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通判錢進,在前一任知州杜紳在的時候,比較透明化。


    在秦剛過來的時候,他卻發現,這個新知州兼高陽關路兵馬副都總管,雖然在處置張徠貪腐一案時,手段顯得非常地果斷狠辣,但是其為人還是相對比較溫和,甚至相對於杜知州會更容易相處。所以,他在日常工作中也顯得非常地配合,算是一個極其拎得清的通判。


    雖然大宋的通判在名義上應該承擔著牽製、監督知州的責任。但是,也要懂得看明白具體的現實情況,這次派到滄州的秦知州,可是皇上的親自任命、同時身上還有著諸多館職、武職的頭銜。他是腦殼壞掉了,才會選擇與秦剛對著幹呢!


    再說了,像秦剛這種任官以來,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會做滿任期,就迅速提拔快升的年輕官員,你知道他是什麽個來頭?說不定,天子派他過來,隻是看中了邊境地區易於立功與積攢資曆,也許就不會待多少時間,轉眼便迴到京城中樞,再來一次極速的高升提拔呢?


    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苦熬資曆的地方詮選出來的官員,靠的就是自己做事勤勉,不去勾心鬥角,所以繼續老老實實地待在州衙裏,做著自己的份內之事,才是正著。


    凡是知州交待的事情,一律踏踏實實地完成;凡是知州作出的決定,一律舉雙手讚同。所以對於他本就無權去過問的河北禁軍事務,他更是非常識趣的決不過問一句。


    而陳武,在到了滄州之後,接受了秦剛給他安排的一項秘密任務後就悄悄地離開了。


    顧大生安排好了浮陽水寨的各項建設事宜之後,便開始去往滄州下轄的各個禁軍營地去索要兵員空額了。


    這件到各個武將嘴裏奪食的事情,雖然各個地方答應得都不算痛快。但是要說真正到了最後完全拒絕的,卻鮮有遇到過。畢竟,秦剛不僅僅作為兵馬副都總管是他們的上司,同時還因為自己的文官身份,令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再說了,這軍中的貪腐之事,向來都是講究個“抱團均沾”的原則。


    雖然說,滄州新來的這個長官貪心是貪心了點,一伸手就討走了原先在他們口袋裏的一半利益,但是真要說起來,這種開口要的,總是要好過不開口要的。這“上司吃肉,底下喝湯”也算得上是自古皆然的道理。隻要這個口子還開著,每個月的軍餉總算是個源源不斷的進項,少就也就少點吧。


    今天,顧大生要去一趟滄州南部的無棣縣,在這裏駐紮了馬司萬捷軍的一個營。


    本來在看滄州的兵力部署圖時,秦剛就與他討論過,無棣已經是滄州的最南端,與棣州、濱州相鄰,一支騎兵營,不部署在與北遼交界的北部邊境,卻是安排在離前線那麽遠的南方,一定是有貓膩在裏麵。


    顧大生上次來無棣選拔親兵時,就感覺到這裏的兵員缺額要遠遠地超過其它地方。而且因為是騎兵營,他在營地裏特意還關心了一下所能看到的馬匹,感覺也遠遠不足。而最終在這裏選拔出來的親兵人數是零——沒有一個能通得過基本能力的測試。


    對於這樣的選拔結果,當地的軍官卻是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甚至對於他的選拔方法與標準而表示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這次陪顧大生過來的人,正是之前從附近的營地裏選拔出來的禁軍,他對無棣縣的情況卻是非常了解的,在路上就告訴他:負責此地兵馬的是一個叫周瑞的副指揮使,好像是因為他有個姐夫在在路安撫司裏做參議官,是個有路子、有背景的武官。


    顧大生冷笑了一聲:“怪不得能夠躲在這麽遠的地方養老呢!”


    到了無棣縣後,顧大生也沒有直接去軍營,而是在附近的鎮上尋了一家酒樓,再訂了一間包間後,便讓人去請了這周副指揮使。


    由於前些天剛見過,這周瑞對顧大生有些印象,很快便來赴約。


    進了包間之後,這周瑞的態度卻很傲慢,雖然四下看了看這包間的檔次,似乎還算是滿意,便大喇喇地往那裏一坐,就等著顧大生開口。


    顧大生也不在意他的這一態度,便是跟在其它地方一樣,簡明扼要地代表秦剛表達了他的意思,便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想不到這個周瑞立刻就跳了起來,睜大了眼睛極其無禮地盯了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舉起手指頭笑罵道:“你不過是個三班奉職的小芝麻官,老子好歹也比你高上幾級。你家那個所謂的秦副都總管別忘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副都總管,要想和我商量無棣營裏的事情,那也得是奉了路安撫司那裏的命令來才行。我可不管你們在別的地方怎麽樣,到了無棣這裏,就隻能按我說的規矩來。”


    說完了後,要不是看著顧大生本人孔武有力,以及他身邊那兩三個如狼似虎的親衛兵,這周副指揮使可能都想直接打人耳光了。


    看著直接揚長而去的周指揮使,顧大生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份事先準備好的調防令。上麵的內容是命令某支駐紮部隊接令後,立即開拔,前往滄州北部的小南河寨換防。


    這是秦剛安排顧大生去各營談兵額分成前給他的一個後手準備,這份調防令上有秦剛事先簽好的名,並加蓋了知滄州、高陽關路副兵馬總管以及捧日天武四廂副都指揮使的三個印鑒,隻餘了調防部隊的地方空在那裏,用處非常明確且直接:誰要是不聽話,直接把對方的營名填上去就可以了。


    小南河寨、雙港寨與泥沽寨,就是滄州最北端與遼國交界處最前沿的三個軍寨。先不說那裏的環境荒涼、生活艱苦。關鍵是臨靠海邊,甚至也沒有宋遼的榷場,連去蹭點油水的機會都沒有。


    而向來強硬霸道的遼軍,總喜歡有事沒事地越境跑馬,順便以打獵為名,肆意獵殺所能看見的宋兵與宋民。所以說,去那裏駐軍,即使是在宋遼和平了幾十年之後的如今,都是有著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小命的危險。


    顧大生讓隨行的一個字寫得好的親兵填好了駐棣縣萬捷軍的名字後,把這調防令拿到嘴邊仔細地吹了吹,待得上麵的墨跡都幹了之後,吩咐道:“稍等一個時辰,再把這調防令傳到這周副指揮使的軍營那邊。”


    一個時辰之後,當周瑞拿到了這個調防令後,立刻感覺到自己立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盡管他十分清楚,這就是反應極快的打擊報複,但是再看這份軍令卻是手續合規、理由充分,關鍵是知州大印旁邊的另兩枚印鑒,基本上徹底杜絕了他還想去高陽路安撫司尋找姐夫幫忙的指望。


    絕望無比的他隻能埋怨自己為何沒有事先去多打聽打聽這個知州更多的情況,不知道他那個副都總管之外,居然還有著京中禁軍之職的身份。隻是這樣的軍令已下,如果不去,那就是抗命,那個兵馬副都總管派來的使者,會有一百種法子將最要命的罪名安放在他的頭頂上。


    而周瑞隻能硬著頭皮將調防小南河寨的軍令傳達下去。沒多久之後,這座軍營裏便是一片哀鴻之聲。尤其是他底下的那四個都頭紛紛過來找他確認,並詢問他為何這個調令如此突然、為何不提前去和他的姐夫溝通以避免?


    這周瑞能說什麽?他不可能告訴他們,是自己一時失了算,直接得罪了兵馬副都總管來的使者,這道軍令便是對他的即時懲罰。


    情急之下,他隻能含糊地說道:“北遼不是最近屢有調兵邊境麽?這是朝廷裏下來的統一調令,找誰說情也是沒有用的。”


    這周瑞本來隻是想用北遼的理由來強化一下自己無法找人說情改變的原因,卻不想,這一句話聽在底下幾人的耳中,宛如催命的喪鍾一般,一個“北遼調兵”,對於他們這群貪生怕死的老油子兵來說,無異於聽到“麻虎子”之名的幼童一樣,這樣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整個營的軍心都徹底崩潰了。


    在無棣縣的這支萬捷軍軍營裏,原本就是有許多人知道這周瑞的手段與他在安撫司的親眷關係,方才花了大價錢轉到這裏來,圖的就是可以在這滄州境內躲到最南邊的地方,一旦邊境有戰事發生,他們這個地方可是更便於得到消息之後逃命的。


    可如今,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遼人已有異動的情況下,居然要求他們立刻北上行軍,去到最北端、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去。


    各種恐慌與哀怨聲中,有聰明人開始嚐試各種逃避的方法,有裝病躺下的,甚至還有人不惜自殘致傷的,無棣縣城裏還出現有士兵高價懸賞招募流民為自己冒名頂替的。


    甚至到了最後,周瑞自己也感覺情況有點近似於失控,他想派出自己的親兵下去督促各都的士兵抓緊時間進行調防的準備時,竟連親兵們都表現出畏難、抗拒的情緒。而在他的一再威逼之下,帶隊下到了營房後,才發現,居然還出現了逃兵的現象。


    顧大生起先是在無棣縣城裏看著熱鬧的,漸漸地,他也發現了這一營的問題有點嚴重。


    不過隻是一次簡單的邊境軍寨調防而已,還沒有到真正的戰爭爆發,需要他們去上前線呢!如果真的是去直接迎戰打仗的話,這一營的士兵豈不是要立馬崩潰、全軍逃散嗎?


    在緊急向州城匯報了之後,剛選拔出來充作親衛營的三十多人執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以拖延軍令、營內逃兵、管理失控為由,全麵接管萬捷軍無棣營。


    而顧大生此時進行了一番檢查之後,卻是大吃一驚:即使是算上這段時間有人臨時雇傭頂替上來的兵員,此營的兵員空額竟然還高達七成多。也就是說,五百人編製的這一營,現在能夠召集起來的,隻有百餘人。


    而原本在軍籍賬冊上登記過的兩百匹戰馬,如今隻剩下五十匹瘦弱無力的老馬,別說上戰場作戰,就連這次調防充作拖拉輜重的挽馬都挺夠嗆。


    無棣營的這次調查,具有極大的偶然性,但是它的背後卻具有著整個河北路禁軍現狀的代表性。秦剛原本無意這麽早就去揭開這一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疤,但是當它以更加主動的方式在眼前自爆後,作為滄州地區新上任的主政官員,不介意就這一個自燃的火堆來點起自己的第一把火。


    顧大生帶的人,抓獲了九名趁夜想要開溜的逃兵,其中還有一名是周瑞手下的副都頭,然後便順理成章地控製了周瑞與其他所有的都頭們,基本上算是完全中止了周瑞等人對於無棣營的管控。


    結果非常諷刺,原先秦剛派顧大生來,隻是想索要一下周瑞一眾貪吃的兵員空額裏的那三成部分,卻遭到了周瑞的一口拒絕。


    現在好了,事情鬧到了這樣子的地步,再加上逃跑的士兵、處理的軍官,無棣營裏的所有兵員額度全部到了秦剛的手上。


    當然了,在這背後的事實卻是:河北禁軍的糜爛程度,遠遠超出於各人的想象。


    周瑞也“如願以償”地去了高陽關路安撫司,不過卻是因“玩忽職守、軍營失控”為案由,用囚車送過去的。


    因為主將失職,無棣營裏的一係列問題也就捂不住了,隻要一查,兵員缺額卻是最小的事情,戰馬被偷賣,剩餘的還被租給縣裏的商戶拉磨拖貨,也基本喪失戰鬥力,平時的給養馬料卻是一直地足額領取後,再被他們轉手倒賣,入了私人的腰包。


    僅這周瑞一人,就在無棣城裏娶了四房小妾,其下麵的四個都頭與十多個副都頭,也都是縣城裏排得上號的富家大戶,這一並抄家沒收來的錢財,倒也是足夠了接下來這無棣營一年多的足兵軍餉。


    顧大生在處理這事時覺得非常順手,忍不住對秦剛說:“早知道有這個結果的話,我在前麵幾個地方傳話時,可以扮得再弱雞一點,最好能讓他們再多幾處跟我們頂著來,那麽這些蛀蟲不就都可以一個個地清理掉了麽!”


    秦剛看了看他,笑著搖搖頭說:“大生,你跟我,還是要多學習,做將官一定要學一點兵法。《孫子兵法》裏有一句話講:‘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你可曾聽說過?”


    “啊!”顧大生睜大了眼睛,卻又搖搖頭後問道,“這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就先記下來,有空時去請教一下金推官,讓他講給你聽,你再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顧大生卻是極其認真地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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