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褥瘡潰爛生膿,加之急火攻心,內裏虧損又太多,已經藥石無醫,恐怕挨不過多久了。”


    意料之中的說辭沒讓張氏太意外。


    昨日自從陸硯修和柳萋萋離開後,張氏徹夜難眠,迴想此生的混沌歲月,都是從賣到陸家做童養媳開始。


    劉氏是她的婆母,刁鑽精明,處處為難。在陸家還沒發家的時候,她常常受欺負,吃不飽穿不暖更成了常事。


    偏偏她的夫君陸成業又是留戀煙花場所的浪蕩子,為了褲襠裏那點兒事,對她冷落無視,嫌棄厭惡。


    生下的三個兒女,都是劉氏吩咐的。


    張氏猶記得,陸成業站在床邊提褲子,用寡淡無味的眼神瞥著她:“簡直是一塊木頭!”


    陸成業要帶青樓女子迴府做姨娘,張氏不允,趁著他不在將幾名青樓女子捆綁了賣給人牙子,最後送去給大戶人家做丫鬟。


    她不知那是陸成業耗盡家財贖迴去的女子,兩人吵鬧間,陸成業失手打斷她一雙腿,自此失去自由。


    可直到現在,張氏遠在千裏鄉鎮上的娘家,還理所當然認為她過著養尊處優的好日子。


    “母親,你麵色乏力,塗些紅潤的口脂要精神些。”


    蘇荷給張氏換上一身淡紫色平羅衣裙,梳了她最喜歡的同心髻,紅潤光澤的口脂添了不少彩,一點也不像是生病的人。


    張氏伸手去摸發髻邊上的流蘇,蛾眉螓首,氣若幽蘭,沒有再比銅鏡裏更美的自己了。


    “母親心中,可否會怪兒媳?”蘇荷垂眸。


    府上都傳她是嫉妒柳萋萋,才想以不照顧婆母而要挾陸硯修。


    張氏道:“我是硯修的母親,他都尚且做不到如你這般,我怎麽會因此怪罪?”


    如果沒有蘇荷,想必她會死的更早,也不會再見到那般鮮豔生命的自己。


    “硯修他……”張氏欲言又止,將話題轉向其他兩個兒女,“知禮和雲晴年紀要小很多。待我走後,請你看在往日的情誼,多多照拂他們。”


    陸知禮和陸雲晴是張氏的老二和小女兒。


    聽見這話,蘇荷隻覺得懷中的和離書有的發燙。


    陸硯修還沒徹底公布這事,張氏依舊是不知道的,所以才讓她作為嫂嫂多多照拂弟弟妹妹。


    可是……


    前世的蘇荷照拂的還不夠嗎?


    陸知禮十八歲,想要參加科舉入朝為官。陸硯修人緣有限,找不到更好的先生輔導,更沒有門檻進國子監,是蘇荷去娘家求了父親,讓他幫忙,準許陸知禮可以被國子監破格收用。


    國子監裏眾多貴胄少爺,陸知禮一個五品小官的弟弟,難免有禮數不周到的地方,惹的禍全部都是由蘇荷出麵平息。


    更別提科舉後入仕,蘇荷為他在官場上打點的一切……零零散散花了不少銀子,費了不少臉麵!


    陸雲晴想要跟貴女們打交道,提高眼界,一心高嫁。蘇荷就將她帶著一起出席京中各種活動,最昂貴的綾羅綢緞,最上乘的脂粉脂膏,連宮中娘娘用的物件,蘇荷都盡力尋來供她使用。


    到議親之時,還積極為她搜羅高門子弟,助她高嫁,實現願望。


    凡事親力親為,僅僅是因為蘇荷心疼他們父親亡故,母親殘廢,想要做好嫂嫂的表率,是真心把他們當成至親弟妹!


    兩人是如何迴報她的?


    陸雲晴如願高嫁以後,轉頭跟蘇荷生分,卻跟柳萋萋一口一個好嫂嫂叫的歡。還曾在蘇荷麵前口出妄言,不想要叫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為嫂嫂,更是主動跟陸硯修提議休妻!


    而陸知禮在入朝為官後不久,恰逢蘇家被陸硯修陷害叛國的罪名之際……陸知禮自請罪於皇上,居然膽大妄為的編撰出謊話,說當年的科舉考試期間,禮部侍郎蘇榮海派人給他泄題!


    皇上曾問:“此言當真?”


    陸知禮跪在金碧堂皇的寶殿之上,聲聲真切:“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就是因為當年蘇榮海派人泄題,那一場科舉微臣並沒有參加!臣是在三年後的春闈中榜的……”


    “當時為何不報?”


    陸知禮聲音顫抖:“皇上有所不知,微臣的長嫂是蘇榮海的女兒,微臣若是當時上報皇上,恐家中殘疾的母親,以及年邁的祖母……都逃不過長嫂的陷害!”


    這番假證詞讓蘇家雪上加霜,走投無路。


    思緒縈繞間,蘇荷迴過神。


    想起這幾日都沒見到陸知禮和陸雲晴。


    陸知禮因為在國子監學習,平日很少迴家,至於陸雲晴……像是有意避著自己不見麵似的。


    也對,劉氏早就知道柳萋萋的存在,更是在她生產後送去了不少好東西,陸雲晴肯定也都清楚,不刻意出現隻是怕說錯話讓兄長陷入為難。


    如今想來,泣血肺腑,都是為了野狗。


    “知禮和雲晴向來懂事規矩,定不用我操心。”蘇荷心中堆積了太多不滿與怨恨,隻是礙於在張氏麵前不好發泄出來,提到他們倆時,語氣跟之前明顯不一樣。


    “好久沒見陽光了,你推我出去走走吧。”張氏道,她眺望著窗外,有鳥兒掠過雲端。


    蘇荷推著她往院子裏去,陸硯修以及一眾丫鬟都守在一側,見到打扮如此光亮的母親時,瞳孔微睜,一時有些難以分辨。


    他轉向蘇荷,見她推著張氏,眼中似有水霧。


    如此在院中反複轉了好幾圈,張氏終於提不起勁兒了,她讓蘇荷停下俯耳過去,要說幾句悄悄話。


    陸硯修眯眼瞧著,不知道兩人再說什麽。


    “母親!”


    陸雲晴姍姍來遲,見到輪椅上光鮮亮麗的張氏時鬆了口氣。陸硯修見她氣喘籲籲,沒個閨閣小姐的模樣,隨口斥道:“好歹你是位千金小姐,氣喘籲籲大唿小叫的,沒成什麽樣子!”


    陸雲晴垂眸:“我還不是聽聞母親她……”


    丫鬟們都說她陽壽將至,恐怕……


    雖說與母親沒什麽感情,可終究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陸雲晴的心情談不上悲傷,但總有些悶悶的。


    那邊張氏跟蘇荷說完話了,她展眉看向陸雲晴,招手喚她過去。


    陸雲晴感受得到母親枯瘦的手掌在撫摸自己,骨頭的形狀都凸顯出來了,實在讓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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