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的外放,實質便是被罷相。


    對此,秦觀得知之後,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畢竟在元佑初年,對於大宋將士們於熙豐年間流血犧牲而奪迴的城寨之地,司馬光這個腐儒提出了“盡數退還給西夏”的荒唐主張,而蘇轍竟然也是朝堂中最為強烈支持的那個。


    尤其是在最終同意割還西夏米脂、浮圖、葭蘆、安疆四寨之後,西夏卻沒有如舊黨人士宣揚的那種“感恩戴德、永守和平”,反而是趁火打劫地展開了更大規模的軍事侵擾。麵對如此的事實打臉之後,以蘇轍為代表的舊黨眾人,卻展開了他們自以為是的雄辯之術,認為西夏人如此進攻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退還的距離不夠大、割還的城寨不夠多而導致的。


    這種妥協退讓的邊境策略,不僅僅是讓元佑時期的宋朝廷成為周邊諸國外交口碑中的笑柄,更是讓大宋河西諸路的軍民陷入到了無窮盡的兵火災難之中。


    即使是顧及自己老師蘇軾的麵子,秦觀在談及此事時,對於蘇轍等人行為的不認同也是毫不掩飾的,將君子道德的那一套,應用到戰爭中,在朝堂上是極其可笑的,而在邊境的民間,則意味著無數百姓人家的滅頂之災。


    當然,蘇轍的外放,則正式觸動了元佑舊臣開始被批量放逐的第一塊多米諾骨。


    秦剛並沒有因為自己獲得了一甲的進士及第而有太多的興奮,隻是對於接下來秦觀的命運表達了深深的擔憂。


    畢竟,在蘇軾離開京城之後,蘇轍多少還算是擋在蜀黨一眾人等身前的最後一棵大樹。


    如今,蘇轍也離開京城了,小人們便開始發動了。


    借著紹聖元年的開啟,趙挺之開始上書彈劾蘇軾,訴其學術不端、擾亂朝綱。


    在蔡京的授意指點下,趙挺之進而指出,其本人雖已外放定州,但其諸多門徒依舊盤踞於國史院,並以修《神宗實錄》為機,在其書中多有編造誣陷不實之辭,從而以此詆毀先帝英名、陷構新法於不義。


    而禦史台與諫院眾人,在蔡京的安排下也聞風而動,紛紛上書附和。


    這一次,也的確是趙挺之下了很深的功夫,無論是選擇彈劾的話題之點,還是選擇彈劾的時間,都是把捏得恰到好處。


    正在紹聖興頭上的趙煦,看了趙挺之的彈劾奏章之後,再一條條細細地閱讀已經在《神宗實錄》裏所查找出來罪證之後,勃然大怒,立即下旨要求嚴厲查處。


    一時之間,山雨欲來!


    得知此事的秦剛,趕往秦觀住所,卻見其神態悠閑地擊拂衝茶,看到秦剛便笑著說:“新科進士過不了幾日就會授官。你不在家靜心以待,反倒跑到我這裏來作甚?”


    這進士得中即可授官的規矩,也是從宋代才開始的。


    唐朝科舉考中進士後,還得通過吏部的考試才可得官。比如一代文豪韓愈,考中進士後,卻三次參加吏部考試不得過,最後隻得離開京城去找了節度使董晉,在其麾下做了幕僚。


    宋朝自太平興國二年開始,凡是通過科舉獲得進士者,無須再考試,直接就可以授以官職。


    隻是不同的年代,進士初次得官的情況也不一樣。


    太祖時期多為較低的初等職官,後來經過諸多皇帝,一直到了神宗以及當朝為止,進士授官的官品才逐漸提高。


    如果根據元佑年間的幾次科舉慣例,狀元一般能任承事郎、簽書兩使幕職官廳公事,榜眼為兩使幕職官,第四、五名為試銜知縣。第六人至一甲末為試銜大郡判司、大縣主簿。二、三、四甲為試銜判司簿尉,五甲等候選用。


    秦剛行過禮後笑道:“老師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已經是從八品的宣義郎,可是比狀元可授的承事郎還要高上一階,我還在乎能給個什麽樣的官職嗎?”


    秦觀知道他是說笑,但還是糾正他:“徐之莫要輕視,這官階隻是官階,此次朝廷所授的卻是差遣。有了差遣,方才能夠一展抱負,行事建功,實現你的人生所願。”


    秦剛卻是歎了一口道:“若是朝堂政治清明,學生又何嚐不是這樣想的呢?今天聽李至德說那趙挺之興風作浪,朝廷信之要查《神宗實錄》編纂一事,想必老師定是因此事而被通知在家待查了吧?”


    秦觀笑笑說:“若要說是兩年前,我倒真的會為之驚慌失措,為了頭上官帽而患得患失。那個時候,我還錯信他人,連累了我的老師及蘇三丈。”


    秦觀說的這件舊事,是元佑五年,他終於入京為官,但是正好遇上洛黨與蜀黨相爭的賈易一案。當時的秦觀因先受朱光庭的彈劾、後受趙君惕的拉攏,在麵對這類政治鬥爭,既無策略、又無眼光,竟然獨自去找趙君惕疏通關係。卻中了對方之計,套去了蘇軾與蘇轍的口實,結果坑了自己老師一次。


    此事之後,他後悔萬分,自覺在師兄弟麵前也抬不起頭來。幸好有著蘇軾的天然豁達,反過來安慰於他,說如賈易、趙君惕這等奸猾之輩,單純簡單的秦觀哪裏會是對手。無妨無妨,成長了就好!


    眼下已過去了四年,秦觀在京城的官場中也算是見識過了各種的陰險醜惡,更從老師蘇軾以及蘇轍的先後離京中看清了政治的無情。


    “徐之,說句實話,我真的還要感謝你。”秦觀深有感觸地說道,“我這一生,作過很多詩詞,結識過很多師友。但唯有收你為弟子後,才突然發現,我的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比如,你這次的登第,老師之喜,甚於自己當年。與此相對,我這編修之職又有甚要緊。”


    有人曾說,秦觀的一生,一直像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這是由於在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乏愛護他的人:


    無論是年輕時被瘋狂追捧的無數詩詞崇拜者,還是家中對其一心一意的夫人徐文美,又或是甘於隨其同生共死的侍妾邊朝華。即使是在人心險惡的朝堂,上有老師蘇大學士保駕護航,旁有成熟穩重的師兄黃庭堅隨時照應,一直讓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地安逸與順暢。


    所以,在原來的曆史時空之中,當紹聖元年的政治風暴席卷而來的時候,秦觀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地被打倒,一個個地失去了保護他的能力時,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何處才是其應去的歸宿,於是,便由此一步步地走入人生低穀,再也無法走出來。


    但是,眼下的秦觀,卻多了一分老師的責任、更多了一分老師的驕傲,在他看向未知遠方的眼光裏,平白地增添了幾分需要關心照顧身邊弟子的自信與責任。


    秦剛看在眼中,卻把這份感受到的欣喜悄悄地藏於心底。


    他突然提到:“老師,我來京城也有些時日了,這最出名的大相國寺倒是一次也不曾去過。不知今日可否能帶我去看看呢?”


    秦觀一聽,倒也來了興致,道:“甚好,叫上湛哥兒,同去走走。”


    大相國寺,一直是京城的另一種象征。


    來了之後,秦剛才發現,所謂的大相國寺,並不隻是單獨的一座寺廟,而是由一片甚至是不同宗派的幾十個僧院組成的寺廟群,佛教用語叫做叢林。


    而且在不同僧院之間,便是京城永遠的繁華景象,各式各樣的集市夾雜其間,各種攤位店鋪生意林立其中。


    秦剛他們過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要比新年時的東嶽廟廟會還要熱鬧幾分。


    想起了廟會,秦剛便不由地想到了郭小娘,她有伯父在朝中為官,現在也應該是知道了他獲得進士及第的喜訊吧。


    隻是想到此事時,秦剛卻總覺得心裏有一點點的不對勁,隻是怎麽個不對勁卻說不上。


    “好!”前方突然傳出爆發式的一陣眾人喝彩聲,打斷了秦剛的思路。


    卻見秦湛一把拉起秦剛的手,興奮地就要往前方湊去,並對他解釋道:“是蹴鞠場,說明今天有蹴鞠比賽哩!”


    果真,這裏是在大相國寺的內部兩處僧院之間的一塊空地,四周被圍起了一圈看台,中間便是專門的蹴鞠場。不過一問才知,裏麵的位置都是提前預訂好的,現在臨時想進去是不行的,隻可以預訂明後天的比賽,真是想不到,在宋朝的球賽就已經這麽火熱與市場化了。


    不過,還是秦湛的眼神好,透過一群人頭突然在裏麵看到了熟人,趕緊舉起手一邊拚命搖晃一邊大聲衝著那邊叫道:“高二!高二!高球!看這裏、看這裏!”


    果真,場內的確實是高球,在聽到了喊他的聲音後,先是看到了招手的秦湛,再看到了秦觀他們,立刻一溜煙地跑出來。還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地見過禮,再與看守入口的人打了一聲招唿,就把他們三人帶入場中,還在最前方給貴賓專門設立的座位地方安排了位置從下。


    果然是有人好辦事啊,不僅可以進到內場,而且還能夠有座位坐。


    “秦大官人好,秦小官人好,你們先在這裏安坐。有什麽需要隨時來找我。”高球總是那般地彬彬有禮,不過今天他是換了一身短打打扮,像是也要下場踢球的樣子。


    秦剛問了一下,高球點點頭道:“這裏每兩個月會有一場蹴鞠比賽,男女也幫駙馬府上帶了一支隊伍,今天是要和楚國公府上的隊伍比賽。”


    哎喲,怎麽遇上的都是熟人啊!秦剛與秦湛趕緊向前方望去,果然,很快就在對麵的觀看座位那裏看到了趙子裪,因為比賽快開始了,又是外麵的公開環境,趙子裪也隻是在座位上遠遠的點了點頭,示意見過禮了。


    在正式比賽前,先是由將要比賽的兩支球隊各派出自己的好手進行個人表演。也就是一個人用腳將皮球踢出各種的花樣,這個在此時被稱為“白打”。


    之前吸引到秦剛他們的那陣喝采聲,其實正是高球的白打表演,隻是可惜現在是看不見了。


    接下來便開始正式的比賽了。


    秦剛看到,場地的正中間豎著兩根足有三丈多高的竹竿,兩根竹竿之間的間距據說是有標準的,應該是九尺五寸長,用了一條橫幅連起來,而橫幅的中心處裁出了一個直徑二尺八寸的圓洞,這個圓洞被稱為“風流眼”。


    蹴鞠的比賽模式叫作“築球”。


    築球對戰時,每方派出七人,站在竹竿橫幅的兩側,比賽開始後,每一隊由球頭,也就是比賽隊伍的隊長發球,依次傳給自己隊伍的每一人,然後最後一人必須將球從橫幅中的風流眼中踢過去。然後對方能夠接住後,再依次傳過七個人後踢迴來。在這過程中,如果球在自己一方掉落地上,或者沒有能穿過風流眼,都算是對方得分。


    隻是築球的規則過於簡單與死板,每一次的進攻都要經過七個人依次顛球,實際主要就看最後一個人踢過風流眼的技巧,從精彩程度還不如白打好看,兩隊之間也沒有什麽激烈的對抗手段,無非就是一聲溫文爾雅的才藝表演。


    所以這樣子看來,非要說這蹴鞠是最早的足球起源還是挺牽強,除了都是允許用腳、腿、肩、身與頭頂控球之外,並沒有什麽共同點。


    比賽結束之後,駙馬府與楚王府的隊伍水平都還不錯,所以無論是過風流眼、還是相互傳球,大家的得分居然都是相同的,但是最終裁判那邊商量後,還是以高球率領的駙馬府在顛球過程中,花樣更多、配合更默契、獲得的喝彩聲也更多些,而判勝。


    比賽結束後,一則楚王府的幾名隊員並不服氣,二則周圍的看眾還未盡興。秦剛突然想到,如果要是生硬地把足球比賽的規則介紹過來的話,不但眼下的場地並不允許,而且也不一定適合眼前這些隊員的習慣與踢球技巧。


    其實倒是有另一種成熟的比賽規則更加類似並適合這些隊員,那就是之後的毽球,或者說是東南亞流行的藤球。


    於是,秦剛便請來了高球與楚王府隊的球頭,說他有一種新式的比賽規則,可能會令比賽更加好看一些,不知他們是否願意嚐試一下?然後就把這毽球的基本規則講給他聽。其實與剛才的築球規則相比,隻有三點改動:


    一是把高空的風流眼橫幅改成了隻有一人高的球網,而且隻要過網就算是成功進攻,降低了難度,卻增加了攻擊的力度與頻率;二是限製了在已方顛球的次數,規定自己場內不論顛球次序,也不限誰去顛,但是最多四次就必須要過網進攻,這點是加快了比賽的節奏;三是降低的比賽的人數,每隊隻保留三到五人即可,其餘人可作替補。


    兩人對這規則一聽就明白了,而且覺得十分新鮮並有意思。


    尤其是對方的球頭,正好對於剛才的比賽結果並不服氣,就問高球敢不敢用新規則再比試一番?


    高球心想誰怕誰,於是欣然應戰,並請秦剛為裁判。


    雙方迴到隊伍中找隊員各自講解準備了一番,按五人製的規模,各帶了四名隊員上場。


    果然,在新規則下,比賽的對抗性迅速增強,畢竟是最多四次就會把球踢過對場,甚至有隊員也會無師自通地會選擇過網偷襲以及攔網反擊,場上頓時顯得是險象環生,不時地還會出現某個隊員飛身救球、甚至還有倒掛金鉤、淩空抽射等等這種進攻性與觀賞性都極佳的場麵出現。


    周圍的觀眾之前哪曾見過這樣的比賽,一下子都有些瘋狂地喝起彩來。


    尤其是高球,他優秀的個人技術,在這樣的比賽裏,不僅能夠十分完美地承擔起一傳、二傳、進攻甚至是攔截的各個角色,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自由人。


    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優秀進攻及防守中,獲得了觀眾如癡如醉的喝彩。


    新規則每局十五分,三局兩勝。兩隊前麵打成平局後,在觀眾的陣陣喝彩聲中,進入了決勝局的爭奪。


    最後在連續打了四五次平分之後,駙馬府隊還是依靠高球的出色能力險險勝出。


    不過這次的比分,楚王府隊的球頭沒有太多的話,隻是約好,雙方迴去訓練幾日後,再來決一雌雄。


    這一日,高球的球星之名,再度在京城揚出!


    而新式的蹴鞠規則也幾乎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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