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


    “隻是不想?”靳時雨反問。他敏銳的洞察力下,謝臻很難做到編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脫身,剛剛靜了片刻的他,再度用力掙紮了起來,他麵色鐵青,大有一副不脫身不罷休的氣勢。


    劇烈掙紮下,褲子裏的摩擦聲愈發明顯,謝臻對口袋裏的確診單格外敏感,當即又停了掙紮,生怕靳時雨聽見異樣的聲音然後拿出那張幾乎和死刑宣判書無疑的確診單。


    謝臻心跳如雷,第一迴軟下聲音求他:“我今天不想做,行嗎?”


    他的抗拒,總讓靳時雨覺得褲子底下藏了什麽秘密不能讓他知道,他將煙磕滅扔在煙灰缸裏,即便麵對謝臻這難得的示弱也不低頭,靳時雨神色冷漠:“不。”


    靳時雨騰出手去解謝臻的褲子,方才觸摸到拉鏈的一角,謝臻卻莫名又不掙紮了。他抬起眼,看向謝臻繃緊的褲子口袋裏的方塊,目光掃過的時候,謝臻的身體明顯僵硬了起來。


    他抬起眼對上謝臻透著緊張卻又強裝鎮定的臉,拉拉鏈的動作頓時停歇。


    謝臻今天抗拒做到底,可是掙紮到一半又不動了,反而像是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把他的褲子給脫了,然後扔得遠遠的。


    靳時雨沉默片刻,故作要拉他的拉鏈,與此同時,手指迅速地抽出了塞在謝臻褲子口袋裏的紙張,他舉起著個小方塊,定定看著表情崩塌瓦解的謝臻:“這是什麽?”


    “你不想讓我看見的東西,是哪個情人給你寫的情書,還是你製定的逃跑計劃?”


    謝臻唿吸急促,試圖伸手去搶,可靳時雨卻遊刃有餘地將他壓了迴去,手指挑開,一目十行地掃過所有。


    謝臻心如死灰,整個人弓著微微顫抖。


    靳時雨的視線慢慢落到最後一行文字,短短四個字,卻讓靳時雨的大腦猛地短了路。


    確認懷孕。


    謝臻,懷孕……


    他的大腦慢了半拍,遲鈍地接收著這四個字傳遞出來的信息。靳時雨手指莫名發了抖,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那份心情,究竟是震驚、不知所措,還是欣喜多一點,靳時雨也很難判斷。


    靳時雨忽然意識到自己還騎在謝臻身上,他當即撤開腿站迴地麵,腳下一個踉蹌不穩,坐在了地上,他手指間還攥著那張確診單,冰涼的地板傳出森森寒意,透過皮膚往裏鑽。


    謝臻心已經死了,整個人徹底被打入穀底,他痛苦地閉上眼,用手背堪堪遮住自己的眼睛,眼眶裏又熱又燙,蓄在眼眶的淚水不動神色地滑了兩滴出來。謝臻試圖說話,張合嘴巴,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他努力拉扯著聲帶,艱難發聲:“我……”


    靳時雨抓起桌上那根剛磕滅沒多久的煙,將就著塞進嘴裏,攥著打火機走去了陽台。


    周圍都靜靜的,靳時雨就那樣,吹著冷風抽完了這一整根煙。


    第27章 他說不可以


    27


    靳時雨一直覺得,謝臻是個很難形容的人。他和謝臻認識十九年,而他現在也不過僅僅二十五歲,謝臻這個人幾乎占據了靳時雨五分之四的人生。


    小時候他仰望謝臻,後來長大一點,他追逐謝臻。再到後來,靳時雨奮力前行隻為能在有朝一日重新追趕上謝臻,可在他二十五歲的這一年,他猛地迴頭,卻發現謝臻一直停在過去。他憤怒、記恨、且痛苦,對於他而言,曾經遙不可及的、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被他親手碾碎的,而是自己墜下懸崖粉身碎骨。


    謝臻把他推到地獄,靳時雨後來的每一天,都想要爬出來親手拉著謝臻下地獄。可讓他大失所望的是,謝臻已經在地獄之中了,而且是他自己親手放棄的自己。


    五歲到十三歲,靳時雨印象裏的謝臻是個很高傲、冷漠、自大的人。謝臻初高中的時候和家裏關係有些疏遠,因為謝臻自打初中的時候就定好了未來要做警察,態度相當堅決,不容任何人插手。希望謝臻繼承自己的謝天宇接受不了,謝臻便少和家裏來往。


    他記得在謝臻初高中的那段時間裏,一迴到家心情就不好,靳時雨和他打招唿,叫一聲哥哥,謝臻也隻是平淡地嗯一聲,然後將自己關在屋子裏,戴上掛耳式的耳機隔絕一切聲音。


    謝臻常年住宿不在家,唯一有可能管他的人不在,謝天宇便顯得越發肆無忌憚起來。謝天宇在外人眼裏,是個溫文爾雅的人,即顧家又具備善心,收養了他這樣一個不愛說話、不討喜的孩子。可靳時雨卻知道,藏在謝天宇道貌岸然的皮囊下的,是個扭曲、醜陋、令人作嘔的靈魂。


    對於物質生活早已滿足到無法再進一步的謝天宇而言,精神上的滿足更為重要。而在常年高壓的研究中滋生出來的醜惡情緒,便是看著無法反抗的幼童成為他刀下的獵物,流多少血,割多少肉,統統都由謝天宇來決定。


    他身上細微的傷口,他承受的那些早已空管的針管……


    靳時雨唯一的希望謝臻,迴來的時候,這一切早就已經化為灰燼,何況謝臻甚至從未正眼直視過靳時雨。或許是因為,謝臻那個時候長得太高了,而靳時雨長得太矮小,謝臻的視線範圍內,永遠出現不了這個弟弟。


    靳時雨很討厭謝臻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每次用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哀求的眼神看向他的時候,也得不到謝臻迴饋的一個眼神。他以為,謝臻把他帶迴家,他會擁有一個溫柔、強大的哥哥,他的世界不會再是暗調的灰色,可結果是謝臻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謝時雨”。


    謝臻鮮少迴家,靳時雨能和他交流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所謂的“兄弟”被徹底碾碎是在什麽時候,靳時雨也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謝臻那天迴家,和謝天宇大吵了一家,吵得很兇,他光是站在謝臻的門前,都能感受到怒吼帶來的房門震顫。


    謝天宇苛責謝臻的不懂事、任性,像個最普通的父親那樣,會為了孩子的未來而爭得麵紅耳赤,他不停地翻著舊賬,細數著謝臻長大以來幹過的所有荒唐事,自然也包括他執拗地讓家裏收養靳時雨的事,苛責他帶來的這個小孩不愛說話,甚至不如一隻家養犬。當時,年輕氣盛又眼高於頂的謝臻,毫不客氣地一一懟了迴去,他話語間的怒火夾著尖銳的刺,毫不客氣地投射出來,紮碎的確是靳時雨的心。


    “那你就把他當成養一隻寵物算了!他在這個家裏和一隻寵物、和一隻家養犬有區別嗎?你心裏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靳時雨對這句話記得很深,深到幾乎刻在了骨子裏。在他年少的時候,無數個夢境中,都不斷重演、重複著謝臻的這句話,那天他站在門口,渾身像是被潑了一盆冰冷涼水,他最後的希望也徹底幻滅。


    就連謝臻,都把他當作一隻棄犬。


    他不喜歡謝臻,卻又事事都想要追上謝臻。上了初中後,謝臻如願以償地進入警校,也單方麵的和謝天宇和解了,他迴家的頻率越來越高,連帶著對待靳時雨也越來越好。謝臻越發注意到這個弟弟在家裏的格格不入,試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關心去撫慰靳時雨、平衡這失衡的家庭關係。


    靳時雨拚命追逐他,事事都暗中和他較勁,謝臻拿過幾個三好,得過什麽樣的獎,靳時雨就要拿得比他更多、做得比他更好,他瘋了一樣追逐謝臻,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奔跑前謝臻的前麵,讓他看見自己的身影,讓謝臻無需再低頭俯視他的渺小。


    即便他的成功從未有人慶賀,可他依舊是那個孤獨的勝利者。


    他希望謝臻能夠平起平坐地看待他,而不是以強者俯視弱者的視角。相同的青色手串,即便他手裏的是假貨,但他擁有和謝臻大差不差的東西。


    可謝臻給他留下的記憶都稱不上美好。鄙夷、施舍、憤怒……各種各樣的記憶化作殘缺的碎片,隻給他留下最碎片最痛苦的部分。靳時雨甚至記不起,謝臻曾經對他有過什麽善意嗎?


    靳時雨懷揣著這樣的感情,慢慢走到了十六歲,他分化了。後來十六歲到十八歲的那段時間裏,靳時雨不再那麽討厭他,或許是因為他成為了一個alpha,在某種程度上真切地超越了謝臻。再後來,他十八歲,謝臻主動來找他上床。


    過去的一切,都那麽疼。吳婉死了,謝天宇也死了,而靳時雨的十八歲卻在痛苦和折磨中度過。


    那天的雪下得尤其大,靳時雨依稀記得自己被膠帶纏住嘴巴,跪在籠子裏,心中叫囂著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挪過去,他嗚咽著、想要祈求謝臻不要袖手旁觀。可是謝臻再一次,居高臨下地,用冷漠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名字中的“謝”蕩然無存。


    靳時雨看著他的眼睛,想說出口的祈求卻沒有吐露出來,隻剩下手指抓在地板上的猩紅血跡。


    此後的兩個月內,靳時雨度過了非人類所能承受的痛苦光陰。他休息的床鋪是鐵皮的硬床,是最標準普通的軍式化床鋪,白天承受的東西過多,迫使那些人隻能在晚上拿手銬銬住靳時雨的四肢,避免他癲狂。


    他白天的活動空間是一間籠子,一間被他弄得血淋淋的籠子。手上的指甲也不是以前的指甲,是被拔掉後重新長出來的新甲,靳時雨是一頭困獸,在那裏的整整兩個月,靳時雨在想的都是如何殺了謝臻。


    靳時雨自救過無數次,如果不是他缺席了高考前的體檢,如果不是靳寒無意中發現這位失蹤的高中生在醫院的留存檔案記錄為一名罕見的攻擊性alpha,如果不是靳寒恰好知道靳時雨的親生母親拋棄的那個孩子也在那所孤兒院,他或許永遠都走不出那個牢籠。


    他費勁所有力氣爬出來,傷後自我療愈,克服一切噩夢,他從鮮血淋漓的地獄裏爬出來,淬了一身的毒。


    靳時雨最恨的人就應該是謝臻,起碼在沒能再見到謝臻的那六年裏,他每一天都是這樣想的。


    可真正和謝臻重逢後,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樣了。


    靳時雨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不明白他對謝臻那階段性的恨,不明白為什麽謝臻一哭他就會下意識心軟一次,不明白為什麽那麽急迫地想要證明謝臻獨屬於他一人。


    當占有欲、不忍心、恨意、不甘、委屈匯聚成他所有的情緒時,靳時雨開始不懂除了恨以外的東西究竟來源於哪裏。他甚至還懷疑過自己,他是不是……喜歡謝臻?


    後來靳時雨的答案是那他可真夠賤的。


    可現在,靳時雨越發迷茫了。謝臻懷孕了,對於自尊心強到極點的謝臻來說,懷孕,還是懷上他的孩子,應該已經算得上是致命的打擊。他應該高興,高興於他終於在謝臻的自尊心、驕傲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腳。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或許也能稱為一種報應不爽,他應該覺得解氣才對。


    可靳時雨想要再點一根煙的時候,手卻一直哆嗦點不上。他顫抖的手帶動著火苗抖動,在昏暗的陽台閃著光,手指差點就要被徹底燎到了,靳時雨被火苗燙得迴神過來,陡然發現唇邊根本沒有第二根煙。


    而他,要做爸爸了。和謝臻,有一個家。


    靳時雨一個人待了很久,確診單被他拿在手裏,不敢太過用力將它捏皺,他慢慢將確診單的那堪堪發皺的一角撫平,推開陽台門重新進了客廳。


    謝臻依舊躺在沙發上,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靳時雨沒有先開口,而是去拿了兩包濕巾過來,走到謝臻麵前,默不作聲地將他臉上的東西都細細擦掉。謝臻被他擦得睫毛不停抖動,有些難受,可他還是不敢睜開眼看靳時雨的表情,不敢麵對靳時雨的反應。


    擦完臉後,靳時雨又沒了聲音。謝臻甚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他等了很久,等到自己激蕩、掀起驚濤駭浪的內心終於迴歸平靜,迴歸到一潭死水。


    謝臻的聲音有些單調,聽起來格外冷漠,他說:“我明天會去打掉。”


    他話音剛落,睜開眼,卻發現靳時雨一直站在他身邊,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的肚子。


    半晌後,謝臻才聽見靳時雨的聲音。


    他說不可以。


    作者有話說:


    其實可以看出來謝臻記憶裏的和小靳的不一樣 謝臻的記憶是真的!哎喲


    第28章 沒有愛也可以


    28


    “我有權利決定,你沒有。”謝臻下了最後通牒,他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給靳時雨留下任何可以迴旋的餘地。


    靳時雨抓住了謝臻的胳膊,強硬地拽著他不讓他離開,他壓著聲音:“為什麽不可以留下它。”


    謝臻聽著他的話,想要挪開的腳步牢牢粘在地上,他眼神透露出些許詫異,詫異靳時雨竟然在和他打商量,詫異靳時雨居然會提出這麽白癡的問題。


    謝臻抬起手,將靳時雨緊緊握著他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他被氣笑了,冷嘲熱諷地開口:“靳時雨,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嗎?”


    “我們是什麽關係,什麽樣的關係才需要我把他留下來?你拿高浩東做要挾,把我留在你身邊,任由你想做就做,像個機器人一樣,像一個隻會做愛的機器人一樣。為什麽?理由不就像你說的那樣嗎,你樂於看我被迫迎合你的樣子,樂於看見我的自尊被你踩碎。”


    “我們之間又沒有愛,為什麽要把它留下來!”謝臻這一句話,說得很緩、很重。


    而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砸進靳時雨的腦袋,他突然覺得耳邊轟鳴,什麽聲音都聽不清。


    我們之間又沒有愛……


    對啊,他們之間又沒有愛,為什麽非要把它留下來。


    謝臻不再理會他,惡狠狠推開他,徹底擺脫了他的束縛,抓起沙發上的衣服打算往前走,他光裸的背脊在光下照耀著,顯現出漂亮的弧線,他冷漠的眼神像一把刺刀,輕輕捅進靳時雨身體裏。謝臻才走不到兩步,勁瘦的腰身被長臂一把箍住,靳時雨從背後牢牢抱住了他。


    靳時雨身上的襯衫鬆鬆垮垮,褲子也是,露出好幾片皮膚,他吹了很久的冷風,身上有些冰,貼上謝臻赤裸的背脊時,溫熱傳導過來。他抱得很緊很緊,將頭低下來埋在謝臻的右肩上,溫熱的唿吸吹過謝臻肩上的傷口,刺得謝臻一個激靈。


    “謝臻。”靳時雨的聲音很低、很沉、又很悶。


    他的嘴唇抵在謝臻的肩膀上,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地說道:“可以,沒有愛也可以。”


    謝臻的心中防線徹底崩潰,他背對著靳時雨,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他忍著不發作,聲音嘶啞,低聲嗬斥著:“放開我。”


    手臂又收緊了一分,謝臻在他懷抱裏猛烈掙紮起來,用手肘一下又一下毫無章法地捅在靳時雨的身上。靳時雨悶哼兩聲,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突然犯倔,抱著他死也不撒手。


    謝臻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中怒火中燒的同時,眼眶裏又忍不住流出很多溫熱的眼淚,他下意識去咬著嘴唇,任由眼淚流了滿臉。無論是他的拚死掙紮還是他的偃旗息鼓,靳時雨都死死地抱著他不動。靳時雨側頭去吻他後頸,無聲的、壓抑的,一切的一切都慢慢穿透謝臻的心。


    “沒有愛也可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又意味著什麽?


    靳時雨是誰,是從出生後就被親生母親扔下在孤兒院待了五年的靳時雨,是五歲的時候又一次被孤兒院扔下的靳時雨,是被謝臻撿迴去在形如虛設的家裏孤獨地待了十三年的靳時雨,是在十八歲的時候被唯一信賴的人拋下的靳時雨。


    二十四歲的靳時雨,不僅沒有家,也沒有愛。


    如果能有家,沒有愛也沒關係。


    哪怕這個家是被他一個人硬生生搭出來的牢籠,也沒關係。


    謝臻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還未徹底清醒過來,掙紮兩下才發現手上被銬得嚴嚴實實,他盯著手上的銀色手銬,一時也無話可說。


    他靜了兩秒鍾,用腿惡狠狠地踹向床尾,發出重重的一聲巨響。


    “操!謝時雨!”謝臻終於憋不住想要發泄的欲望,從昨晚開始,他還對靳時雨抱有最後一絲絲幻想,他幻想著靳時雨既然這麽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會不會在他們之間也還會存在一些過往的情麵在,這些情麵會不會也能帶出靳時雨對他的一絲絲諒解。


    讓他謝臻可以體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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