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黃小個便將第三封書信交給宮十二。


    在這信中,秦觀向宮十二闡明,他按舊思路建立起來的鄉兵,也就相當於大宋在地方的廂軍,而廂軍的利弊得失早已有定論——都是雞肋之兵。


    實際上宮十二真正需要的,理應是沿著衙役捕快方向發展的、更高效的治安力量。


    由此,秦觀為流求島的軍事力量作了明確的劃分與規範。


    顧大生所率的神居軍一拆為二:


    由於近期兼並及招募了不少昔日的海盜及流亡水手,以及一半善於水戰的士兵,明確為獨立的流求水師,號為神蛟軍,專司負責流求海域的控製及對外防禦;


    而其餘的神居兵,則為流求陸軍,號為飛虎軍,專司流求內陸開拓、叛亂平定。


    這兩支正式軍事力量,依舊由顧大生負責統領,但是訓練及發展方向將會更加明確集中。


    而以大烏臘部落的聯訓土軍,及類似與流求其他部落聯合的此類軍事力量,由飛虎軍統籌指揮,必要時可以利用土人士兵的地理優勢與飛虎軍配合作戰。


    宮十二所建立的鄉軍同樣一拆為二:


    從墾民中吸引招募善戰且品行可靠者,完全脫離生產,按每座開拓一座城市配備五十人的編製成立天雀軍,隨城駐守,專司城市港口的防禦以及城鄉治安維護;


    而墾民按十比一的比例,抽取保甲,成立伏鳳軍,實際就是預備役之意,平時在原地保持生產,農閑時保持訓練。遇緊急情況可自行組織自衛,重大戰事時,另行征召入伍。


    鄉兵分拆之後,天雀軍明確為地方武裝力量,由宮十二完全調度管理。而伏鳳軍則為雙重管理:平時交由地方代管,但飛虎軍須為其提供訓練支持,遇戰時及重大行動時,宮十二須將其交由顧大生進行統一指揮。


    雖然說,秦觀作為秦剛離開流求時,明確指定的流求事務最終決策者,他完全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的處理結果。


    但他卻並沒有這樣做,既是擔心異地遙控指揮的權威不足,更是充分考慮到這三個人的不同秉性脾氣,而相應地通過書信及話語轉達,幫助他們自我意識到各自的過失與不足,再在統一彼此認知的基礎上,圓滿且令人信服地提出這樣的綜合解決方案。


    三人在黃小個的見證下,對於秦觀的這一決策表示了完全地認同,並在黃小個帶來的政令本上各自簽印。


    李峰也清楚地認知到,接下來,島上的格致院成員,將要充分考慮到神蛟、飛虎、天雀與伏鳳四支不同任務與性質的部隊武裝,加緊研製相應的武器裝備。


    半個月後,烏溪流域土人武裝被徹底擊敗,近十個部落首領出降。


    第四批墾民順利到達烏溪河口,漢城周邊田地開始開墾。


    進入冬月農閑,早已經在秦城儲備多時的大批磚石建材運抵烏溪河口,宮十二再次發布《漢城征役令》,在秦城及港口建設中已經積累了許多經驗教訓之後,漢城以一種令人驚訝的建設速度迅速地出現於烏溪河口。


    朝廷自然不會知曉東南方向所發生的變化,他們此時的精力都被西北傳來的捷報所占據了。好此難得的大勝仗,雖然因為有了隨露布飛捷帶來的永興軍路官員聯署戰報,但是要對大戰中的各方進行準確適當的封賞,則必須還要等更加詳細的戰果統計報告。


    不過這一次,永興軍路的效率還是極其令人滿意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負責的官員恰巧就在保安軍,第一時間便去了土門寨現場,更是由於此次的戰果實在令人興奮,一眾官員本著極其嚴謹與客觀的原則,更以高效的效率與快速反應,在最短的時間內,向京城提供了一份全麵、詳細並極其令人震驚的戰果核實材料。


    作為此戰的最主要策劃者與指揮者,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呂惠卿,在整體戰略部署上的處理是可圈可點的:


    首先,是提前對於西夏軍入寇作好了充足的應對準備,在西夏發動東中西三路大軍同時入侵的沿途,進行了極其果斷地堅壁清野與逐次抵抗,有效挫傷並削弱了西夏大軍的進攻力度;


    其次,其親自主持的延安城防禦戰中,成功抵抗住了西夏此次的主力大軍共計十五天的瘋狂進攻,並在城下殺傷了大量敵人,客觀地說,這也是整場戰役獲得勝利的重要基礎;


    當然,也正是因為延安城被長期完全圍困,經略安撫司缺乏對於戰局日後變化的及時掌程度,從而導致呂惠卿在土門寨伏擊戰之前的決策判斷發生錯誤,未能提供有效的支援與響應,從而影響了最終戰果的擴大。


    依著功過相抵的因素,詔令將呂惠卿原有的寄祿官從三品的左正議大夫提升至正三品的左光祿大夫,再另賞賜錢財五萬緡。而其原有資政殿大學士的館職、以及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的差遣均沒有變動。


    這樣的結局,對於一心借此戰功而迴到朝堂的呂惠卿是相當打擊了。


    不過,誰又讓他在原本可以確保實現心願的土門寨伏擊戰前退卻了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即使是已經有事實上的戰報放在他的麵前,呂惠卿依舊是不願意認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敵軍至少有十五萬,卻敢用自己的兩千加九千的兵力去伏擊,隻有瘋子才會做出這樣的計劃,也隻是瘋子願意去相信這樣的計劃。”


    當然,如今的這個“瘋子”已經成為鄜延大戰的最大功臣。


    既有奇襲焚敵糧倉的長遠戰略規劃,又有入營勸降擒殺敵酋的親曆戰術,更有九千追擊二十萬大軍的膽略與勇猛,這些齊攢一身的赫赫戰功,任取一件給一個大宋的地方官員,都足以讓他們載譽入京、甚至有望問鼎執政了。


    隻是,秦剛的從官資序畢竟是太淺了。


    在此之前,他原本就是因重臣舉薦,方才做了半任的江淮發運使司下的催綱司管勾公事。再因任上推廣《青苗法》有功、且西北戰事缺人,才破格簡拔,以從七品的承議郎權發遣鄜延路下的知保安軍,這些在當下的所有朝臣眼中,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升遷速度了,更已是許多官員窮極一生都無法到達的高度。


    依著趙煦之意,他覺得現在的秦剛,就算在西北之地直接做個知州也是可以的。於是便想賞他一個從五品的朝散大夫,這是可以正式出任下州知州的官品。


    “陛下,自古朝廷封賞自有法度。雖法外可開恩,但終究還需走在尺度以內為好。”章惇站出勸說趙煦,“秦剛少年英才,尤須多加磨煉,方才可以成長為國之棟梁。若是提拔過快,則欲速則不達、欲憐而多溺之,實為不妥。”


    “陛下,這秦剛此戰雖然是立功累累,但其身為鄜延路官員,多事未提前報請經略安撫司,且有擅違司命、越權調度等等行為。雖然眼下以戰果論處,尚可赦免,但是論及行事之法,仍需多加訓斥,才能維護朝綱法度。所以,臣以為不可封賞過厚。”這曾布站出說的一席話,卻很令趙煦覺得有點噎喉。


    你要反駁吧,卻發現他說的一句話都還在理,你要是認同吧,可難道非得要對立下大功的秦剛不獎反罰嗎?


    這便是大宋朝堂的進諫藝術,你立功的地方可以說成是“暫且不提”,你有問題的地方卻要被拿來來大加評判。隻要他們願意,忠臣可以說成奸賊,逃兵可以粉成英雄,更不要提剛才的這波“明褒實貶”、“順手牽羊”、“借刀殺人”等等諫言秘計。


    曾布已經明顯覺察出章惇他們一夥人對於秦剛的拉攏,更是看出了章楶對其的器重,他倒不是對秦剛有什麽觀點,而隻是簡單地遵循著“凡是對手支持的,我就要反對”的朝堂鬥爭藝術,適時上來給小皇帝添一下堵。


    “老臣認為,秦剛此戰,實在功績遠大於過,所以還是必須要給予獎賞的。對其官品的提拔,如跳過兩階、升至正七品的朝請郎,這也算是朝廷的極大恩典了。”章惇繼續建議,“而如果陛下著實想要特顯恩寵、獎勵功臣的話,不妨可以可賜個館職給秦剛。”


    趙煦聞聽頓覺這是一個好主意。


    館職是大宋的一種非常特殊的職位。


    宋朝皇帝都有為前任皇帝修建圖書館而紀念的習慣,到了趙煦此時,已經為幾位先帝分別修建了龍圖閣、天章閣、寶文閣三個閣館。皇上要是欣賞哪位才華出眾、功勳卓著的文官,便就下旨賜於這些文官這三閣中分別擔任它們的學士、直學士、待製及直閣等職。


    這些館職聽並沒有什麽實際的權力,也不需要正兒八經地去做什麽事,但就是多給你發一份薪水,當然,更重要的就是代表你所受到了皇帝的表彰與重視,因此這些職銜的唯一含義與價值就是:清貴!


    有點類似後世的“享受國務院津貼”之類的頭銜。


    館職同樣有品級,分別為:


    閣學士都為正三品;閣直學士都為從三品;閣待製都是從四品;直閣也就是所謂的直龍圖閣、直天章閣與直寶文閣這三個是正七品。


    當然,這正七品的直閣與從四品的閣待製之間,還有六品的集賢殿修撰與五品的集英殿修撰。


    當然,正是由於館職相當清貴,皇帝輕易不會賜銜,有些官員在本官已經到了正五品時,意外獲得了一個六七品的館職,卻仍會把館職放在自己頭銜的最前,以展示自己之榮。


    趙煦於是決定,授予秦剛正七品的直寶文閣之館職,這一點,皇帝直接作主了,底下大臣提不出意見。


    而關於秦剛的差遣。章惇從鄜延大戰的實際戰果來說,是非常滿意當前的結局的——既大勝了西夏,同時居然還奇跡般地製止了呂惠卿迴朝的所有努力。


    在此情況下,他也難得地為秦剛多作了一點考慮:如果讓他繼續留在鄜延路的話,極有可能會遭到心胸狹隘的呂惠卿的報複,而他同樣也不願秦剛去到可如魚得水的涇原路章楶麾下,於是便提出了一個令趙煦也十分滿意的建議職位:權知環慶路下的環州。


    這環州屬邊境下州,本需從六品文官充任,秦剛目前差一品則稱權。但是即使是如此,這二十一歲的知州,放在整個大宋,也算是極其罕見的了。


    趙煦對於這個愛臣的看重意猶未盡,想了想又道:“秦卿的父親還健在吧?那就賜其父為承奉郎,賜高郵秦家禦筆牌匾‘忠勇之第’一塊,再賞錢三萬緡。”


    承奉郎不過正九品,又非差遣,而牌匾、錢財這些都是小事,自然無人在此反對。


    接下來,此戰的主要功臣封賞情況:


    原崇儀使、金明寨主將張輿,因軍功升皇城使、環慶路副兵馬鈐轄、遙領甘州刺史。


    這宋代武將,若是有正任官,遙領官職就是一種榮譽,就是多領一份薪水,並不需要去那裏上任。而張輿此時的正任官從原來正七品十五級的崇儀使,一口氣升到了同樣正七品但卻第一級的皇城使,別人便會尊稱他為張皇城。他的差遣是環慶路和副兵馬鈐轄,算是和鄜延路的劉法平級了。


    當然此時卻無人知道,在原來的曆史時空中,金明寨因小梁太後圍攻延安城不下,在迴師時順手攻破泄憤,張輿與守寨三千軍民皆戰死,死後才獲得皇城使的追封。


    現在,由於秦剛的介入,死去的人換成了小梁太後,而整個大西北的戰局也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延慶升到了文思使、鄜延路兵馬都監、遙領沙州刺史,終於實現了自己難得的突破。


    趙駟獲封的東頭供奉官、環州兵馬巡檢看似不太高。但這隻是吃虧在他之前隻是秦剛的私兵之將,並無朝廷的任何實職。而這次卻可因戰功,從無品無級的白身將士,一下子跳過了從九品、正九品,直接做到了從八品的武官小使臣的第一階,並且還獲得了可以掌管一州的兵馬實權的差遣官職。


    當然,這樣的封賞,也是在表示著朝廷對於秦剛的看重與認可。


    而再往其下的各位軍官及將士因為斬首、俘獲等等立功之後其他各類封賞,則會責成樞密院去一一落實,不必讓皇帝再多費心神了。


    此時,新曹門外的李格非家,李清照正緊閉著房門,在她的麵前竟堆砌了足有十幾封的書信,直令她既是歡喜又是意外地想要落淚。


    因為,它們的寫信者都是同一個人,秦剛。


    從書信的封緘痕跡來看,每封信都是寫於不同的時間、甚至還可這些痕跡上推斷出各種特殊的發信環境。它們雖然都是在寫完之後便及時投去了驛站,但是在到達了陝西郵路中轉中心鳳翔府之後,卻是因為受到西北戰局影響,不得不停滯在了那裏,以便把有限的運力讓位於當時最緊急的軍情傳送與物資轉運。


    一直等到土門大捷之後,西夏大軍敗退迴境,從鄜延路到秦鳳路一帶的局麵情況都恢複到了戰前的狀況後,這些積壓多時的信件才積攢在了一起,一並地從驛道投送到了京城。


    而負責這次信件投遞的郵吏卻是因為城裏賭球一事,也是認識李清照的,在送來這麽許多的信件時,還在心裏腹誹著:難不成這李家的清姐兒賭球出錯,輸給了這位落款為保安秦剛的人很多很多錢?否則怎麽會一下子發來這麽多的信件?


    此時的李清照,正輕輕撫摸著這些曆經戰火之地、風沙之境以及漫漫黃土之野的信件,原先在心中已經積攢十幾日的對於秦剛不滿、委屈甚至於憤怒的情緒,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那日她在青城鎮外再三關照著秦剛,不要忘了給她寫信。


    可是僅僅在一開始收到過兩三封之後,便徹底中斷了任何的消息。


    其間,她甚至還從父親那裏得知了秦剛在順寧寨帶兵冒死進行夜襲的零星消息,雖然知曉邊疆官員都必以國運民生為己任,也以建功揚威為行事準則。但是她的內心,仍然是不由自主地為這個十八叔的安危而緊張地夜不能寐。


    在她的心中,也曾一千次地責罵過對方,為何就會這般忘記了對自己的承諾,為何就不能來信寫個片言隻語、報述一下平安呢?


    良久,她才仔細分排好眼前的信件,辨其時間前後,再一封封地逐一拆讀。


    秦剛的這些信件,有寫自順寧寨防禦戰之初,也有寫在突襲休整的間隙,還有之後迴師保安軍時的短暫安寧期、更有進入金明寨後、直至最終追擊西夏潰兵過程中的空餘。


    他一如既往地使用著彼此間最熟悉的語氣,維持著十八叔的那份成熟與老氣,娓娓而述軍營中、邊疆外、戰場上以及各個角落裏一些盡可能有趣的小事。


    有的信挺長,比如會向她詳細描述介紹著蕃軍兵士經常會吃的各種奇奇怪怪的食物,以及他們非常特別的一些禁忌與偏好。


    李清照能夠想像得出,這位表麵上會故作大度、總是一副無所謂狀態的十八叔,在為了適應這些不得不將就的習慣,而會私底下露出各種無奈皺眉與搞怪吐舌頭的熟悉鬼臉。


    有的信則非常之短,繚草的筆劃、廖廖無幾的話語,說著一些極其輕鬆的小事。可是她卻分明能夠從這字裏行間,敏銳地讀出戰場上緊張蕭殺的氛圍與行走間決定生死大計的謹慎。


    當然,在明顯是一封寫於大勝之後的戰利品收繳過程中的信裏,她都能仿佛看見對方是如何用著其它很值錢的東西,去設法哄騙一個士兵交換來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喜歡的舊銅香爐。其實,他完全可以用長官的權威直接沒收掉這樣一件小東西。


    是的,好象十八叔現在已經做到了知軍這樣的職位,似乎都趕得上或超過阿爹了。


    可他為什麽就還是那般地好玩呢?


    李清照在房間裏又癡又笑地讀著這些信件的時候,在她房門門縫上扒看了許久的李迒終於站直了身子,一邊搖著頭離開,一邊嘟囔著:“阿姊真是發癡了!十八叔的那些信裏也就隻有幾張紙,一樣好吃的、好玩的都沒有,結果她居然還傻笑成那樣!”


    而另一處的正廂臥室裏,憂心忡忡的李格非卻是在與自己的夫人談了他的擔心,尤其是今天,他親眼看到了郵吏送來的那麽多封從鄜延路寄來的信件。


    “我倒是覺得秦徐之這個孩子挺不錯的,出身雖然普通了點,但是卻知書達理,又極重情義,少遊家、履常家,包括咱家,都不是一直受其關照嗎?”王氏卻好像並不反對自己的女兒喜歡秦剛。


    “唉!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是潛意識裏的老父親情節作怪,還是下意識裏的政治敏感性,李格非總是覺得秦剛在政治上的那種寧折不彎的脾性,對他而言並非是一個十分靠譜的女婿。


    他更希望的,應該是一個相對寬厚、老實且本份之人,哪怕沒有什麽官職,哪怕沒有什麽財富,因為他深信自己還是能夠為清娘準備好一份不錯的嫁妝的。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由於這次他被外放廣信軍,之後再被召迴京城,經曆了這樣的一番折騰之後,似乎看明白了許多事情:蘇軾的各個弟子中,僅有自己可以迴京,還不就是因為他身上的蘇門印跡最輕,又多虧了一些韓門師兄弟以及嶽父門生的幫忙麽?


    所以,未必需要他旗幟鮮明地投靠新黨,但是適當與蜀黨保持距離是否也是一個好選擇呢?


    他最近也在考慮,是不是要換個地方搬個家住?


    理由也是現成的,如今他在秘書省工作,如果可以在內城找個住得近的地方,即使是多花了些租金,但每天在上下班的路上所節省出來的時間與馬車費,也是非常有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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