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一直持續不斷地下了七八天的大雪終於停了,而隨後便是在這季節不曾中斷過的寒風開始唿嘯的時候。


    在這場大雪降臨之前,遼人終於從東京道以及周邊各個地方集結了八萬人的兵力,號稱二十萬,氣勢洶洶地壓向渤海人所占領的兩座城池。


    由於這次的兵力充沛,領兵前來平叛的遼將很是輕敵,直接叫囂著“五天時間便拿下這兩座城池,並帶著兩城的俘虜迴家慶功,以過一個豐盛的新年!”


    之後他們便非常輕率地兵分兩路,四萬包圍了穆州,四萬包圍了保州。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穆州與保州便就是大遼與高麗國交界的區域,由於一直與高麗國之間存在著領土方麵的爭議,所以這兩座城池都修建得十分堅固。


    遼軍一經發起進攻,立刻就發現了想要短時間攻破它的難度。


    更為要命的是,原本他們以為渤海人不過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卻沒有想到,在進攻開展了之後,守城的士兵無論是盔甲裝備的齊全方麵,還有充分準備的弩箭、滾石、檑木等防禦物資,甚至在一板一眼的專業守城手法方麵,儼然就像是一支極其正規的軍隊。


    很快,五天的時間就過去了,但遼軍除了在城牆下丟下了幾千具的屍體,卻連一次城牆都沒能攻上去。


    此時再想起合兵一處先攻一城的想法,但是,由於保州是在鴨綠江的東邊,當初進攻保州的四萬人馬光是渡江過去就花了不少的代價。如今不論是想讓圍保州的兵渡迴來,還是要讓圍穆州的兵渡過去,都需要花費極大的力氣與成本,關鍵在於,兩處分別領兵的遼將都堅持要對方過來與自己合兵,並對自己過去後能否取勝的結果一樣子表示擔憂。


    這樣一來,遼軍將領之間又產生了新的分歧,有人說保持現狀再加緊進攻幾天,也許就能攻破了;又有人說,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先把對方圍死,讓城裏沒有了補給就能最終取勝。因此很快就沒有人再提合兵的計劃了。


    結果,在陳武的策劃下,先是保州的渤海守軍趁著一個風高月黑的雪夜,派出精選出的兩千勇士,進行了一次極為成功的夜間襲營,一舉攪亂了遼軍的營地。


    等到看到遼營裏大亂,城中主力便傾力出擊,竟然一舉將這四萬大軍殺得潰敗而逃,於是,保州之圍得解。


    在破了保州之圍之後,還是在陳武積極提議下,他們利用秦剛及高麗資助的幾艘海船,派出了精銳援軍,快速從鴨綠江入海、再沿著北岸通過大洋河北上。


    而當這支從水路而來的援軍突然出現在圍困穆州的遼軍背後時,圍困保州的遼軍全線戰敗的消息也正好剛傳到這裏。


    根本沒有任何準備的這支遼軍,實在是無力同時應對來自心理與實際的雙重打擊。再加上好些天對穆州城久攻不下,士氣更加低迷的遼軍,不出意外地再次潰敗。


    接連取得了兩場大捷,而且打敗的還是之前不可一世、曾有過“無敵天下”威名的遼軍,渤海人的信心大漲,尤其是號稱渤海國王室後人的大辛青。


    畢竟在這兩場勝仗之後,周邊又跑來了許多投奔之人,他們大多都是奔著他這個王室後人而來,並逐漸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於是,借由兩場勝仗的餘威,以大辛青為代表的這些人強烈主張趁勝主動出擊,理由是:


    其一,遼人的八萬大軍剛被擊潰,短時間很難再有足夠的兵馬再次集結;


    其二,這兩戰繳獲了大量之前一直缺乏的軍馬,新投奔而來的渤海人足以組建出足夠的騎兵,以開始更遠距離的奔襲野戰;


    其三,他們覺得可以向保穆二州南麵的遼東地區基本已是囊中之物,而北麵的曷懶甸地區正好有著鴨綠江的阻隔,遼人的統治力一直不是太強,非常適合他們現在抓住機會,將那一塊地區打下來,以壯大自己的地盤。


    本來對於前兩點,陳武也有類似的看法,但聽到了第三點後,他卻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無他,因為他牢記著秦剛對他再三提醒的事情:所有有生女真人活動的區域極其危險。所以,他的意見是,先行南下,將遼東半島納入自己的地盤再考慮後麵的事。


    大辛青已經被剛取得的兩場勝仗衝昏了頭腦,又想快速提升自己的權威,於是便不斷給高元伯施加壓力。


    而在此之前,由於希望更快地吸收投奔者,高元伯放任了他們中的一批士人進入了決策層,而現在,這些人卻與大辛青站在了一起,最終也隻能被迫同意了這次“北征”!


    於是,渤海人信心滿滿地組建了兩萬人的北征軍誓師出發。


    自然,他們毫無懸念地在曷懶甸地區遇上了那裏的生女真人,更是毫無懸念地在他們的手上戰敗,損失掉了幾乎所有新建立起來的騎兵,再次重新迴縮到了原來的保穆兩城。


    唯一有點稍好的結果是,那些鼓噪著北征的人在這兩場敗仗之中死了不少,之後又因悲觀於形勢而逃掉了不少,也算是元氣大傷,大辛青總算是開始消停了。


    陳武也讓高元伯放心,實際他們守城的實力並沒有損失多少,如果還是這樣的遼軍再次攻來,甚至是那幫打敗他們的生女真人攻過來,也不必有太大的擔心。


    而且,在增援穆州城的戰鬥中,在滄州軍事顧問團的建議下,他們利用兩個州城都靠近江邊的特點,嚐試了戰船與城牆協同作戰的方法,效果十分理想。所以,眼下之大計,還是以穩定軍民之心為上。


    而正在此時,秦剛所派來的特使來到了保州。


    特使姓胡,叫胡衍。


    胡衍是從京城直接去了大名府,再用李禠家的商船快速前往黃河東流的出海口,拿著秦剛給的特別手令,調了在此的流求海船送他去了保州。


    由於此行的目的地還有倭國的九州,秦剛便讓胡衍此次也帶去了他身邊的兩名倭國武士。


    胡特使帶來的秦剛建議同樣也是:穩定局勢,全麵鞏固保穆二州,將其打造成渤海人接下來最穩定的根據地。


    當然,胡特使的建議並非隻是空口白牙。


    秦剛在被朝廷推到了最危險的敵後進行工作,他自然不會既傻嗬嗬地全盤接下、還得自掏腰包的傾情投入吧?即使是對於渤海人的支持有著他自己的布局目的在內,但是總體還是為了朝廷在解決掉北患的大問題。所以為了真正能夠給予渤海人實際有效的幫助,大宋朝廷,至少還是應該要拿出一些務實的經濟援助的。


    甚至從朝中宰輔們的角度來看,在這種情況下,秦剛不提點要求是極不正常的,而他所提出的要求越過份,其實也就越合理。


    最終,秦剛從戶部領到了五萬貫的現銀與後續再有五萬貫的承諾付款,而後者會在一個月之內,以特別軍費的的名義劃撥到高陽關路安撫使司,從而作為對於應對渤海人此次危機形勢的特別支援。


    於是秦剛便安排胡衍先帶著第一筆五萬貫的現銀,專門往保州走一趟。


    果然是有錢則腰杆就硬。


    當胡衍告訴他們這次帶來了五萬貫的軍費資助後,高元伯對於這位特使的態度則立刻有了徹底的尊重,並且還非常客氣地對於這筆軍費將要如何使用的問題,詢問秦待製可有什麽建議?


    胡衍則搖搖頭道:“秦待製特別囑咐過,他對於高首領的能力與判斷十分信賴,接下來你們的總體戰略與戰術,仍然還是由你們自行決定,包括這次我帶來的軍費資助,這也是朝廷的恩典,如何使用,請高首領召集自己人商量決定了就行。秦待製也說過,之前出擊的不順利,也是難免的,它至少還是讓我們真正看清了生女真人的真實戰鬥力。”


    高元伯則感慨地說道:“大宋天子的胸襟、還有秦待製的眼光,著實讓人欽佩。前麵的兩場敗仗,也是元伯識人不準所致,如今損失雖然不大,但士氣影響甚重。不過此時有了這五萬貫錢的軍費,對我渤海人來說,真可謂是雪中送炭啊。”


    之前高元伯也是接受了秦剛的建議,把保穆二州當作自己長期的根據地來經營,所以在占領之後,並沒有對這兩地的百姓加征賦稅,甚至不僅承認了百姓之前對遼國官府已繳的部分額度,還對之後的賦稅又進行了大幅的減免,而這些也的確對於兩城百姓的民心收攏極有幫助,也是對前兩次守城戰全麵勝利的保證。


    而遼軍在圍城時,對城外的所有村莊都進行了劫掠。但渤海人要把這裏當成根據地經營,就必須要對這些百姓的吃飯問題進行負責。這些,尚還可以依賴秦剛通過海運支援來的糧食。


    問題隻是出在了兩次錯誤的出擊,在攻下兩座州城後的寶貴庫存繳獲被迅速地消耗幹淨,關鍵出擊徹底戰敗後,除了那幫盲目叫囂出擊的投機派分子死去之外,還損失了大量善於騎戰的渤海人戰士。


    所以,收拾這副殘局的高元伯與陳武,必須要拿出一定的誠意,對於在兩戰犧牲了的士兵家人、以及幸存迴來的立功者們給予一定的激勵!


    胡衍帶來的五萬貫軍費便在這時發揮了最重要的穩定人心作用。


    陳武在高郵北窯莊野碼頭保護秦剛的那次,胡衍也是親曆者。他在出發前已經得到了秦剛的囑咐,明白了陳武在渤海人裏的重要作用,所以並沒有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什麽特別的熱情。直到高元伯特意交待讓陳武陪著胡特使到保州內四處轉轉後,兩人才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武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呐!”畢竟共曆過生死,在沒人的時候,胡衍對陳武還是相當熱情的。


    “胡掌櫃說笑了,也是秦先生給的機會,陳武不敢不用心。”陳武還是一如既往地穩重,不過他看向胡衍的眼光,也是多了幾分對於舊識的信賴與溫情。


    “大哥分析過,遼國目前國內各地動蕩,實力大減。隻要渤海人做到九個字,還是有可能在遼東地區形成事實割據,贏得一定的發展時機!”


    “哦,秦先生交待的是哪九個字?”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陳武這段時間對於自身處境以及與遼人幾度交鋒後的局勢也十分明了,在聽了這九個字後,稍稍一品,便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立即抱拳道:“陳武受教,自當盡力執行!”


    “大哥還特意交待過,關於高築牆一事,需要用到的民力甚多。而正好現在為了收聚民心在給百姓發糧,這兩件事便可以相結合而行。領糧者,必須要承擔一定的加固城牆的工作,努力參加築城的民眾就可領到更多的糧,這個規矩一定要從現在立起來。”


    陳武聞之更覺有理。


    “廣積糧一事,自然目前隻能靠我們的支援。後續的糧食會從海上陸續運來,隻是倉儲、保管、複查等地必須要指派得力人員負責,並且要接受軍事顧問團的隨時複查。必然不能在這個地方出現貪腐。”胡衍說的這個,倒並非是秦剛的關照,而是他自己對此的領悟與判斷。


    “秦先生與胡掌櫃的考慮甚是詳細,這聽著是九個字,做起來卻是這些一個都不能馬虎。”陳武越聽越是認真,“而關於緩稱王這點,還請放心,陳武與高首領先前就對此有過共識,之前隻是大辛青有了私心。不過,經過前麵的敗仗,他所倚仗的那批人都沒了,而現在的人中,因死傷了至親骨肉而對其恨之入骨的人大有人在,他的安全,還要靠我們的保證。所以,自然會讓他安份一點。”


    “那就好!”胡衍點點頭,“接下來,不知武哥對於之後有什麽打算?”


    “總體策略,自然還是堅持執行秦先生提的‘持久戰’策略,先花點時間鞏固好目前的地盤。北麵的生女真人,雖然兇猛,但我也觀察過,隻要我們保證不北上惹動,他們也不太會南下進攻我們,還是兩不相幹為好。”


    “大哥的看法也是如此。而且,生女真人也會有些商貿的需求。所以我也會想辦法找些機會,通過商路與他們溝通溝通,甚至可以送送禮,緩和一下關係,先把北麵安頓下來。”胡衍將秦剛對此的考慮告訴陳武,“你們擴張地盤的方向,應該是沿著向南的海岸線,對那邊的州城進行逐步地蠶食。”


    “那東麵的遼陽府不可以打嗎?高首領有意明年開春後試一試!”陳武問道。


    “不可!遼陽府目前的實力雖然比較虛弱,但是它畢竟是遼人的東京,其城堅難攻,你們未必就能一下子啃得下來,攻下來也要大傷元氣。而且你再想想,如果遼人的東京失陷,其朝廷豈會善罷甘休?再有別的重要事情也會暫時放下,轉頭調集重兵反攻,到那個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那秦先生的意思是不能進攻遼陽府了?”


    “也不是完全不進攻。可以擺出進攻的架勢給他們一些壓力。大哥是建議你們,可以虛張聲勢,時不時地作出一些攻打的樣子,但決不要真的去打。然後在這個過程中,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


    陳武雖然一時還沒法想明白,通過佯攻遼陽能夠找到什麽機會,但卻的確聽懂了若是強攻遼陽有可能帶來的惡果,於是承諾會把此點要與高首領好好地溝通清楚,以放棄之前不切實際的打算。


    之後,胡衍四下裏轉了轉,也仔細地了解並評估了這裏的商業環境。


    渤海人控製的這兩州,民生與商貿還未恢複,眼下基本還是依賴於大宋的物資援助。這裏的商貿收益,至少需要等到外部的軍事威脅基本解除後才會產生。


    當然,如果能夠與北麵的生女真人消除敵對關係,做一些與他們的轉貿交易,保州還是很有地理優勢的。


    三四日後,胡衍帶著人離開了保州,繼續前往高麗的開京。而他剛上岸,在碼頭附近流求商人專設的聯絡點卻得到了一個令其十分驚喜的好消息:倭國九州島的銀礦已經被探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流大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二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二虎並收藏風流大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