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確認,趙子裪自是開心無比地讓掌櫃的將蔡京的手跡收好,囑咐他盡快去找作坊將其做成巨幌,掛在店外。


    這下子,這一品天醇,有了黃庭堅的瓶身書名,又有了蔡京的幌招榜書,大宋書法界的四大家,就有了兩人,這將是何等的榮耀名氣啊。


    秦剛三人迴到住處,秦湛突然對他問道:“十八叔,有一個問題,我憋了好久了。雖然說要被我家大人知道的話,一定會罵死我。”


    秦剛盯著他看了看,笑道:“知道要被罵死還問?”


    “不問我心裏憋得難受啊!”秦湛嗬嗬笑道,“再說了,我這個問題可是站在你的立場上想的,你看啊,趙子裪這個人,你不能說他有多壞,但他畢竟是背後暗算過你的小人。可是,連他陷害你被關進衙門裏的事情都能放得下,還和他合作、幫他賺錢。然後我們再來看章相公這個人,我家大人也沒說他有太多的不好,但他畢竟是朝廷的首相,前後還如此賞識你,給你許下過那麽好的官職,可你卻為什麽會拒絕與他的合作呢?”


    因為這時算是私下裏閑聊,秦剛倒也奇道:“難不成你希望我與你們決裂,去享受榮華富貴?”


    “不不不。”秦湛趕緊否定,“我就是相信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道理的,所以想不通後,才來問你,我家大人不是讓我跟你們多學習嘛?”


    秦剛先看了一眼在旁邊雖然沒吭聲、但也等待著答案的胡衍。


    胡衍趕緊笑道:“大哥你給說一下,我也有這樣的疑惑!”


    “也是吧!”秦剛便開口道,“其實我的判斷標準也不複雜。趙子裪是個沒有原則的家夥,和他交往,我隻要放出利益,他就會退讓原則。主動權都在我這裏,所以我完全可以放心和他的合作。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勉強我去做我所不願意的事情。”


    “哦!”秦湛果然是一下子就點通了,“我是聽說過章相公此人,固執好鬥,他要確定的事情,就算是當年的太後、今天的官家,他都會一爭到底。”


    “所以啊。”秦剛接著說,“和章相公合作,他的確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很慷慨地給你一些他願意給出的利益,但一旦他有所需要的東西,你則必須毫無商量的全部要給他。所以說,你給他的,他會認為天經地義。他所要的,同樣也是理所當然。與這樣的人在一起,那不是合作,是賣身!”


    “那十八叔你接下來怎麽辦?我可是聽說章相公這個人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的性格,你當麵駁了他的麵子,他接下來要是為難你的話,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啊!”


    “遇上不和你講道理的人,就得講實力!”


    “哦,我明白了,十八叔有這個實力!”


    秦剛搖了搖頭,說:“我哪有和章相公叫板的實力!”


    “噗!”秦湛差點閃了舌頭,疑惑道,“你沒有實力卻說這點幹什麽?”


    “道理我得要說透的啊!再說了,今天的我沒有這個實力,並不代表著以後的我沒有實力。隻要……”秦剛眯起眼睛,看了看屋外的夜色,“隻要他不會一下子拍死我!再說了,一下子拍死一個人哪有那麽容易的,章相公日理萬機,他費得著這麽關照我嘛?”


    的確,對於章惇而言,眼下手頭重要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至於那次拉攏秦剛不成,他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失敗,而絕對是這個小子因自己的無知而帶來的巨大損失。


    章惇犯不著因為秦剛的不識抬舉而一定要去對他做點什麽,他沒那個精力。


    當然了,如果要是秦剛自己的運氣太差,偶爾有點什麽事情要落在他手上的話,身為“章扒皮”之稱的他,是不介意順腳狠狠踩上一記的,這也隻是後話了。


    國子監。


    心思縝密的國子司業趙挺之正在研究著他努力搜集來的各種消息:


    這章相公,的確是召見了秦剛,不過,據在章府門口候見的人說,坐的時間並不長就出來了。而更有內幕消息說,秦剛的離開,是章相怒而點湯,也就是相對客氣地逐出的。


    為保險起見,趙挺之又多等了幾日,基本確定秦剛這小子並沒能進入章相的法眼,甚至極有可能還有所觸怒。


    趙挺之這麽小心,是因為他很珍惜這次迴京的機會。


    他肯定不會滿足於現在的國子司業一職,同樣也不會認為接下來的太常少卿就可以了,他要向新黨的大佬展示自己的價值。


    隻是眼下的朝局仍未最後明朗,新黨舊黨的人員也有攪和在一起,他必須確保自己的出擊是萬無一失的。


    而既然秦剛一事隻是虛驚一場的話,那麽他對於蘇軾的秋後算賬行動就可安全啟動了。


    實際上,這次趙挺之利用他在國子監的身份,以即將開始的省試為由撰寫彈章,不過是將他在元佑二年他彈劾過蘇軾的那件舊事重新再提一遍。


    當時,蘇軾主持翰林學士院的館職考試,他所設立的策問問題是用王莽、袁紹、董卓、曹操篡位的話題,趙挺之認為著實是其心可誅。


    然後,趙挺之更是指出,蘇軾所鑽研的學術,就是出自《戰國策》的縱橫之術,專門用來揣摩皇帝心意,著實是擾亂朝綱,於國於民俱是無益。所以,對於蘇軾這樣的壞人,光是放在定州這樣的北部邊境之州,也不是什麽好事,一定要進行南貶。


    雖然趙挺之這次是老調重彈,不過他卻是正確地把握住了朝堂風向的轉變。


    幾年前的彈劾未果,隻是因為當時舊黨執政,根本不會有人理會他的聲音,而且那時的高太後處處都在袒護蘇軾,實在捂不住了,還可以讓蘇軾有機會站出來給自己解釋解釋就沒事了。


    而此時,不僅僅是舊黨失勢,更重要的是趙煦親政,基於小皇帝崇拜先帝、逆反高太後的性格特點,再加上蘇軾人在定州無法自辯,趙挺之覺得自己此次舊話重提的成功機率非常高。


    趙挺之目前並不是言官,雖然他有權去彈劾,但為了效果更好,他便把目光盯上了剛剛入京的蔡京,托人將自己的彈章遞給了蔡京。


    趙挺之是治平二年的進士,雖然要比蔡京熙寧三年中進士早了五年,但是累遷的速度卻是遠遠趕不上。更不要說如今蔡京的胞弟蔡卞已在中樞任中書舍人,而且這次的迴京乃是章相親召直接就會接任戶部尚書一職。


    當晚,趙挺之便收到了蔡京邀約見麵的迴音。


    “正夫兄,此次迴京,你倒是趁了京東路的地理方便,定是先行迴京過了一個好年啊!”蔡京一上來就笑眯眯地說了一些客氣話。


    “哪裏哪裏,既是比不上龍圖千裏迢迢自蜀地而來的辛苦,也是不及龍圖在成都府的累累功績耀人啊!”此時蔡京迴來的差遣未定,趙挺之便以其龍圖閣直學士貼職尊稱。至於蔡京在成都府的實際幹得如何,其實並不重要。隻要此番迴京是提升重用的,怎麽著也會粉飾出一個政績出色的結論,所以趙挺之的這番恭維之言蔡京接得十分坦然。


    “正夫兄送來的彈章,蔡京以為,蘇端明已經外放定州,在那裏倒也老實地整兵修寨,而且說是整日喝酒作詩的臭毛病也改了不少,這份彈劾還有必要麽?”


    趙挺之聽了後,心裏暗罵:“老狐狸一隻,明明是看了我的彈章正中其意才叫我過來,見了麵卻又說這些廢話,還不是希望這個壞人都由我來做麽?”


    但在表麵上,仍然還是十分恭敬地解釋道:“龍圖知成都府久矣,可能不知這蘇老坡在朝中經營多年,其門生黨羽遍布朝野。若是由其在地方盤據,再有朝中不軌之徒唿應,時日一長,恐生事端。”


    “哦?竟然會如此嗎?”蔡京故作驚訝,卻是心中竊喜,“我見正夫提到的數名蜀黨之徒,多是在國史院,對於這等偏閑署院裏的人,有必要如此這般重視麽?”


    見蔡京說得認真,趙挺之也顧不得分辨他是真的不清楚還是故意裝糊塗,耐心解釋:“自元佑初年,前蔡相公提舉《神宗實錄》,編纂一事便由國史院負責。之後此事先後被司光君實、呂晦叔、呂微仲幾位前相提舉,尤其是這蘇軾當權,便累薦門生弟子進入國史院,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等人,其用意就在於明行修纂工作,實則編造誣陷不實之辭,詆毀先帝英名、陷構新法於不義。下官風聞當今官家有行紹述之誌,章相又有行新法之心,所以,這朝堂之外,蘇賊不可不南貶;朝堂之內,國史院之黃奸等一眾,不可不盡除。”


    蔡京原本看到趙挺之送來的彈劾文本後,覺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與蘇軾、黃庭堅等人的矛盾。反正蜀黨也是舊黨陣營,是他們接下來需要一步步清理的對象。


    不過剛才聽了趙挺之的思路後發現,從蘇軾身上開刀、然後引到國史院,進而一步步地借助於對《神宗實錄》一書的徹查入手,倒確實是一條可以將更大範圍、更多的人都迅速牽連進來的好方法。


    其實對於蔡京而言,他並不在乎對方到底算不算舊黨,也並非真的認為這樣的操作可以幫到新黨什麽效果,他隻關心能否以最快的速度、扳倒更多的人?


    因為隻有更快的速度去扳倒對手,才能體現出自己的能力與水平:


    在熙寧年間,王安石主持新法實施的過程,蔡京進士登第後,先後在錢塘尉、舒州推官位上,就是因為對新法的實施雷厲風行,才獲得王安石的青睞,從而累遷至起居郎,在出使北遼之後,與其胞弟蔡卞,同拜朝廷中書舍人。


    而到了元佑年間,司馬光秉政,盡廢新法,並要求限期五日盡數恢複原來的差役法時,包括一些舊黨官員都高唿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蔡京卻率先完成了。


    要不是他身上的新黨烙印太深,還真是能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能夠從王安石的昨日變法先鋒,迅速轉身而成司馬光的的今日更化猛將。


    當然,也是從那時開始,舊黨人對於新黨成員無差別、無情麵的瘋狂打擊,也讓蔡京的內心充滿了屈辱與仇恨,或者讓他明白了,沒有什麽正義與原則,世上有的隻有機會與權勢。


    眼下,機會已經在他的眼前,權勢,也完全取決於自己接下來的作為。


    而蔡京的心裏更清楚,新法也好,舊例也罷,不過是一種可以幫助他實現自己政治地位與影響的工具而已,隻有扳倒盡可能多的人,朝堂間才會空出更多的位置,而他才有更多的機會,去網羅更多的黨羽,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當前,趙挺之提出的從《神宗實錄》入手,的確是一個讓他耳目一新的思路。


    想到這裏,蔡京不由地拍拍案頭的那份彈章言道:


    “正夫拳拳之忠,盡在這份彈章之中,蔡京對此甚是敬佩。不過眼下朝堂人心浮動、各方勢力錯綜複雜,我們要想把這夥奸賊一網打盡的話,必須要全力出擊,以求一擊而中。”


    趙挺之聽到蔡京似有下決心之意,趕緊說道:“願聞龍圖高見。”


    蔡京道:“蜀黨人眾,僅靠你我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有整個諫院的力量。這樣,你這份彈章先不急著單獨遞上,還是由我去找左司諫張天覺,隻有聯合到禦史台之力,才能將這蜀黨一眾人等盡數地拿下。”


    “還是元長兄思慮周全,挺之欽佩。”雖然這樣的安排之下,整件事情的主要策劃者變成了蔡京,但是趙挺之的目的卻是已經達到。更何況,麵對即將起複的蔡京,他也是有心投靠,即使是所有的功勞都被對方拿去,又能如何呢?


    蔡京所提的張天覺就是指張商英,他的驚人戰鬥力已經成為當前新黨強勢立場的象征。


    而接下來,趙挺之便針對如何發動多人對國史院的一幫蜀黨之人進行彈劾的策略,與蔡京又密謀了許久。畢竟,他對此研究頗深,對於黃庭堅、晃補之、秦觀等人,誰有什麽樣的黑料、誰有什麽樣的弱點、誰又可以被從哪個地方進行攻擊,說得是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總算讓蔡京對趙挺之的能力有了刮目相看的印象。


    “這幫人之外,還有一個新近出現的人,下官覺得還須加強注意。”猶豫了再三,最後趙挺之決定還是把自己的一個擔心說出來,“就是秦觀新收的弟子秦剛。此人是他的族弟,不僅是這次高郵軍的解試解元,同時近來在京城士子中的名氣也甚高。”


    “哦?秦剛。”蔡京聽了有點沉吟,他自入京以來,也曾聽別人向他提出這個名字。而且更令其重視的一點是,據說年前張商英手下的禦史就曾彈劾過他,居然卻在這個沒有差遣的選人麵前铩羽而歸,“關於此人,你還知道一些什麽,可以講與我聽聽。”


    蔡京對於秦剛的關注,是全憑自己敏銳的直覺。即使是如今,他會毫無保留地投靠並附和章惇,不過但凡有機會能給自己製造“狡兔三窟”的機會時,他也絕不會輕易放過。


    尤其是在聽趙挺之又補充了一些他在國子監裏的監生那裏聽到的一些細節時,蔡京便有一種感覺:這個秦剛不簡單,他未必會是態度清晰的舊黨幹將,但也未必能夠被新黨中人拉攏過來,這一點,恰恰是他最為關注的。


    此時的蔡京還在心裏盤算著,如何能找個機會,去拉攏一下秦剛,看看是否能夠將此人為已用,從而為自己未來的朝堂布局放下一顆有價值的暗子。


    隻是他卻不知道,就在一天前的和樂樓裏,他實際上就曾與秦剛擦肩而過。


    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有心結交趙子裪的那幅榜書大字,現在已經成為秦剛在京城日漸紅火的天醇美酒生意的最好助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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