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也白冷,丫丫是愛他的,可他自己不要。難道還讓丫丫和龍相貌合神離,對他害一輩子單相思嗎?


    於是,他又想起了艾琳。


    他想也許自己應該從這三個人的小世界中走出去了。外麵天大地大,總能找到自己的新位置和新伴侶。未必一定是艾琳,但總會有那麽個新的人。而他和麵前這二位究竟是情深緣淺,還是緣深情淺?他想不通透、說不清楚。


    午夜時分,炮戰停止,遠方山頭上的敵炮全都啞巴了。


    露生和丫丫並肩往迴走,後背上趴著龍相。露生很累,因此也就感覺背上的龍相很重,壓得自己一步一晃。


    他的頭腦也麻木了,並沒想到要把龍相移交給精力較為充沛的常勝等人,單是咬緊牙關堅持著走。走幾步,便停下來把龍相向上托一托。因為龍相困了,昏昏欲睡,整個人成了一團柔軟的骨肉,不住地往下滑。


    我對他太好了——露生恍恍惚惚地想——我對丫丫也沒有這樣好,我對我自己也沒有這樣好。我對他真的是太好了,真是太便宜他了。這個混蛋,這個瘋子,真是太便宜他了!他一定要對得起我才行,一定要聽我的話才行。除了我,誰還能這樣待他?沒有了,肯定沒有了!


    半睡半醒的龍相雖然沒有讀心之術,但是從他接下來的成績來看,他如自己所料,也如露生所盼,的確是成功了。從這一點上看,不能說他是完全的“不聽話”。而在另一方麵,露生作為旁觀者,一顆心卻是始終懸著,即便在一次又一次的慶功宴上也不能輕鬆。因為龍相的成功實在是來得蹊蹺,鬧著玩似的,他就把楊大帥打跑了;又鬧著玩似的,他把接下來的趙錢孫李之流的大帥也打跑了。那幫人並不是吃素的,論年齡足以給龍相當爹,然而他們沒有想到,勝利是有慣性的。越是聽聞龍家軍百戰百勝,他們心裏越要先怯。自己都覺著自己沒勝算,老天爺便成全他們,讓他們夢想成真,輸了個屁滾尿流。


    於是,不過半年的工夫,龍相的軍隊便橫穿兩省土地,直衝進直隸地界去了!


    第十六章:騰雲直上重霄九


    露生下了火車之後,直接鑽進了火車站外的汽車裏。火車裏很溫暖,汽車內卻是冷成了冰箱。常勝向他問候了一聲,然後直接把他送迴了龍宅——這半年,常勝在龍宅與火車站之間往來無數次,專為了接送他。


    汽車內的露生很快就被凍透了。透過車窗向外望,外麵風大雪大,全然沒有春節過後的暖意。常勝閑閑地說話,說今年這個節氣有些怪,該暖的時候反倒是更冷。有人說這是刀兵之象,這可真是純粹的廢話,仗都打了一年多了,剛從天氣上看出刀兵之象來?


    露生感覺常勝不是個愚蠢無知的人,若不是因為太冷,被凍得牙齒直打架,那麽他倒是頗想和常勝多聊幾句。及至汽車停在龍宅門前了,他一路小跑著往裏沖,一直衝到了龍相所居住的正房裏。


    正房裏暖融融的,龍相抱著膝蓋蹲在椅子上,見露生進來了,他沒言語,隻打了個哈欠。


    露生在脫外麵大衣之前,先從懷裏掏出存摺扔到了他麵前,“瞧瞧吧,數目對不對?”


    龍相伸手打開了存摺。存摺裏麵字跡甚密,他的目光直接跳到最後一行,一五一十地數起了零的數目。數到最後,他把存摺往手邊桌上一放,百無聊賴地又打了個哈欠。


    露生把大衣掛到了衣帽架上,搓著被凍紅了的耳朵問道:“怎麽還沒開戰?不是說年後打直隸嗎?”


    龍相垂著沉重的黑睫毛,懶洋洋地嘀咕道:“直隸是滿樹才的地盤,不好打。”


    露生邁步走到了他麵前,加重了語氣說道:“就因為是滿樹才的地盤,所以我才幾次三番地問你什麽時候打!”


    龍相的小白臉上沒有表情,“你不懂。現在軍餉有點兒吃緊,小兵們怕是要打不動。與其如此,不如暫且按兵不動。萬一一個不小心打輸了,哪怕是小輸,也會有動搖軍心的危險。”


    他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微微地拖了長音。露生聽在耳中,感覺他幾乎是在對著自己打官腔——龍相會打官腔,有時候甚至還能說出幾句文縐縐的漂亮話,但是迴家關上門對著露生和丫丫,他還是胡吵亂鬧的時候居多。露生聽他胡吵亂鬧,感覺很煩;聽他對著自己打官腔,更煩。


    “怎麽會沒有軍餉?”他質問龍相,“我這幾個月跑到北京給你存了多少次錢?你自己有多少錢你不知道嗎?原來要什麽沒什麽的時候,你能把家產拿出去招兵發餉;現在什麽都有了,你怎麽反倒吝嗇起來了?”


    龍相把眼睛徹底閉上了,“你不懂,原來我手底下就那麽幾個人,他們都聽我的話,把錢給他們,我放心。現在不一樣啦,現在我的人太多了,有真心跟我的,也有假心跟我的,我不能拿著大洋亂撒。有錢要花到刀刃上,現在我還沒找到刀刃在哪裏,所以這錢啊,還是先給我在銀行裏躺著吧。”


    說完這話,他閉著眼睛,忽然向前方做了個鬼臉。這鬼臉齜牙咧嘴,很有幾分猙獰之相,露生覺得他這鬼臉不是做給自己看的,而是做給整個世界看的。


    這小子自居是真龍化身,要與整個世界為敵呢!


    “是,軍務我是不大懂。”露生心平氣和地說道,“但我是為什麽來到你家的,你知道;我對滿樹才懷著怎樣的仇恨,你也知道。這麽多年了,我從沒求過你什麽,現在我求你去打敗滿樹才。我實在是沒有找他報仇的本領,如果我有,我不會這樣催促你。”


    龍相一點頭,輕聲答道:“嗯。”


    露生沉默片刻,又發現了新問題,“丫丫呢?”


    龍相搖搖頭,“不知道。”


    露生瞪了眼睛,“你又欺負她了?”


    龍相平淡地答道:“沒有,隻打了她一下。”


    在露生和龍相談話之時,丫丫正在黃媽的房裏哭,陳媽也在。


    丫丫來的時候是披頭散髮,現在把頭髮梳整齊了,哭也並不是號啕大哭,隻是坐在炕邊,怔怔地流眼淚。方才她的後背和腰眼各挨了幾拳幾腳,原因她不知道,拳腳帶來的疼痛,她也完全能忍受。但是不知道怎麽搞的,眼淚竟會自己流了出來。她怕自己的哭相會再次激怒龍相,故而索性一逃了之,想等淚水止了再迴去。


    黃媽完全知道侄女這拳腳挨得有多委屈,但又覺得做人媳婦沒有不受委屈的,況且丫丫嫁給龍相,又實在是大大的高攀,即便受了委屈,從長遠來看,也算不得真委屈。挪到丫丫跟前盤腿坐住了,她小聲問道:“身上還是沒動靜?”


    丫丫搖了搖頭——黃媽總怕侄女籠絡不住少爺,所以急於讓丫丫生出一兒半女,鞏固地位。可是兩人成親大半年了,夜夜都是同床共枕,龍相若是要出遠門,還會帶著丫丫同行。憑著兩人這樣的親熱法子,怎麽會一直“沒動靜”?


    於是黃媽對丫丫下了評語:“你呀,就是沒出息!少爺那麽戀著你,你可好,不爭氣!”


    丫丫靜靜聽著,一臉的麻木不仁。陳媽聽不下去了,有心迴護丫丫幾句,可轉念一想,又懶得開口。她心想:你們不是看不上白家的孩子嗎?好得很,當龍少奶奶享福去吧!白天端茶遞水幹使喚丫頭的活,晚上給人洗腳陪人睡覺,隔三岔差五地還得跑一跑戰場,每天還必有一頓舒筋活血的拳腳,多美啊!


    丫丫在熱炕頭上坐暖了身子,等眼淚止住之後又擦了把臉,忽然想起今天大哥哥會從北京迴來。她心裏稍微透進了一點光明,便起身獨自離去了。


    然而她迴去之後並沒有遇見露生,所以忍不住問了龍相一聲,“大哥哥呢?不是今天下午迴來嗎?”


    龍相人在椅子上,依然保持著抱膝而蹲的姿勢。聽了她的話,他沒言語,隻微微地一抬眼皮,似怒非怒地橫了她一眼。


    丫丫站在原地沒有動,後脊樑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她不是發作了疾病,她是被龍相那一眼嚇了一跳。


    在接下來的幾天,龍相都沒有好氣。對著徐參謀長等人,他的言行有條有理;對待露生和丫丫,他則是變成了一條瘋狗。露生和丫丫也不大搭理他,但架不住他自己伸了嘴來咬。


    如此咬了一個多月,他忽然重振旗鼓,帶著丫丫又跑到前線去了。露生看他近來瘋得心事重重,怕他半路狂性大發,再把丫丫給吃了,想要跟著他同行,然而他斬釘截鐵地不允許。


    龍相高升得太快了,威風陣勢幾乎是一個月一變。先前他出門,帶幾個隨從騎上馬便跑,什麽荒涼地方都敢闖;如今不同了,如今他不出門則已,一出門便是前唿後擁。馬是不騎了,他一氣購置了三十輛美國汽車,哪怕走出十裏地去,也得有幾十名荷槍實彈的衛士追隨保護。士兵站在汽車踏板上,莫說車門,連前後車窗都要遮擋得嚴嚴實實,生怕有刺客打冷槍,傷了這位鴻運當頭的新貴。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降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尼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尼羅並收藏降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