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有些不好意思,阿旺又說:“執行長每日都如此繁忙,這麽個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為他解圍。


    已經大半年了,他上次和他說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啟航說:“下了班,早點迴去。”


    阿旺愣了愣,咧嘴笑說:“執行長這麽晚迴去,女朋友怕是要生氣了。”


    “誰?”啟航不解。


    阿旺又說:“執行長的女朋友可真是漂亮,人好,又溫柔。”


    啟航笑了笑,他想他說的是心愛。


    “那天下了那麽大的雨,她送你迴家。因為找不到你的公寓,還跑到公司來了呢。”


    這顯然不是心愛,啟航皺了皺眉,他從未在心愛麵前喝醉,更沒有讓她送過自己迴家。啟航說:“你記錯了吧。”“怎麽可能記錯,她開著你的車,你當時醉得一塌糊塗。”


    “她長什麽樣子?”啟航一點印象也沒有。


    “頭發長長,眼睛大大。”不夠特別,阿旺又說,“對了,執行長的女朋友好像不會說話。”


    心愛,的確是心愛。可是——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半年前了,是我請假前的最後一次當班,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天的雨也下得真大,從白天一直下到晚上,昏天黑地的。”


    啟航想起來了,那天,是啟舟的忌日,他不是去了墓園嗎?後來呢?發生了什麽事?他在阿權的酒吧裏喝酒,那天他新製了一種新酒。然後呢?他隻記得他第二天在自己家裏醒來,他一直以為是阿權送他迴來的。


    可是阿權並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啊,對了,他在電話裏說:“那個女孩怎麽樣了?”


    他在阿權的酒吧裏喝到醉得不省人事,有人送他迴來,而那個人是心愛?


    啟航撥了阿權的電話,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這個時候,他大概在醉生夢死。


    啟航是第二天早上見到阿權的,在墓園,一大早,他驅車去墓園。買了啟舟生前最喜歡的花。想想,他已有大半年未來過這裏。以前阿權常常對他說:隻有失意的人才會天天向墓園裏跑,親人過世固然讓人難過,可是太過傷心,是對死者的不敬。


    在酒吧裏看到打著嗬欠的阿權,好似一夜未睡。


    “正看到你的電話。”他說,“好久不見了。”


    啟航不和他拐彎,直問著:“我那天晚上喝醉了,你還有沒有印象。”


    “印象深刻,僅此一次。”


    “是誰送我迴家的?”


    “是個女子,”阿權曖昧地笑,“確切地說,是位美女,長發美女,隻是美中不足——”


    “什麽?”


    阿權做了個劃脖子的動作,啟航明白他是說心愛不能說話,“怎麽會遇到她?”他問。


    阿權從吧台裏端出一杯酒,遞給啟航,“和你一樣,她也有親人葬在這裏,又不太一樣,比你還慘,你是一個,她是三個。她那天比你還先到,後來車子壞了,又下了雨,在這裏避雨。”阿權放下酒杯,再次走進吧台,他在吧台裏找了一番,拿出一個筆記本,“對了,她的筆記本掉在這裏了。”


    啟航知道心愛有隨身攜帶筆記本的習慣,並不是人人懂手語的。筆記本裏寫了一些瑣事——


    你要什麽顏色的西裝?


    藍色的領結可以嗎?


    衣服已經拿出改,下周應該就可以了。麻煩你下周再來。


    啟航翻過無數頁,然後到下麵這一段——


    很甜,像柑橘。


    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葬在這裏。


    你想他嗎?


    他的手術不成功啊,他的靈魂會上天堂。


    ……


    啟航驅車開迴市區,不知不覺車就開到了心愛家前的公園。前門緊閉。


    坐了良久,看到一輛紅色的車停在門外。


    應姿從車上下來,她敲了門,心愛開門,似有預約,兩個人上了車,啟航茫然地跟在後麵。車從三環開入二環,在一家咖啡廳前停了下來。因為紅燈的關係,啟航晚了二人一步。啟航進咖啡廳,侍者為他引路,問幾個。啟航說找人。


    咖啡廳用木製間隔把座位分開,啟航看到應姿和心愛坐在角落中。他大步走了過去。剛想叫住心愛,卻聽到應姿說話,雙腳似生了根,再也動彈不得。


    她說:“我知道這樣很不好,可是我真的喜歡上了啟航。最初是因為他是啟舟的哥哥,我以為我隻是偏袒他一點,可是後來,發現全不是那麽一迴事。”


    木製的間隔有無數的菱形縷空,纏繞著綠色的藤蔓植物,隔著間隔看不到人,卻聽到應姿說話的聲音,一字一句,無比清楚。


    “我並不是來讓你把他讓給我,若是爭取,你們結婚儀式之前就會向他表明。啟航是個很重兄弟感情的人,這一年來,他一直在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很感激。我也不是來博取你的同情,隻是若是你們就這樣走到盡頭,心裏覺得可惜。啟航雖然嘴裏不說什麽,可是我知道他還愛著你。我希望他能幸福。心愛,你們應該在一起。也許真的是我太過貪心,愛與被愛,都是奢侈。所以更希望你們能幸福,至少向我證明,這世上真有永恆璀璨的愛,至死不渝。”


    心愛抬頭便看到了啟航,站在應姿的身後。


    她站了起來,應姿詫異地站了起來,迴頭看到啟航。


    “那你怎麽說的?”顏歆把水果擺在矮幾上,拿在手裏的蘋果啃了一半,眼睛看著她。


    “我說我們已經過去了,不可能迴頭。”


    “為什麽?”紫欣坐了過來,“你當真不喜歡他了?”


    顏歆打她的頭。


    “還能怎麽說,難道說我也喜歡你,你二選一吧?這樣嗎?”這樣對啟航來說太過殘忍。


    “可是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紫欣嘟起嘴。


    “這樣也好,應姿比較適合他。”


    “這樣放手原來屬於自己的愛情,會不會太可惜?”顏歆問。


    “若是我們真的有緣,現在放他自由,經過千千萬萬的人身旁,他總會兜到我的身邊。”


    “你以為這是華爾茲?隻要在這舞池中,最初的舞伴還會迴繞迴來,隻怕這舞池無邊大。”紫欣說,“愛總是要去爭取,若是他兜迴來時,你已七老八十,不是更慘。”


    “至少證明,他一生都沒有忘記我。”愛隻剩一秒,也值得珍藏。


    “還是覺得太可惜,你以為這種犧牲值得嗎?”顏歆說。


    “也許真的不值得,可是,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他也不會快樂。倒不如成全應姿,也許他們在一起會快樂。與其三個人都痛苦,還不如一個人退出。”


    “心愛,你有什麽打算?”


    “結婚嗎?暫時不想結了,男主角中途離場。”她故作玩笑。


    “原來最厲害的角色,是林應姿。”


    “沒有誰厲不厲害,隻是這就是人生。”


    讓人無法掌握,無法預料的人生!


    【第十章】


    “最有才華的殘疾鋼琴家”,她花了半年的時間,重新彈琴。愛情總是讓人成長,曾經以為失去親人已經夠讓人不堪負重,失去聲音,心裏自卑,不想看到別人異樣的眼神,所以放棄的鋼琴,如今無比自信地重新彈起,便冠上這樣的美名。


    終於可以站在金沙歌劇院裏,一展所長,昔日的夢想,一一實現,可是心愛知道,她還有一個奢望。


    “嘖嘖,這篇報道還真是誇張。”紫欣放下早報,看到正下樓的心愛,“心愛,何蘇剛打電話過來說,有一個時尚音樂展示會,要和你同去,他等一下來接你。”


    心愛點頭,坐下拿了一杯牛奶。


    “你演奏會的時間定下來了沒有,親愛的鋼琴家小姐?”


    “下周三,還有,那不是我一個人的,隻是會出場演奏一段。”心愛更正她。


    “地點呢?”


    “金沙歌劇院。”


    紫欣賊笑,“哈,終於如願以償了。”


    心愛放下牛奶,不想聽紫欣嘮叨,坐在鋼琴前。


    “每天彈這一首,不會厭?”她依然喋喋不休。


    車的喇叭聲響起,紫欣跑到窗前,對心愛說:“何蘇來了。”


    她彈完一曲,收了尾音,“我出門了。”


    屋外比室裏冷,又是一個冬天來了。寒風從大門吹了進來,翻開琴架上的琴譜,赫然寫著《羅密歐與朱莉葉》。


    音樂會曆時一個半鍾,十二點半才結束,兩人走出來時,何蘇遇到熟人,音樂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來迴迴總會遇到那些人。他與旁人交談,心愛自己去看海報,已過了午餐時間,她有些餓。


    “何製作,這是新的合作人。”那人對他說,何蘇已成為製作人,且很有名。


    “好久不見。”合作人伸手。


    “好久不見,章先生。”何蘇說,那人是章啟航,“真意外在這裏遇到你。”


    “遊戲業也要有音樂。”音樂無處不在。他玩笑地說,職業化地笑。


    啟航是和應姿一起來的。他們談話,應姿站在身邊不插一句,隻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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