養我,你掏錢,我們去看看春天。”


    車載音樂正播放著悠揚的樂曲,在狹小的空間裏飄揚迴蕩,沉靜、優美的音樂對於此時的謝臻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的催淚彈。謝臻被迫仰起頭來,手中的餐巾紙被捏得不成形狀,平緩唿吸片刻後才開口:“……那要是坐牢呢?”


    “嗯,那就出來再被你包養,再去……”靳時雨聲音還沒落下,隻看見旁邊的謝臻有些無措地彎曲著腰,雙手掌心托著整張臉,聲音微弱:“你怎麽能?”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謝天宇的錯。”


    “不能什麽?”靳時雨很冷靜,看了謝臻幾眼,沉著冷靜地反問道,卻不等謝臻給出答案,就又一次張口:“為什麽你覺得你可以,為什麽覺得我不能,我們現在隻是讓一切都迴到正軌上。你也沒有任何錯,謝臻,你又有什麽錯。”


    “喜歡上我不是錯,做謝天宇的兒子不是錯,成為鴉青也不是錯,隻能看著父母死在自己麵前也不是錯。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你讓鶴市安寧了一段時間,讓那些在島上苟延殘喘的人有機會重見天日,讓鶴市內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暴露出殘忍的真容,你換來了這麽多,為什麽不看看你失去了什麽?”


    靳時雨不希望謝臻永遠替別人想得失,他想讓謝臻替自己想一想得失。


    也希望,萬一他真的要離開一段時間,謝臻不至於在這種情緒裏反複沉溺千萬遍。到時候一定會比現在更瘦,更加沒有血色,說不定哪天又莫名其妙地暈倒了,又沒人送他去醫院,那怎麽辦?


    靳時雨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隻能試圖去轉移謝臻的注意:“我有點想喝玉米排骨湯。”


    “我有錯。”謝臻冷不丁地出聲。


    謝臻平複了下唿吸:“從你十六歲那年開始,我就應該早點承認我喜歡你。”


    “那我也有錯,錯在不應該忘記你喜歡我。”靳時雨輕聲笑笑,手腕轉動打著方向盤。


    潮濕的空氣湧動著,謝臻將落不落的眼淚,被靳時雨這樣一句話堵得死死的。


    謝臻眼睜睜看著轉向的紅燈變成綠色,露出一個足夠寬裕的數字,靳時雨啟動車子,不徐不疾地轉向轉彎。


    猛然間,謝臻隻覺得一抹藍色從眼前飛速閃過,高速行駛的卡車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臉頰一側。


    “砰”


    沉沉的一聲,眼前隻剩下一道白光和喧鬧的車鳴聲。


    眼前很濕,不知道是粘稠的血液還是濕漉漉的眼淚,身側又很冷,不知道是從破碎車窗灌進來的冷風,還是那人失溫的身體。


    什麽……


    春天分明還沒來。


    作者有話說:


    ……狗血大王我是……請讓車禍恢複小謝的記憶吧!(做法)(抖動)(記憶歸來)(抖抖抖)


    他想起來了就知道人不是他弄的了 你們就沒事了 真好啊!


    第78章 我們試試


    78


    耳邊轟鳴聲不斷作響,血液順著頭頂往下滑落,因為過於粘稠而緩慢地下落,謝臻耳邊清楚地聽見血液落下的滴答聲。那種持續性的聲音、仿佛永無止境的聲音,清晰至極。


    鼻尖處是難聞的氣味,謝臻緩慢地轉動著眼珠,望向已經變形的、主駕駛位上的靳時雨。靳時雨半身砸在安全氣囊裏,仿佛整個人都嵌了進去,耳邊的嗡鳴聲越來越響,模糊的視線裏隻剩下靳時雨垂落的手指尖的那抹鮮紅。


    謝臻喉嚨裏仿佛卡了一口血,連說話都困難,氣若遊絲地輕聲喊著:“靳時雨……靳時雨……”


    側邊被撞到變形的車子,讓謝臻的整條腿都卡在車門處,光是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痛,似乎有什麽東西捅進去又殘忍地攪動著。謝臻艱難地試圖將自己與安全氣囊之間隔出點空隙,卻又動彈不得,他手指抽動,聽不見外麵任何聲音,整個世界仿佛都靜了。


    “靳時雨!”謝臻咯出一口血塊,冷不丁地從嘴角溢了出來,他頭昏眼花地盡力去唿喊靳時雨,緊緊壓迫著自己的安全氣囊濕了一片。


    車窗外似乎圍了很多人,人影幢幢,可謝臻看不清,聽不見,也感知不到疼痛。加速跳動的心跳、不斷溢出的眼淚,都在一遍遍地急促地試圖喚醒身邊這人一丁點意識。


    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們。


    謝臻掙紮著去觸碰靳時雨那雙近在咫尺的手,指尖微微摸到溫涼的手背,卻又畏懼不敢上前。逐漸模糊的視線連那片鮮紅都看不見了,眼前變得仿佛越來越亮,他已經發麻、感知不到疼痛的腿似乎抽離了什麽束縛,變形的車門被暴力又具技巧性地打開,謝臻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


    鳴叫著的救護車的聲音、消防隊的聲音、嘈雜喧鬧的圍觀群眾的聲音、久久無法平複的心跳聲。謝臻睜開眼,血液不知道什麽時候流進了眼睛裏,刺痛的、渾沌的、模糊的,他隻能順著手掌去摸,摸到手掌下擔架堅硬的邊緣輪廓,和一寸之外的醫護人員的醫療服。另外一隻手緊緊地摳著這搖搖欲墜般的擔架,短短的指甲仿佛要生生摳斷、摳出血來,謝臻光是張口,鼻前、口腔都止不住地溢著血,壓抑地哀求著。


    “不要死……不要讓他死。”


    “求你們了,救救他,不要讓他死。”


    謝臻的聲音有些輕,輕到在吵鬧的走廊都聽不見,他唿吸越發沉重,眼皮也越來越沉,拽著醫療服的手指也逐漸鬆弛了下來。謝臻眼前隻剩一片猩紅,滿臉的汙糟血液看不出本來麵容,隻在流出眼淚的時候才滑出兩道淺淺的痕跡,滴落在擔架上時,都被染成了紅色。


    謝臻自言自語般,目光望向天花板,肺疼得厲害,拚命咳了兩聲。謝臻手指抖動著,無聲無息地張口緩慢道:“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謝時雨,咱們倆試試吧。”


    不過二十二三年紀的青年,穿著寬鬆又休閑的黑色闊腿褲,駝色風衣長至小腿邊緣,他脖頸處圍著一條熟悉的,和他情侶款的圍巾,麵色淡淡的,站在已經開始呈現泛黃勢態的梧桐樹下麵,抬著頭,仰望著窗邊的他。


    謝時雨聽得見微風的聲音,也聽得見人踩在樹葉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可這世界上所有的聲音在這一瞬間仿佛都被摁下了靜音鍵。謝時雨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背脊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是前幾天謝臻抓出來的。謝時雨看向謝臻時,總會帶著難以言喻的害羞和難為情,他透過那張平靜的臉,總是能看見那一天晚上的緋紅,耳邊總是會響起謝臻的聲音。


    那股走到終點的喜悅感似乎將這樣的情緒徹徹底底衝滅了,謝時雨靜靜望著樓下的謝臻,喉嚨中仿佛被什麽卡住,他拽著窗戶邊框的手逐漸收緊,下一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踩著窗台,雙腿發力縱身一躍。


    謝時雨穩穩落地,卻將謝臻撲了個滿懷。溫暖的大衣裏藏著謝臻懷抱的溫度,謝臻身體是僵硬的,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跳樓行徑”還沒有反應過來,被人纏住的時候,才猛然間迴過神來罵道:“謝時雨,你腦子有問題啊,沒事幹嘛從樓上跳下來?你以為你在演動作片嗎?”


    “喜歡你,哥。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我喜歡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我想抱你想……”


    謝臻及時止損地捂住了謝時雨的嘴,麵上表情不變,卻默默紅了耳根,他語氣不善地淡淡道:“別吵,話這麽多。”


    謝臻推開謝時雨,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轉身往家裏大門走過去,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冷靜地說著:“你最好慶幸爸媽不在家。”


    身後默默跟上來的謝時雨悶了一會兒,才張口問:“在家又怎麽樣?”


    謝臻的動作隱約停頓,眼神犀利地掃視了下他:“你頂什麽嘴?難道還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這話一出,謝時雨隻沉默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等著謝臻把家門打開走進去,謝時雨一個大跨步衝上去,兩手握住他的側腰,將人結結實實地摁在門口。


    謝臻有些無奈,強壓下身體反射性地躲閃,順從地被摁在門框上,微微偏過頭去找謝時雨的眼睛:“又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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