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還未結束,但是自從離開了京畿路進入河北路地界時,竟然就開始感受不到任何新年的氣氛了。


    為了更加真實地感受一下河北路的實際民生民情,秦剛還是如前麵一樣,讓陳武護衛著金宇、秦婉,帶了他的官誥與印信,以最快的速度先行前往滄州,處理就任前的交接工作。


    而他則是帶了顧大生及五名貼身護衛,扮作了尋常的商旅隊伍,在後麵一路私訪前行。


    河北路在大宋立朝之後,一會分拆成東西兩路、一會再合為一路,已經來迴折騰很多次了。本來這裏算是最為肥沃的華北平原,擁有著最廣闊且高產的熟耕田,一直到唐朝末年,在燕山及燕山以南的河北地區,都是地方經濟與農作物最為豐富的地區,曾經所貢獻的賦稅就達到了天下的一半,所以那時說的是“河北熟、天下足”。


    在三國鼎立時期,無論是開始的曹魏,還是其後的司馬晉家,都是得益於把握住了這麽一塊最為富饒的地區。


    到了唐末五代時,河北地區也是藩鎮割據、相互易手次數最多的地方,誰能夠控製這裏,誰就可以“內抗朝廷,外敵四鄰”、包括可以“禦奚契丹”。


    而這一切都需要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北麵的燕山及其山麓地區的屏障保護,也就是大宋王朝心心念念不願忘記的幽雲十六州,在被後晉石敬塘為求私利而割讓給了契丹之後,原本是中原王朝北拒胡馬南下的大本營與糧倉之地的河北,一下子成為了需要直麵契丹鐵騎威脅的前沿陣地,這裏的命運便徹底被改變了。


    所以更確切地講,宋代的河北,是被閹割了後的河北,是被切掉了一大半的河北。


    由於幽雲被割讓之後,大宋河北路所在的大片平原,幾乎就沒有可以用來防禦異族騎兵馳騁進攻的關隘,這裏不僅需要駐紮並供養大量的軍隊,而且還需要不斷嚐試各種有可能擋住胡馬進攻的各種方法。


    在一次又一次的軍事危機之下,為了更好地防禦對手,河北路曆任的官員與守將都傾向於利用河道湖泊建成“水長城”,也就是利用途經的黃河,放出它的水流在河北境內到處流淌,以盡可能地造就更多的河湖塘濼之地。


    客觀上來講,大量增多的河流沼澤,的確可以給有可能南侵的契丹騎兵製造了不小的障礙,大大製造了來限製並阻擋北方騎兵突馳的障礙。


    但是關鍵的問題來了,黃河不是你家裏的排水溝,你想叫它往哪裏流就向哪裏流。而你一旦存了想任其泛濫的心思,黃河泛濫給河北帶來的,將是一次次極其恐怖的人間災難。


    昏庸的朝廷執政、外加眼高手低的地方官員,在宋時傾其全力而搞的“三易迴河”,最終隻證明了黃河的力量至少是當時的人們根本無法掌控的。


    肆意的黃河水,根本就不會依照任何人的意願。幾次異想天開的黃河水分流,分流到哪裏,哪裏就決堤泛濫,哪裏的百姓就家破人亡,而曾經富饒的河北良田一處處地變成了沼澤荒野,許多曾經繁盛的村鎮都成了無人居住的墳塋聚處,這些災禍帶來的損害,遠遠大於遼人南下的侵害。這樣的情況,直到最終黃河分成了北流與東流兩條相對固定的入海河道之後,才算大致地穩定下來。


    秦剛他們所走的這一條路線,正好是沿著黃河北流的方向。


    好在冬季裏的大雪覆蓋掉了更加令人不安的種種痕跡,隻是沿途所見到的田野裏,大多數都顯示不出有過莊稼種植的模樣。


    零散佇立在道旁的破房子裏,偶爾會有幾個苟延殘喘的百姓,衣衫襤褸、目光呆滯地無視於他們的經過,稍稍有些人煙的集鎮之處,便是隨處可見的乞丐與饑民。


    這樣的情景在漸漸進入大名府時才稍稍有所好轉,而原因並非是這裏的民生能有多麽地好轉,而僅僅隻是越接近府城時,官兵就會設下越多的關卡,以盡可能地驅逐那些一無所有的流民進入城鎮的範圍之內。隻有極少數人可以利用這些關卡的疏忽、或者是在半夜時分悄悄地偷入。


    一路上,秦剛的心情無比沉重,雖然他清楚,這一切的原因與他個人無關,但是想到曾經與蔡京這樣的大奸臣商討過當今所謂的“盛世之景”的話題,他就覺得無比地諷刺。


    路過李禠家的莊園時,秦剛如約與他見了麵。


    李禠得知了他要知滄州的消息,一是為他高興,二也非常擔心地詢問了北邊遼人的情況。


    畢竟大名府所在的地方,一旦宋遼開戰,它便處會成為大宋北拒強虜的前沿重地。


    “禠哥擔什麽心呐!我這次去滄州,不就是為你們頂在前麵嘛!”秦剛半開玩笑地安慰他,“隻是這一路走來,流民甚多,禠哥的酒坊、香水坊在條件許可以情況下,可以考慮收留一些。”


    提及流民,李禠也是一臉的嚴肅,他自幼受到李清臣的影響,自然也長了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隻是莊園的地方與能力有限,隻能收留了少許的一些人做工,平時就隻能在莊外做些施粥救濟的事情。


    李禠這裏的酒坊與香水坊要比高郵神居水寨那裏擴大了一倍有餘,完全能夠滿足京城以及北方市場上的需求。


    秦剛則重點與他商量了兩方麵的事情,其一是讓他著手準備一條從大名府往海邊最近、最方便的運輸路途,以便可以接收未來從流求運來的廉價糧食以及其它產品。其二是讓他在此基礎上,考慮更多的將來對北遼的榷場貿易的工作。因為他去主政滄州,自然少不了會布局一些對遼貿易的工作。


    當然,更多的工作還是需要自己到了滄州後才能開展,便簡單地和李禠對上麵的事情作了一些之後的聯係約定後,便帶著人繼續向北而行了。


    在大名府耽擱了一天,而且為了避免過於招搖,秦剛一行隻帶了兩匹馬,平時隻是用它們馱些行李與裝樣子的貨物,人基本上都是靠步行。


    在進入恩州之後,天上又下起了一場風雪,在路上依舊艱難跋涉的人們,紛紛叫苦不迭。


    秦剛等一眾人,也隻是抬眼稍稍辨別了一下道路的方向,便還是堅定地繼續趕路。


    差不多到了第三天,眾人才開始進入滄州境內,由於下雪,天黑得比往日還早些,眼看著要趕到南皮縣城是不太可能了,正好前麵探路的護士迴報說,在驛道旁一兩裏地就有一座普通的小客棧,雖然條件差些,但是好過連夜趕路的風險。


    進入這家小客棧後,才看到以往極難有客人的這家店廳裏,在秦剛他們進來之後,一下子就擠得滿滿當當的了,畢竟因為有了不少客人,店主為了取暖而用石炭生起的火,氣味雖然有點刺鼻,並且還有不少的雜煙,但好在能夠讓大廳裏保持著足夠的溫暖。


    秦剛他們坐上了暫時還空著的兩張方桌,顧大生等人則是警惕地審視了一下大廳裏的人:


    坐在桌前的都像是跑生意的商人,都算是正兒八經的住店的。


    而在大廳的牆角角落裏,那邊卻是蜷縮了十幾個穿著破爛衣襖的人。


    招唿的店家看到了秦剛等人的眼睛看著的方向,趕緊過來解釋:“這大雪天,要是不讓他們這些人進來避避風寒,可能都會被凍死的。小的已經跟他們都關照過了,讓他們就隻待在那個角落裏,不會影響客官您這邊的。”


    秦剛倒是正眼瞧了瞧這店家,也沒多說話,就是讓他隨便上一些可以吃的熱食東西,再給他們安排兩間可以睡覺的房間就行了。


    在飯菜饅頭上來之後,秦剛卻是關注到了那幫流民中還有幾個未成年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著他們手裏的飯菜,於是便叫過店家,指了指那邊說:“給他們送十幾張粗糧餅子,再給一些熱水,都記我賬上。”


    “哎!客官你真是菩薩心腸!”店家連聲稱讚後,下去準備了之後便送了過去。


    而那群流民接到了這些東西都感到十分驚訝,而聽了店家向秦剛這邊指了指之後的解釋,中間便過來了一位長者表示感謝。


    一夜無事,到了第二天一早,風雪終於停了,客棧裏便聽著是一陣忙亂,住店的眾人都開始準備著起身趕路。


    正在這時,突然便聽得外麵一陣地喧鬧,像是來了不少的人馬,緊接著就聽到客棧的院門外傳來了大聲的吆喝命令聲:


    “客棧裏麵的人全部給我聽好了,南皮縣衙有令,為協助廣德軍追查作亂匪寇,所有人都待在原地別動,等候統一檢查。”


    緊接著,院門便被人一腳踢開,領頭的一個軍官帶了七八個士兵大踏步地衝進來,便直奔大廳。店家一看不對,趕緊迎上前陪笑道:“軍爺,軍爺辛苦了,我這個店裏都是來往的一些客人……”


    “啪!”這個軍官抬腳就將店家踹倒在地,怒罵道:“老子讓你說話了嗎?耳朵聾了沒聽到嗎?所有人都不許動,統統要等老子來檢查完!”


    秦剛等人從客店的房間裏被趕出來再站成了一排,這些官兵便挨著順序先叫出了幾個做生意的人進行盤問。有識相的趕緊在掏出路引的同時,夾了些銀錢在裏麵,而拿到這些錢的官兵則裝模作樣地看了看之後,便一揮手說:“趕緊滾!”


    於是這些商人趕緊迅速離開。


    而有兩人因為一開始給的錢沒達到期望值,結果被檢查的官兵上下打量了一番後說:“這兩人非常可疑,先抓起來!”


    結果嚇得這兩人又趕緊再從身上掏錢,連說:“我還有證明、還有證明……”直到把身上的錢全部掏出來後,這才被放行。


    而昨夜擠在大廳角落裏過夜的那群流民,此時在他們眼中的神情都是絕望而無助。


    秦剛輕聲對旁邊人說:“分成兩撥,有四個人按他們的意思給他們錢,然後帶上馬先脫身,到了外麵之後看看是什麽情況,再注意接應我們。我和大生還有一人留在這裏,看看他們要搞什麽花樣?”


    果然,四名護衛扮作的商人按照了這些官兵的要求付了足夠的錢後,就被證明都是良民百姓,與其他一些住客獲準離開了客棧。


    而隻是遞交了普通路引的秦剛等人,因為裏麵沒有夾帶銀錢,而立刻被這些官兵喝定為懷疑對象,勒令他們與那群身無分文的流民待在一起。


    此時倒是那位長者擠在秦剛身邊小聲道:“這位小郎你糊塗啊,我看你也不像缺銀錢的人,這個時候又何苦舍不得花那些錢呢?還是趕緊買個平安先走掉好啊!”


    秦剛安慰他說:“老丈莫擔心,我是正經的生意人,不怕官兵的檢查,就是想看看他們最後要把我們帶到什麽地方去。”


    很快,這群官兵最後便以搜查出了這麽多可疑對象為由,又向客棧的店主勒索了一些錢之後,便驅趕著從客棧裏搜捕出來的這些人,從店裏統一帶了出去。


    隻見這群官兵大約十多個人,軍服軍帽都是亂七八糟地穿戴著,更是為了禦寒而亂裹著一些衣襖,要不是他頂著官兵的名頭、而且還兼拿著一些兵器,這些雜牌士兵在秦剛的眼裏根本就沒什麽戰鬥力。


    秦剛、顧大生還有一名護衛被趕在這群流民之中,隨著眾人一起開始向北邊行走。


    走了一會兒之後,還是那位老者,在看了看前麵的方向後,再次焦急地對秦剛說:“不對啊,這個方向可不是去南皮縣城的。這位小郎,你不像我等身無分文,按我說來,你還是保命要緊啊,趕緊拿些錢去求求那些軍爺吧!”


    秦剛則是不緊不慢地走著路,並向跟著自己的那名護衛投去了探詢的眼光,隻見對方給了他一個隱秘的手勢,便知先前已經脫身的那四人,已經遠遠地跟在了後麵。於是便微笑著對那老者說:


    “不妨事的,大家的性命都是一樣的,任誰也不能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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