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臻這人太獨,獨到發生了任何事,謝臻都沒法朝任何人吐出一星半點的苦水。


    謝臻在家裏悶了接近一個月,每到下雨的時候,他還未痊愈的傷口都還隱隱作痛,最初的時候,疼到幾乎很難忍,要靠著吃很多藥才能把那股鎮痛壓下去。除此之外,謝臻一閉眼就是高浩東聲嘶力竭地在醫院裏哭嚎喊痛的場景,是高浩東爆著青筋悲痛地詢問能不能救救他的場景。


    一幅幅場景,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次一次出現在他的夢裏。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謝臻吞咽藥片的時候,都有些難以下咽,他難以受控地想要哭出來,尤其是看見自己房間裏陳設的那幾張照片的時候,看見高浩東那張笑臉的時候。


    他對不起孤身一人來到鶴市做警察的高浩東,對不起高浩東遠在天邊的親人。謝臻就算磕一萬個頭,都沒法消磨掉內心深處的愧疚,那些愧疚匯聚成了烏黑、渾濁的湖水,這輩子都很難再清除幹淨。


    “啪嗒”房間燈突然被打開,謝時雨站在他房間的門口,身形挺拔。謝臻將難以下咽的藥片幹咽了下去,被有些粗糙的藥片喇過嗓子,聲音有些粗啞難聽:“出去。”


    “不要。”謝時雨靜靜道。


    “謝時雨,我再說一遍,出去。”謝臻抬眼,有些兇。


    謝時雨用力攥了攥拳:“我說不要,謝臻。”


    第33章 迴憶 我帶你迴家


    33


    鼓起勇氣拚命站在他的麵前,以一個平輩的姿態,用力喊出他的名字。


    謝時雨不為別的,隻因為做弟弟,他永遠都無法徹底走進謝臻的生命之中。


    片刻寂靜後,謝臻的手指攥緊了床單,他的狀態實在稱不上好,下巴上已經生出了點青色胡茬,眼白裏是熬夜充血後的紅血絲,他咬緊牙齒,像是生生要把牙齒咬碎,他麵上依舊沒有什麽波瀾,可一眼望去,卻能感受到他臉上令人膽寒的冷:“滾。”


    “趁我還不想發火之前,滾出去。”


    謝時雨沒有動,而是用他淩厲的目光毫不畏懼地對上謝臻,他不退反而走上前了幾步,頭一迴格外不知分寸地抓住了謝臻的手臂,手指緊緊捏著那塊臂肉,生生勒出了點淤痕。謝時雨聲音有點低啞,沉默片刻後開口道:“謝臻,我求你了,別這樣。”


    “別這樣好不好?”謝時雨放低聲音,抓著謝臻的手,讓他摸上自己的臉。謝臻保持著這個動作沒有動,因怒火而反複起伏的胸口逐漸平息,他逐漸靜了下來。


    謝時雨見他不動,抬手猛地抱住了謝臻,手臂圈住謝臻的腰身,一點點收緊。謝臻被他勒得難受,溫熱的唿吸打在謝時雨的脖頸上,他逐漸放輕唿吸,靜靜道:“鬆開。”


    不同於剛才隱約帶著怒火的嗬斥,而是格外平靜的兩個字。


    那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謝時雨一聲不吭,沒有說半句話,也沒有退半步,他依舊抱著謝臻,直到謝臻突然發力用雙手惡狠狠地推開了謝時雨。肩膀上的傷隱約被扯到,謝臻疼得冒了點冷汗出來,卻還是發狠將床頭櫃上的東西統統甩到地上。


    玻璃、重物落地後,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時雨一愣,台燈玻璃在他腳邊炸開,炸得他耳邊轟鳴。謝臻有些失控,用手捂住眼睛,險些想要流出眼淚來,他以為謝時雨會走,可他卻下意識上來要查看他的傷口。


    “……對不起,出去吧。”謝臻躲開他的手,淡淡道。


    房間外突然傳來的動靜,隱約聽見謝天宇和吳婉著急忙慌地跑來的聲音,謝時雨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冷不丁地對上已經到達門口的謝天宇的眼神。


    “你在幹什麽。”謝天宇皺著眉毛語氣不善。吳婉臉上淚痕還沒幹,看著謝臻的臉,當即又捂著嘴流出眼淚來,著急忙慌地喊著謝臻的名字,踉踉蹌蹌地跑進來,完全沒將站著的謝時雨放在眼裏。


    謝時雨也不在乎,隻是扭頭看了謝臻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從謝天宇審視的眼神中慢慢離開謝臻的房間,再到迴到二樓。


    謝時雨升上高三,沒有理由翹課,白天大部分時間裏都不在家,他也不清楚謝臻在家的情況怎麽樣,隻能抽出時間來給謝臻發信息,雖然對方永遠不迴,聊天框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晚上給你帶甜品迴來吧。”謝時雨發出消息,不出意外地又石沉大海。謝臻這段時間不再悶在一個房間裏不出門,偶爾的時候也會出門一趟,隻不過去幹什麽沒有任何人知道。


    謝時雨倒是知道一些,謝臻出去之後,很晚才會迴來,他睡得晚,便撐著等到後半夜謝臻迴家。有的時候謝臻身上帶著一股濃鬱的煙味,有時候帶著一股濃鬱的酒氣,熏得人眼睛疼。


    謝臻不應該沾酒沾煙,可謝時雨也知道他勸不動,甚至他晚上站在樓梯口,靜靜等著謝臻迴來的時候,謝臻嘴裏都還咬著煙,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無論謝時雨說什什麽,謝臻都沒有任何迴應,謝時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知道高浩東殘疾了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隻知道謝臻可能再也迴不來了。


    被謝臻用多年努力建立起來的大廈瞬間傾頹,縱使是謝時雨想要攔住、穩住謝臻搖搖欲墜的身軀,也覺得無力從心。


    如果他不是謝臻的弟弟,他或許會狠狠給謝臻一拳,讓他再站起來。


    可他是。


    高三晚課下了自習,謝時雨順路去了家附近的蛋糕店,買了謝臻平時最常帶的那款。到家的時候,燈基本已經全熄完了,謝時雨照例摸出鑰匙打開家門。客廳裏空調已經關掉了,泛著一股冷氣,嗅著總覺得鼻子有些癢。


    謝時雨吐出一口氣,頓時騰然出白霧,他背著雙肩包率先上了三樓,下意識去看謝臻在不在房間。


    空無一人。


    謝時雨有些習慣了,提著蛋糕轉向迴到自己房間,開始寫剩下的作業。桌上的鬧鍾指針逐漸轉到十二點,樓下依舊沒有傳來一星半點的動靜,謝時雨將最後一張卷子的大題寫完,合上筆蓋,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他抓著手機到了一樓客廳,沒有開燈,靜靜等著謝臻迴家。


    手機上的時間逐漸跳到淩晨一點,謝時雨不停翻看著手機相冊裏謝臻的照片,和微信裏的一頁頁聊天記錄,看見有意思的東西時,他還是會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他翻看完了所有,門口依舊沒有動靜。謝時雨敲打著鍵盤,緩緩發出一行字。


    “哥,什麽時候迴來?”


    消息發出去不久,一個電話便打了過來,謝時雨見是謝臻的電話,連忙接起,可電話那頭的聲音卻不是謝臻的。


    “……好,我知道了。”謝時雨將電話掛斷,出門打車趕去了酒吧。


    等謝時雨到的時候,酒吧裏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他皺著眉毛撥開一群又一群的人,照著剛剛打電話來的酒保說的位置找人。酒吧裏很吵,晃眼的燈光幾乎晃得謝時雨睜不開眼,他照著酒保說的位置找了過去,卻發現位置上沒人。


    “你好,剛剛有電話打給我,我是來接我哥的,我沒找到他,你有看見他去了哪兒嗎?”


    酒保搖著手裏的東西,愣了下,迅速反應過來:“好像去廁所了。”


    謝時雨點頭道謝,掉頭跑著去找人。廁所裏不少酒鬼,隔間門大敞,不少人趴在裏麵嘔吐。謝時雨挨個瞧了一遍,都沒有找到謝臻,他對著僅剩的幾個廁所隔間敲門。


    挨個敲過去,傳來好幾聲罵聲。謝時雨便再轉頭去敲下一個,直到敲到一個沒人應聲的隔間。


    “謝臻?”謝時雨試探性地發問,裏麵低低嗯了一聲。


    “……把門打開。”


    謝時雨聽得出來,謝臻醉得不輕,說話都有些迷迷蒙蒙的,他耐心等待了很久,終於等到謝臻把門給打開。謝臻沒吐,像是進了廁所後就反鎖了門,一個人坐在地上,靜靜地,坐了很久,甚至等謝時雨走進去,他都沒有什麽反應。


    謝臻坐在地上,身上帶著濃鬱的酒氣,他抱著膝蓋,整個頭都埋在膝蓋裏,緩慢地抽吸著,他抬起手,慢慢地抓住了謝時雨的腳踝,很用力地攥住。


    “謝臻。”謝時雨站著,輕輕喊出他的名字,又慢慢蹲下,將手覆蓋在謝臻的背上。酒氣拚了命地往謝時雨鼻子裏鑽,他敏銳地感受到謝臻彎下的背脊慢慢開始抖動、顫抖。


    謝臻哭了,一種幾乎可以稱得上崩潰的、發泄式的哭泣。


    謝時雨心裏像是被一隻手惡狠狠地攥住,揪得疼得厲害,他伸出手抱住謝臻,雙臂慢慢收緊,一直勉強支撐著的謝臻終於渾身脫力地摔在謝時雨的懷抱裏,濕漉漉的眼淚皆數沾在謝時雨內裏的毛衣上,在動作之餘,還有不少蹭在了謝時雨的脖頸上。


    謝臻崩潰的在他懷抱裏號啕大哭,一句話也不說,隻剩抽噎和淩亂的唿吸。外麵的腳步聲來來往往,謝時雨還能聽見細微的議論聲,可他一點也不在意。


    “哥,謝臻……是不是傷口很疼。”謝時雨扯開自己套在外麵的冬季外套,裹住隻穿了一件單衣的謝臻,將他整個人徹底裹在懷裏。


    謝時雨低頭去親他發旋,低聲道:“迴家吧。”


    “我帶你迴家。”


    第34章 誰活該


    34


    外麵烏雲密布,突然一個悶雷狠狠打下,臥在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的謝臻一個激靈,猛地驚醒。手掌心還依稀能看見掰開老舊鋼管時留下的紅痕,眼前一片灰暗,已經傍晚了。


    謝臻剛剛睡醒,嗓子又幹又澀,他遲鈍地眨了眨眼,隔著衣服碰了碰肩膀。門外傳來些許響動,謝臻木著一張臉,撐著床坐起。


    他低垂著頭,曲起一隻腿,手指被他掰得哢哢作響。


    “哢噠”一聲,鎖舌彈起。靳時雨提著東西走進來,還沒邁進兩步,床上坐著的人像是測算好距離般,弓起背宛若一隻迅猛的豹一般,猛地竄到了他的麵前,緊接著,就是結結實實的一拳。


    靳時雨一時不備,險些被謝臻惡狠狠地打到地上去,粘稠的鮮血從鼻子裏啪嗒啪嗒往下滴,手裏的東西也一瞬間稀稀落落撒了一地。謝臻還不夠解氣,揪著靳時雨的領子把他摁在地上,騎上去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靳時雨眼前有些昏花,一時辨認不出謝臻的表情,他通過拳風準確無誤判斷出謝臻的拳頭方向,伸出手掌牢牢攔住,五指攥得很緊,將謝臻的拳頭牢牢箍在手心。


    他終於看清謝臻的表情,陰鬱、咬牙切齒、憤怒、和一些委屈。靳時雨的心在這個瞬間被什麽東西戳得稀巴爛,嬰兒玩具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咕嚕咕嚕發出吵鬧的響動。


    謝臻喑啞的聲音中染著怒火:“靳時雨,我今天打你都算輕的。你……”他難得哽了一下,猛地收迴手,平息下怒火後才繼續道,“無論如何,我不可能生下來。你以為你誰啊?靳時雨,你他媽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們是什麽關係?你明明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如果沒有高浩東,我現在說什麽都不可能會再見你。”


    “你……不清楚嗎?為什麽啊?”謝臻說著說著又哽咽,勉強穩住聲線,顫抖著聲音反問他。


    靳時雨被他摁在地上,之前那幾拳打在臉上時,手銬被順帶著甩在臉上,冒出幾道血痕,他仰著下巴,看向謝臻的時候眼神慢慢由不可置信再到平靜,他平複著自己起伏的唿吸,逼迫自己不要去過度在意那句如果沒有高浩東。


    靳時雨臉上是火辣辣的痛,痛到他幾乎難以忽視這種感受。


    “又是高浩東……又是他。”


    靳時雨抬手去擦拭去鼻下的鮮血,兀自突然笑出聲來,他手背上沾著血,又伸出手指輕輕掐住了謝臻的下巴,平靜的笑聲過後,他脫力地平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沉默。


    “那我呢?謝臻,我該怎麽辦。”靳時雨低低出聲,不像是詢問,更像是自言自語,“我就該死嗎?哥,我就該死?”


    “我就該被你扔下,就活該去死?六年了,六年過去了……我還是睡不著,我還是隻有在這樣的環境裏才能勉強睡著……我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都是你那天走的時候那種冰冷的眼神。我就活該去死?我就活該一次一次被你們扔下?”


    “你問我為什麽,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麽,謝臻,為什麽?我被拋棄,被孤兒院拋棄,被你拋棄,我都是活該?”


    靳時雨說話的語氣很輕,語氣充滿著不解和困惑。


    靳時雨抬眼看向滿臉錯愕的謝臻,難得露出了個輕鬆的笑出來,他繼續道:“被拔掉指甲,讓指甲重新再從肉裏長出來,被打斷兩根肋骨,小指骨折……電擊、監禁,頻繁抽取信息素,把我做成他們實驗的藥人……你還想聽更多嗎?謝臻,這一切是不是我活該?”


    “我不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從地獄裏爬出來找你,還是不應該在五歲那年遇見你?還是不應該被親生母親當做缺陷人拋棄扔下?”


    “你告訴我啊!謝臻!說話啊?!”


    靳時雨反撲欺壓上身,雙臂撐著地板,兩隻眼睛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狼狽的麵孔上,沾著斑斑血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質問著他,低吼聲像一身悶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空氣裏濕濕的,這還是過了冬至後的第一場雨,又寒又濕,房間裏沒開空調,謝臻肯定受不了……


    他質問謝臻的時候,原本積鬱在胸口中的怒火又莫名被澆滅,質問的心思在這個瞬間突然又劈叉到了別處,腦子裏一堆想法紛亂交錯疊在一起,連靳時雨現在都分不清他到底想幹點什麽。


    謝臻躺在地板上,連疼都忘卻了,他定定地看著靳時雨,聲音卡在喉嚨裏半點都發不出來。


    直到兩滴略鹹的水滴滴在謝臻的唇邊,他手腕有些脫力,他勉強抬起手來,金屬手銬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謝臻的手指停滯在距離靳時雨臉頰的一寸邊緣,慢慢地,又縮了迴來。


    連靳時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流出那兩滴眼淚。


    他覺得特別特別痛,無論哪裏都是。


    謝臻緩緩撕下膏藥貼的膜布,脫了衣服反手將膏藥貼在肩上。靳時雨將臉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下,一言不發地去陽台抽煙了。


    周遭都靜悄悄的,謝臻有些心煩意亂,甚至也想找煙出來抽,摸煙的動作卻還是收了迴來。那兩滴又燙又鹹又澀的眼淚,落在臉頰上的觸感依舊清晰可察。


    他們此刻就像站在懸崖邊緣,誰都不肯進一步,誰也不能退一步,在這場紛爭中,沒人願意妥協,而爆發過後的他們,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我想吃點東西。”


    靳時雨抽完煙進來,聽見低著頭的謝臻淡淡道,語氣有些疲憊。


    靳時雨動作一頓,走到廚房看了眼冰箱,空蕩蕩的,他想起謝臻一天沒吃東西,又將門合上迴答道:“沒有東西了,點外賣過來或者是去樓下超市買點東西迴來做,你選吧。”


    “算了,我去趟超市。”靳時雨原本想讓他做選擇,但仔細一想,還是決定買點食材備用。靳時雨心情不佳,從桌上拿起家門鑰匙,換上鞋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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