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城,在表麵上還是元佑延續下來的祥和氣氛。


    這一年,天下災害並不算多。河南北路、淮南東路有一點小的水災,夏賦受了點影響,但秋賦還算可以。舊黨操持下的朝廷財政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一塌糊塗,幸好還有著熙豐年間新法施行所打下的底子,否則大宋的財政早就不知道已經崩潰過好幾輪了。


    在京城,張商英等人還在霍霍地磨刀準備中,真正的風暴還沒有形成。


    新黨的其他一些領袖,還在緩慢地升官以及接近迴京城的過程中。這也成為了近幾年難得的平靜歲月。


    秦剛的心裏,卻感覺時間越發地緊迫了。


    “大哥!我算了日子,今天鬆花蛋可以出壇了!”談建滿心歡喜地前來匯報。


    秦規也十分關心地跟著一起過來,看看這個很早就曾提起過的新產品。


    在秦剛的指揮下,談建小心地開了壇子,從裏麵拿出了四隻,先拆去了外麵的紙封,再剝掉了已經有點幹硬的封泥,然後在旁邊的水盆裏把它們逐一清洗幹淨,便看到了露出來的鴨蛋殼,比原先的青色稍顯得有點發灰。


    “怎麽弄?”談建問道。


    “直接剝殼,看看。”秦剛示意道。


    談建仔細看了看手裏的鴨蛋,便小心地磕開來。


    “哇!”沒有意想中的蛋液流出,整隻鴨蛋似乎凝固了起來,露出了一隻墨綠色的蛋體。他加快手腳,繼續把已經磕碎的整個蛋殼都一一剝掉,手裏便展現出一整顆如晶瑩透亮的卵石一般的蛋,此時正好有窗外透入的陽光,照在了蛋上麵,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綠色的蛋清內部散布著一簇簇的銀色細細花紋,“真是漂亮啊!”


    “銀紋點綴,狀若鬆花,我想這就是十八郎對它起名叫鬆花蛋的緣故吧!”秦規從談建手中接過此蛋,細細端詳之下也不由地讚歎。


    “大哥,這鬆花蛋味道如何?”談建咽了咽口水問道。


    “自然是美味,而且應該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好味道。”秦剛笑著說道,“再把這拿出來的幾隻都剝了,我給你們配幾道不同風味的吃法。”


    於是,四隻鬆花蛋都剝開來後。秦剛便去拿來了事先準備好的豆腐、生薑以及醬油、香醋等調料。把鬆花蛋或切成薄片、或切成瓜瓣狀,一隻拌了豆腐、一隻拌了薑片、一隻單獨用醬油浸泡,一隻拌了糖醋。


    當然,鬆花蛋剛被切開了之後,其更偏黃綠色的蛋黃,以及一開始所散發出來的一股特有的奇怪味道,還是令兩人舉箸後卻又有點躊躇。


    在秦剛的帶頭及鼓勵之下,秦規與談建便大著膽子嚐了幾口後,一開始皺起的眉頭隨即便迅速地舒展開來。尤其其中有一隻蛋切開後,蛋黃並未完全凝固,由內至外還分出了好幾個層次,外層如膏,中心如沙油,蛋清部分滑潤爽口,蛋黃部分則餘香繞齒。


    秦規吃了幾口後,由衷地讚道:“此鬆花蛋初聞其味頗覺怪異,但入口則香,餘味無窮。我覺得,鬆花蛋一句雖然形名相符,但要推廣市場,還應給它起一更加文雅的名字。”


    “好吃、好吃,我覺得叫翡翠蛋如何?”談建想了半天說。


    “太直白了,還不如鬆花蛋有意境!”秦規搖頭否定了。


    “要不就這樣吧,要說到高郵城的文人名士,誰也比不過毛知軍,他又素有文采捷思,正好我們的新蛋品剛問世,不若以此為禮,備上若幹,請其品嚐後再請予賜名。如得毛大家之名,也不枉是一段佳話。”秦剛建議道。


    “如此甚好。”


    “我來安排人去送!”


    於是秦規便去安排去軍衙送東西。秦剛寫好了隨蛋送去的書信之後,就問起談建對於接下來大批醃製鬆花蛋的計劃安排。


    此時談建管理蛋坊已有了相當的經驗,之前在研究鹹鴨蛋的醃製工藝過程中,也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對於蛋品的控製可以說是非常得心應手。


    這第一批的鬆花蛋大約醃了十壇左右,對於每一壇,談建都根據之前研究鹹鴨蛋工藝的經驗,對於各種配料都分別作了一點差異性的安排,接下來他將會一一開壇檢視,並仔細記錄其口味與成色的差異,再根據實際的結果,進一步調整並優化配料。


    “注意,醃製的時間長短也是一個困素,也可以進行一些跟蹤記錄。”秦剛提醒道。


    “之前我還不太清楚這鬆花蛋的口味。現在是完全放心了。它與鹹鴨蛋是完全不同的產品,但是在推銷時,卻是可以完全套用鹹鴨蛋的營銷方式。像是雙黃的也是可以單獨拿出來賣。不同大小,都可以分出品級出來。這樣子來,草編坊那裏的生意也會好起來的。”談建對於下麵要展開的一係列安排是越談越起勁。


    秦剛點點頭說:“那你就抓緊安排下麵的正式醃製,下一批的量可以放開來做。就等著這批鬆花蛋醃好後,我便帶上它們與莊上其餘的特色產品,去揚州城看一看。如果能打開揚州的市場,我們就算是再多的蛋源,也不會發愁後麵的銷路。”


    秦規正好忙完那邊的事情,迴來想起一事對秦剛說:“對了,少遊近期從京城來信,他是得知十八郎你考中了解元,甚是歡喜,也問及你計劃何時上京,他那裏可以幫你作些安排。”


    “京城。”秦剛略有思考。


    原本他還不太肯定秦觀會在什麽時候被貶出京城,繼而被不斷地驅往南方,從而開始了悲苦憂傷的後半生的生涯。


    但是自從前些時日高太後駕崩的消息傳來之後,他便相對準確地意識到,無論是洛黨、朔黨、還是蜀黨,所有的保守派都將會隨著小皇帝的親政而迅速失勢。而蘇軾的自請外放,也將令秦觀等一眾門生在京城失去了過去賴以庇護的力量。


    那麽,隨即而來的變化就是,秦觀的政治生涯的高光時刻即將落幕,而具體會出現明確變化的時間節點,如果在沒有其他的因素影響,差不多應該是在來年的科舉省試前後吧。


    眼下的這小半年時間,將會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難得寧靜,也是他為了下一步去京城之前做好準備的重要蓄力時期。


    想到這裏,他便迴答秦規道:“省試的時間是在明年開春之後,我想,在高郵也待不了太長的時間了,差不到十一月份就計劃進京,料想也是來得及吧。”


    秦規想想,也是同意了這個安排,便說過會兒就給秦觀迴信去。


    軍府那邊,毛滂剛度過了關於解試的風波,算是有驚無險。


    這段時間正好是地方催收秋賦的時節,雖說各種細節事務無須他親自處理,但是四鄉八裏的各種吏員調度,收賦中的各種糾紛爭執,最終都會匯聚到他這個知軍這裏,卻也是忙得個焦頭爛額,其額間白發,也算是一陣子的時間便多生了好幾根。


    這天卻收到了秦剛安排人送來的鬆花蛋,雖然聽著名字,似乎是個挺有文化氣息的名字,但卻是一種從未吃過、也未聽說過的食物。好在隨同送來信中介紹了幾種不同的佐餐食用的方法,更是言及“以潤州香醋浸之,其味更佳”,最後便是提出請他品嚐後起一雅名的要求。


    品嚐美食,擬定雅名,這其實是宋時文人最愛的事情之一。


    毛滂見此頓時來了精神,便讓傭人按照來信的說明炮製一二,不想這鬆花蛋一經入口之後,竟是連唿“奇味、美味、醇味,三味於一體,果真是美食也!”


    正好此次送來的鬆花蛋不少,毛知軍便立即在府中擺下酒宴,請來三五好友,一起來飲酒品蛋。


    席間所上的鬆花蛋,經過了廚師對其新的琢磨,搭配了一些相得宜彰的配料,做得又甚為精致,加上其特有的口味,眾人嚐了後皆是讚不絕口。


    席間便又誕生了詩詞數篇,其中毛滂口占的一句“琥珀玉子羊脂盤”更是爭得頭采。


    趁著酒興,毛滂便大筆一揮,寫下了“琥珀玉子”四個大字,說道:“來人啊,就將此名字給秦宣義送去!”


    眾人細品、細看,再細思,皆撫掌而歎“琥珀玉子鬆花蛋”,真是一絕佳好名字!


    第二日,首批不多的鬆花蛋又給在高郵城中的另幾位有名的文人雅士們送了一份。


    一時間,其美味之名更是隨著這些人的詩詞名句而迅速流傳,眾人皆以嚐過鬆花蛋為榮,更是引得不少酒樓商鋪更是從中看到了難得的商機,紛紛前往秦家莊指名要求訂貨,忙得談建喜出望外,自是安排人一一應下登記。同時又盡可能地去協調調度接下來所需要的鴨蛋蛋源。以至於已經簽下的出貨合同,供貨日期都已經要排到了兩個月之後。


    忙完了之後,談建看到手頭剩下的最後一點鬆花蛋,想到這一次的生意大好,還真是虧了毛知軍的酒會推薦,所剩的這些不如就自己給他送去表示感謝好了。


    談建來到了軍衙,門口通傳後,看到的卻是金宇出來,他倒是與談建相熟的。


    聽了談建的來意,金宇便將他帶到了偏廳,收下了送來的鬆花蛋,笑說:“知軍對此甚是喜歡,也多謝你又費心送來。隻是今天不巧,他正是被底下那幫胥吏所纏住,折騰得是煩不勝煩啊!”


    談建忙問是什麽事,金宇便告訴他,前幾天開始盤查秋賦的賬目,昨天報來的結果卻是,最終數目卻核對不上,想來一定是在征收的過程中,有人從中過手漁利。


    但是,問責下去,卻是沒有人出來承認。


    再問得緊了,便有老吏員勸說知軍不要如此認真,以往曆年都是如此,畢竟這麽大的地方,稅賦又是一層層地收上來,難免中間會有一些差錯。


    反正過去都有成例,朝廷收賦稅,免不了會有一些羨耗,這些虧空,之前的知軍也知道是沒有辦法查清楚的。不如就和他們一樣,再下一道指令,把耗損出來的數字,重新攤派下去,以羨耗之名再重新補征一批。


    其實就是說,擾民的惡名,讓知軍來擔;額外的損失,由百姓去補。而至於這些收益到了哪裏,糊塗一下就算了。老百姓們哪一年不都是這樣啊!


    毛滂多少還是有點文人氣節,之前曾有人遊說過他,希望做事不必那麽計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然會有人來上貢孝敬錢,結果被他嚴辭拒絕了。


    現在,正好他剛剛解決掉自己在解試的麻煩,正挾著極大的威望,個人狀態也算在春風得意之中。


    因此想想在自己的這一任中,前麵立功已經不小,如果能夠再加把力,還可在高郵博個父母官的好名聲,所以哪裏肯在這件事上吃虧?又主動去跳這樣的坑呢?


    於是,毛滂便嚴辭駁斥了重新再多征稅的提法,虎著臉把計賬的吏員全部都叫來,要求他們徹底清查這次稅賦的賬目,以從中找出那些具體的蛀蟲。


    隻是查賬一事,哪有說說話那麽簡單的。


    無論是軍衙、還是縣衙,所有涉及能計賬查賬的吏員,或者是有人私下裏拿了好處,或者是有人被其他人脅裹著。因此在查賬的時間,都是出工不出力,紛紛聲稱若沒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根本就沒辦法把所有的賬目查完。


    因為,大家心裏都知道,這秋賦解送入京,都必須要在一個月之內完成,這裏的時間差,就明顯來不及啊!


    現在的意思非常清楚:在這麽緊的時間要求下,是根本來不及查賬的。所以知軍還是要多聽大家的勸,就按照前人的習慣去走,把損失的缺口,通過官府通告,再去多征一筆又如何呢?事實上,在大宋疆域這中,又絕不僅僅隻是高郵一個地方這麽做。


    所以,再接下來,大多數的現場吏員,都在用消極怠工的狀態,希望緩解朝中兩黨之間的緊張關係,並希望能夠逼著毛滂就範啊。


    聽說是關於賬目的事情,談建不由於心裏有所觸動,便笑著對金宇說:“我在秦家莊幫著大哥管理生意,這賬目的事也管過一些,金參軍可否帶我去知軍那裏看一看呢?”


    金宇早就將秦剛引為自己人,進而對於他的這個小兄弟也不見外。於是也就欣然把談建帶到了目前查賬的地方。


    一間本來挺寬敞的房間裏,此時堆著幾摞齊人高的賬本,七八個吏員正拿著算盤,正在說慢不慢、但也看不出有多緊張之感地,在一項項、一頁頁地複檢核算著。


    而毛滂,此時雖說是滿麵怒氣地坐在後麵監工,但是對於具體進展的事情,就算是他再著急,也是沒辦法插得進手,更不要說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現在的這個樣子,像是監工一樣,在盯著這些人幹活。


    屋裏的那些吏員更清楚這樣的結果,都定定心心地按照自己的節奏在一步步地做事。


    金宇帶著談建進來之後,便湊到毛滂的耳邊輕聲說明了談建的來意。


    毛滂聽著眼前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點什麽,趕緊問道:“這位談兄弟說的理賬一事可有多大的把握?”


    談建有點緊張,隻能說:“不敢說,可否讓我先翻看幾本賬簿?”


    “都可都可,這裏的、你隨意看。”


    談建便拿過靠得最近的賬簿翻看,果然都是此時常見的那種流水式記賬法,一條條寫得雖然是非常清楚,但一行行一頁頁地記下去,沒有匯總、沒有出入。


    而隻有等到最終的核算,才會發現錯誤。但具體會錯在哪裏,往往又無從核對,隻有重新再算,這便是之前吏員們說要花兩三個月時間的主要緣故。


    談建看了兩三本後,便對毛滂說道:“迴稟毛知軍,如果能用上小民那裏的記賬方式,重新整理一遍的話,這裏的賬簿,隻需要三五個計賬人員,不過三四日的時間,便可核對完。”


    毛滂一聽之下,都在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多久?”


    一旁也有做事的吏員聽得清楚,頓時心想:“這是哪裏來的江湖騙子,應該是來蒙騙知軍的吧!我們兩三個月不一定搞完的事情,他一張口就是三四天啊!”


    談建趕緊補充說:“我是講的要用新式記賬法,的確三四日就行。不過,這前麵還需要先做一件事情,就是要用新式記賬法,將目前這裏的所有賬目,都得重新謄錄一遍。”


    “哦?不知這重新謄錄又需花費多長的時間?”


    金宇此時插話說:“如果就是同樣的內容進行謄錄的話,這個時間倒也不長。就眼下的這些人手都忙起,這些賬簿最多也不過五六日的時間吧!”


    談建點點說道:“謄錄賬目其實可以多叫幾個人來一起趕工的,時間還可以縮短。隻是對新式賬簿進行排查的工作,最好還是讓小民迴去稟告一下大哥,經他的同意,從莊上那裏調來幾個富有經驗的賬房為好!”


    毛滂聞之已是大喜,道:“按你所說,謄錄不過五六日,查賬也不過三四日。這點時間,自然是綽綽有餘。隻要能在解賦入京之前完成的話,你等便是再為軍衙立下大功了!那你趕緊去與秦宣義講講,就說本官在此拜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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