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原本就算在母親兄弟麵前都是鎮定自若的李清照,從一見到秦剛的第一眼起,眼淚就不由地奪眶而出,多日以來無人可傾訴的擔心、委屈、迷惑、無助等等的情緒,瞬間湧至口邊,她再也忍不住地撲進秦剛懷中,抽泣了起來。


    秦湛立即知趣地退出門外,將裏麵的空間留給了二人。


    秦剛本來就知道李格非一事給家裏所帶來的巨大壓力,對此王氏肯定拿不了主意,李迒雖是兒子但年紀還小,一切也就隻能由李清照來扛下。但是麵對這樣的問題,就算是她聰慧過人,在這個年代也無法妥善處理。所以他才冒著容易暴露身份的危險,入京親自處理。


    秦剛也知道此時的李清照,隻是內心壓力的瞬間釋放,也無須他過多地勸慰,隻是憐愛地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再輔以手巾偶爾幫她擦拭一下不斷流出的淚水。


    “好啦好啦,再哭的話,妝都要花啦!”


    “……瞎說……我哪裏化了妝?”


    “哦?讓我仔細瞧瞧……”秦剛故作驚訝,用手輕輕抬起李清照的下巴,看到的便是一張清澈無比的麗容嬌顏,如今掛著一些還未來得及擦去的淚水,更是顯得嬌豔動人,“哎,還真是,真沒想到清娘沒有化妝都還這般地美!”


    秦剛這番非常現代式的讚美,既令李清照心情大悅、又是說得她滿臉羞紅,卻是一下子將先前的傷心情緒趕了個精光,迅速推開了秦剛托她下巴的手,佯裝生氣道:“我這心裏難受,你卻說著這些不著邊的話來輕薄於我!”


    秦剛見其情緒漸漸穩定,卻也隨著自己剛才半真半假的舉動,看向她的眼神也有點癡了,此刻的李清照,與他靠得是如此之近,兩人都能聽見彼此的唿吸之聲,房間裏也迅速陷入了難得的沉靜之中,兩人都無比享受這份難得的親昵狀態。


    良久,秦剛才輕輕地問道:“還難受嗎?”


    “嗯,不那麽難受了!”這時,李清照才意識到屋裏隻有他們兩人了,立即很不安地站起身,紅著臉問:“湛哥,湛哥什麽時候出去了?”


    “哎呀呀,我那邊終於忙完了!”門外的秦湛此時卻一推門走了進來,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地問,“清娘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何事啊?”


    秦剛也微笑著看著她問:“是啊,我剛到京城,才見著他,就聞聽說你這裏有事來尋。怎麽了?不是說凡事等我到了後再處理麽?”


    “哦!這封信你看一下。”李清照便將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拿出來。


    秦剛接過打開來,秦湛也站到背後,信內很簡單,就那幾個字。


    秦剛皺了皺眉頭道:“嶽父他出了事,按正常情況,要麽會聯係嶽母,要麽也是聯係迒哥,但是對方卻獨獨寫給了你,說明他們對你家裏情況是有一定了解的。”


    “的確。”秦湛也說了他的看法,“信中隻說在外城單將軍廟見麵,卻沒有說在廟裏哪裏,以及見誰,似乎單將軍廟是他們的地盤,隻要人去了就行!”


    “當然,也有可能這些人已經開始盯著清娘,隻要一去那裏,他們便就會有反應。”


    “可是,他們說有辦法解脫我家大人之罪,我總得去看看才行吧?”李清照擔心他們兩人不讓自己過去,便有點著急。


    “不管真假,去還是要去看看的!”秦剛點點頭道,“這樣子吧,我陪你一起去!”


    “十八叔你這次迴京,身份可不能暴露!”秦湛提醒道。


    “是啊!”李清照也這樣說,“還是讓湛哥派個人陪我去吧,我原本找他就是這樣想的。”


    “我既然迴來了,自然是我陪你去。”秦剛堅持道,“身份問題我已經想好了,我那幾個倭衛不是一直留在湛哥這裏幫忙嗎?你今天過來尋他,我便裝成倭衛模樣陪你去,就當是湛哥派給你身邊臨時保護的!”


    喬裝改扮的重點在於頭發,古人對頭發過於看重,舍不得“下本錢”,從而才會導致改裝有破綻。之前說過,秦剛沒有這種情節,而且他折騰自己的頭發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故伎重演,很快就剃修盤整,梳成了時下倭人常見的那種發髻,再換上倭人武士的服裝,最後還給自己粘上了一副胡須。


    等他走出來時,就算是李清照直勾勾地看著他,都一時很難看出眼前的這個倭人竟然就是他。


    “哈咿,瓦他西哇,源之秋!”秦剛行了一個非常倭人化的鞠躬禮,而他所模仿的倭人口音也是學得惟妙惟肖。


    竟是一下子把李清照給說笑了。


    當然,虎哥還是跟著一起過去,秦湛還加派了一個熟悉東京城街道的夥計為他們趕車。


    外城的單將軍廟,最早是建在開封城外供城外居民去祭拜的。後來周世宗擴建外城時,便恰恰就沿著它的廟牆外圍建起了高大的城牆,被包在了城內。


    秦剛原本以為,對方之所以約到那裏見麵,大約應該是外城的地方地處偏僻,人員稀少,便於對方的隱藏與行跡的保密。可是馬車一路行來,直至廟附近的路口,竟然發現這裏的人員密集、熱鬧的程度,幾乎不亞於禦街那裏,隻是來往的人員的衣飾、叫賣的生意東西更加平常普通了一些。


    因為馬車進去極不方便,趕車的夥計留在了外麵,李清照三人便下車步行進入。隻見這裏的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的攤頭,來來往往的行人,竟就依著這廟門口形成了一處熱鬧不已的集市。


    秦剛按住內心的奇怪,他與虎哥兩人保持著畢恭畢敬的態度,比李清照落後半個身子的距離,不緊不慢地向廟門口走去。


    從四海商行出來到現在,秦剛已經仔細觀察了,並無發現有人跟蹤。


    而李清照一進廟門,立刻就有一名廟祝迎上來,唱了個喏道:“是李家小娘子吧?我家真人在後院有請!”


    對方居然能認得出李清照!而且對於跟在她身後的兩名護衛也不在意,直接就在前麵帶路。


    單將軍廟並非佛家廟宇,乃是大宋民間尋常的神靈供祀之廟。看這廟祝的打扮,再聯想到他口中所稱的真人,原來這處竟然是道士當家。


    過了兩三道院門,卻到了一處有人把守的院門前,門上貼著謝絕尋常香客進入的字條,在看見了廟祝後,守衛便讓開了門,允許他們幾人繼續進去。


    裏麵倒也是曲徑通幽,隻是李清照與秦剛都無心觀看這裏的風景,直接跟著廟祝進了一間大殿,又從旁邊轉到後堂,來到一間書房前時,廟祝這才轉頭對著李清照說:“我家真人就在這裏候著李小娘子了,隻是煩請這兩位護衛隨我在門外等候吧?”


    虎哥聽了後倒是有點猶豫,而秦剛卻是麵無表情,依舊是緊跟李清照,不會放慢半步。


    李清照眼珠一轉,笑道:“這位源之秋是秦掌櫃派給我的倭衛,他是倭人,不懂宋語,但接了任務是保護我,便就是不會離開半步的,所以還是讓他一人跟著我吧!”


    廟祝愣了愣,再看看似乎極難溝通的秦剛麵上的表情,也就隻能讓步同意了。


    李清照進了書房坐下,秦剛便在他身後站立。廟祝說道:“李小娘子先請稍坐,我去請我家真人。”


    誰知此時書房內側立即傳出一聲洪亮的聲音:“哎呀!沒想到李小娘子膽識過人,是貧道失禮了!”


    立即後麵那道門處青衣一閃,便是走進來一位氣度不凡的道士。


    李清照因為身後有秦剛的陪同,所以顯得一點兒也不發怵,隻是抬眼平靜地開口道:“小女子見過道長,不知道長如何稱唿?”


    “貧道無崖子,乃是落魄天師座下弟子。”這名自稱無崖子的道士行了個禮後便坐下,便讓那廟祝立即上茶。


    李清照雖然既沒見過這名道士,也對他所提到的落魄天師毫不印象,此時也隻得耐住性子,靜靜等候廟祝將茶水上好,再看他帶著虎哥退出了門外。


    無崖子微微一笑道:“京中之人,素來敬仰李小娘子的掃眉才子之名。此次適逢有機會知曉了一些有關令尊入獄的隱秘之事,想來貴府之事,也隻有請來李小娘子相商更妥,這才有了冒昧去信之邀!”


    一聽無崖子談及正題,李清照不敢小視,立即起身盈盈一拜道:“家父蒙冤入獄,小女子心急如焚,奈何不解實情,無計可施,今得道長遣信,言有可救之計,今登門拜訪,忘道長不吝相教!”


    “李小娘子快快請坐!”無崖子伸手虛托一下,便繼續說道,“令尊此次乃是立功心切,中了石垛寨賊人的脫身之計。隻是這些賊人用計甚詭,又托了我們修道之說,事後難尋證據,而放跑賊人之罪名,則就隻能成為令尊的罪過了!”


    李清照迴到座位上後,聽著無崖子講的話語,像是甚知內情之人,也沒有開口,繼續聽他講出下文。


    “此事也算是緣分,恰巧助那夥賊人逃脫、誆騙令尊的兩名道士,乃是吾師的叛門之徒,我們也是在追查他們下落的時間,知道了這件事情。倘若能夠將這不法道徒繩之以法,不僅是對他們的懲誡,更是有機會還令尊以清白啊!”


    李清照卻是一個極有心智的女子,她聽了此言之後,並未一時頭熱便就問起這無崖子關於那兩名道士的下落,而是極為平靜地開口:“先生既然遣信相邀,又甚知此事內情,隻是不知需要小女子為此做些什麽?”


    秦剛一直站立於她身後,保持著垂目低首的姿勢,似乎除了李清照的動靜以外,根本就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對話。


    無崖子瞥了一眼,便不再關心這個倭人,笑道:“所以說,與聰明人說話最省心,貧道也是在為家師結善緣。家師向來敬重秦爵爺,一直無緣結識。倘若此次能為令尊幫上一點小忙的話,還望李小娘子能夠給寫信引薦就是了!”


    李清照沒想到對方的要求居然隻是這個,雖然秦剛就在她身後,但此時也不便迴頭詢問,她略一思索,便道“先生氣度不凡,尊師定然也是修道有成之人。更何況這次若是救得了家父,小女子寫信之事,定然是不敢有辭。”


    這番迴話便很有技巧,看似滿口答應,但答應的隻是寫信,至於秦剛會不會見他的師父,這並不保證之內。


    “哈哈,李小娘子爽快!貧道也說過,此事隻為結善緣!”無崖子卻對這一迴答很滿意,“此事便一言為定。貧道已經加派人手,料想很快便有好消息。”


    “那就辛苦先生了!”李清照見無崖子讓人進來點湯,便就隨即起身告辭。


    無崖子笑著點頭,卻是對送湯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持湯在經過李清照身邊時,突然像是腳下一滑的樣子,身子一歪,手裏的陳湯眼見就要傾倒在她的身上。


    秦剛此時的聽覺、視覺早已不同常人,這次過來,又早就進入李清照護衛的角色之中,先前就已經感覺這人腳步在作調整,似有意圖,此時一見意外,當即身形晃動,瞬間便閃至兩人中間,一手抄起滑落的湯碗,一手把住歪斜的送湯人的肩膀,竟讓他立刻歪不下去了。


    “阿布那依!八嘎牙路!”秦剛故作惱怒地用倭語罵道,但是心裏也是立刻明白了對方是故意試探的用意。


    無崖子頓時對李清照身邊的這個倭衛不敢小瞧,立即上前斥責手下人太不小心,轉而又向李清照道歉。


    秦剛還是一副麵無表情之色,放手之後,依舊躬身跟在李清照的身後,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隻是無崖子的眼光,卻是一直停留在了他身上。


    出得門外,那廟祝還是陪著虎哥等著,於是引得三人一起出了單將軍廟。


    迴去的路上,坐在車廂外麵的虎哥突然用很低的聲音對秦剛說:“好像這道長對我們不放心啊,一直都有人跟著。”


    秦剛麵無表情道:“由他們,迴去再說!”


    幾人迴到四海商行,秦湛卻是一直在那裏焦急地等著。


    先是由李清照講了今天見無崖子的經過,之後秦剛便問秦湛:“這個無崖子自稱是落魄天師的弟子,他們這兩人的情況你可知曉?”


    “哎!先前我隻以為對方選在單將軍廟隻是挑個地方,卻忽視了他們就是在那裏的人。”秦湛拍了拍大腿道,“京城裏的僧道之事,俱由風字部負責,我去叫人過來。”


    京城裏的情報網日趨完善,秦湛將其按八卦代表分成天地風雷等八部,其中負責僧道之事的風部負責人,便是最早與他們合作的羅掌櫃。


    羅掌櫃在因為最早合作銀霜炭一事賺得了不小的身家,更是看到了秦剛在朝廷中驚人的升遷地位,他在商行裏的地位上升後,便就向秦湛表達了要死心塌地投靠的意思。


    而秦湛也是經過多輪考驗,才把這風部諸事交在了他的手上。


    羅掌櫃被叫了進來,向秦湛與李清照見了禮,卻是沒有認出此時已作倭人打扮的秦剛。


    “無崖子?”羅掌櫃躬身迴道,“此人的確是京城裏小有名氣的道士。他們這一派人很有意思,平時既不修行、也不煉丹。而且也不執著自建道觀,常常寄寓尋常廟宇,四處為所。這無崖子一直自稱為淮南異人落魄天師的二弟子,以掐算預言、探知禍福而知名。京城裏也有一些達官貴人,如遇家裏走失人口、遭遇重大變故之時,如果去尋這無崖子來預測福禍,指引行止,據說倒也十分靈驗。”


    “那這落魄天師又是何人?可曾見過?”秦湛問道。


    “這落魄天師,也稱落魄真人,原名叫張懷素,乃是舒州【注:今安徽潛山】人氏,自號為落魄野人。據說有一千七百多歲,悉過去、知未來,卻是僧道雙修,有通天曉地之術,其本人在淮南、江南、兩浙一帶,結交甚廣。而其大弟子在京東兩路傳道,二弟子,也就是這個無崖子,便在京城傳道,京中權貴多有相識。最近偶聽其有宣揚,稱天數已定,其師落魄真人將於近期入京講道。”羅掌櫃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都講了出來。


    秦湛讓羅掌櫃先行離去後,這才轉頭對秦剛道:“若無十八嫂家中之事,還不覺得這無崖子在京中有無異常。但是現在放在一起看來,這無崖子師徒的每一步都似乎有所謀劃,尤其是這次之事,卻是算到了十八叔身上,其背後必有所圖!”


    李清照正是關心此事,一時未曾覺察到秦湛對她稱唿為“十八嫂”,倒是秦剛一下子聽清楚了,瞟了一眼秦湛,眼神似有讚許之色。


    “我們去時沒發現有人跟蹤,倒是從廟裏出來後,便被人跟上了!”虎哥道,“也不知道這些道士在不放心什麽!”


    “先不管他們。不過,這次見了無崖子,倒是可以讓我們明確了一個方向,隻要抓住那兩個誆人的石垛寨道士,嶽父這頭的死結也就可解了。”秦剛如此安排道,“所以,虎哥你去找一下你師父,不能就指望他們自己人的內訌,我們自己這裏也要開始進行追查,雙管齊下,以保穩妥!”


    虎哥的師父,指的自然是長門徐退,他們四人這段時間一直留在京城協助秦湛。


    “十八叔。”秦湛想了想,還是要提一下,“文叔伯這事,按朝廷裏以往的慣例可重可輕,我派人去問過坡公,說這次是禦史院那裏糾住不放,極有可能是趙正夫此人在背後指使。”


    “趙挺之!”秦剛毫不客氣地直唿其名諱,“這賬先記著,待嶽父能出獄之後再說!”


    李清照卻是皺了皺眉問秦湛:“湛哥此消息可有確切?我見德甫為此事還來關心過幾次,並言迴去要請他父親幫忙。”


    “哦?德甫最近還常來家裏啊?”秦剛聽了,卻是毫不掩飾自己的酸意問道。


    李清照卻是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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