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他們一齊朝著門口看過來。


    病房裏一瞬間站滿了人,蔣池的床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圍得水泄不通。


    主治醫生首先是給他大概地檢查了一下,而後才開始問出大家最關心的那個問題:


    “how do you feel?(你感覺怎麽樣?)”


    “not bad.(還不錯。)”蔣池聲音幹澀。


    估計是蔣池的治療過程太過於波折,因此整屋子的醫生在問詢上都變得委婉又稍顯猶疑。


    能不能好起來,就看這一次了。


    他們剛才進來的時候,從蔣池的臉上沒看出點什麽其他的,而這個病人自己也沒有主動陳述自己當下的情況。


    一屋子的人屏息凝神,急切地等待著,都想知道答案。


    “well,did you tried(你試過了嗎?)”醫生停頓片刻,好似斟酌了一下字眼,又好像是故意給大家留一個心理準備的時間,“i mean, can you feel them?(你能感受到它們嗎?)”


    他指的是蔣池的下半身,他的雙腿。


    話落,房間裏是靜得什麽聲音都沒有,好像都能聽到灰塵撲簌簌地落下。


    許奚去叫醫生的時候,他爸媽來關心蔣池的情況,但也隻是問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並沒有問他是不是能感覺到什麽了。


    因而現在,這個房間唯一的知情人,就隻有蔣池自己。


    大家都看著他,等著他迴答。


    蔣池在床上躺著,眼神掃視了一圈,一臉平靜。可隻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被子下麵的手在止不住地發抖。


    從醒過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可是卻遲遲沒有去驗證過。


    他怕自己感覺到的東西隻是一種驀然驚醒過來,因為沒有清醒而產生的錯覺。


    直到醫生問他的這一刻,他才終於試圖去碰了碰大腿。那裏傳來一種異常陌生的酥麻感,是一種久違到他快忘記的感覺。


    他終於確定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來不及驚喜,甚至不敢表現出一絲任何的激動,生怕驚醒打盹兒的神明,惹惱了他就收迴他的施舍。


    他努力地拽緊被單,按下快要衝出胸腔的心跳,用因為激動而有點尖,卻也矛盾地因為長久的昏迷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宣告著:


    “i think……yes.(我想……是的。)”


    緊接著最後一個音節的,是房間裏異口同聲的慶賀,仿若一種宿命終償的喟歎。


    許媽媽在聽到蔣池的話時,就瞬間激動到有點站不住,被許爸摟著才堪堪站穩。


    而原本麵色凝重的醫生,少見地鬆快了臉色。


    這意味著太多了,不僅僅是蔣池這一個病人可以好起來,也是為這種方法的可行性增加了依據。


    “congrattions!(恭喜!)”主治醫師終於微微笑起來,同時鬆了口氣。


    但終究是剛醒,情況又複雜,因此短暫地激動過後,還得繼續給蔣池做檢查。


    病房裏能做的隻是一些反應測試。


    每次醫生提問,蔣池的迴答基本上都是肯定的。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肯定迴答裏,他才漸漸找迴了現實感。


    結束了之後,大家又得再次把他換到活動病床上,然後推著去做進一步的查看。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藏在人群後的許奚。


    剛才他一直有意無意地想要找他,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


    “小奚。”他想去拉他的手。


    可許奚看著病床推過來,便自覺地站到外麵去了。他再一次沒牽上他。


    後麵的檢查是許奚爸媽陪著做的。期間花了不少時間。等到蔣池再次被送迴病房時,已經快到傍晚了。


    “應該沒什麽其他事了,”許爸說,“醫生說恢複得不錯,後麵就是要再進一步治療。等你完全恢複了,再做康複訓練。”


    “謝謝叔叔。”蔣池說著,眼睛卻在尋找許奚的身影。


    許奚爸媽從剛才就發現了,許奚應該是對這次的事情存著芥蒂,因此即使當時蔣池說自己終於有感覺時,許奚好像開心得要哭出來,可依舊一步都沒上前。


    “小奚應該在外麵,我去叫他。”許媽媽體貼地安慰。


    “謝謝阿姨,麻煩讓他進來,我想見他。”


    許媽媽點點頭,帶著許爸出去找人。


    十多分鍾後,許奚才進來。


    “小奚。”蔣池想撐起來,但是有點沒力氣,又隻能躺下。


    許奚眼裏沒什麽情緒,看了他一眼,然後在旁邊的櫃子上拿了水給他喝。


    他專門問過醫生,現在是可以喝水的。


    等蔣池喝完,他把水放迴櫃子上,然後就想要離開。這時蔣池趕緊拉住了他。


    “別走。”


    許奚停下,轉頭看看蔣池,也不說話,接著就去推他,力氣大得很,不是賭氣。


    隻是蔣池拽得緊,沒讓他掙脫開。


    “生我的氣是不是?”蔣池有點不安地問。


    從這一天許奚對他的態度,他就猜到許奚應該是知道了這件事,不然的話,在他醒過來的那一刻,他應該上來抱著他才對。


    “我錯了。你別走。”蔣池想把許奚拉過來一點。


    可床邊的人卻是很固執地一直想要逃開,仿佛是連碰都不願他碰一下。


    蔣池畢竟剛醒,體力跟不上,最終還是被許奚推開了。


    “繼續休息吧。”許奚退後一步,“我也想睡一會兒。”


    這時蔣池才看到他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和眼下的兩團烏青。


    “老婆。”可他還是不舍,又有點害怕。


    許奚從沒有這樣跟他生過氣。


    但是對麵的人卻不聽他的了,自顧去關上房門,然後躺到旁邊的床上背對著他。接著沒一會兒,就傳來了均勻的唿吸聲。


    蔣池躺在那,有點茫然又不知所措。可他不願去打擾。


    他能想到,就算許奚生他的氣,這幾天一定是備受煎熬。所以想了想,還是決定等他休息好了再說。


    一陣兒後,他決定先給國內的家人和朋友說一下情況。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蔣宗耀正在手術台上,沒接到。於是他給梁藝淑打了。


    “那就好。”梁藝淑隱忍著因為激動而有點哽咽的聲音,“池,好起來就好。”


    掛完電話,他又給蔣未打。


    聽他講完,蔣未好一陣兒都沒說什麽,但電話裏一些混亂的唿吸聲。


    “沒事,好起來了。”蔣池安慰他。


    又過了片刻,那邊才有低沉的聲音傳來:“哥,你早點迴來。”


    “好。我盡量。”


    陳乾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比取得了什麽有突破性的科研還要開心似的。


    “真是上天有眼啊。”


    那一瞬間蔣池有點感慨。他這位原本做著科學工作的老師,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神佛之論來。


    等一圈人都通知完了,他最後才打給方賀舟。


    方賀舟看到來電顯示,還以為是許奚打的,接通正想問蔣池醒了沒有,卻被搶了話。


    “小奚是從你這裏知道的嗎?”蔣池問。


    “你醒啦?”方賀舟別提有多激動了,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幾天他過得真是一點都不安生。自從許奚說蔣池去做手術,他們的消息就一點沒有了,連蔣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問你話呢,是不是你告訴小奚的?”


    “你先別問這個,我問你,你現在怎麽樣?身體怎麽樣了?什麽時候醒的?手術有效果嗎?”


    “有。”蔣池簡單明了地迴答,“有感覺了。”


    雖然麵上不顯,可每一次告訴別人有感覺的時候,他都明白自己的心依舊跳得極快,有一種做夢一樣的不真實感。


    “真的?”方賀舟無法置信又急切,“你沒騙我嗎?大哥,你真有感覺了?是不是說能好了?真的嗎?”


    蔣池聽到這一連串劈裏啪啦的提問,覺得心裏暖暖的,於是笑了笑。


    “真的。我能感覺到它們了。”


    “我的老天爺啊。你真的嚇死我了。”方賀舟長長地歎了口氣,“真的。我這幾天睡了一共七八個小時,快嚇得魂兒都沒了。”


    “謝謝。”


    “謝個屁啊。”方賀舟極少地說了句不那麽文明的話,“跟你做朋友,我得少活十年。”


    蔣池心裏激動欣喜掩埋下失落被方賀舟的玩笑掃去一點。


    “好了。那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把這事兒告訴小奚了?”


    方賀舟一下啞然,終於後知後覺地想到了這個問題。


    “那天你做手術,我給你發消息,被他看見了。”


    接著他大概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還說了許奚當時是怎麽什麽都不管地一直掛他的電話。


    “真對不住啊,我那時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再跟你商量商量。”


    蔣池想象著當時許奚聽到這個消息時是怎麽的害怕又絕望的,心裏陡然生出了數不盡的心疼和自責。


    他在手術台上九死一生,有很長一段兒在現實和夢境中徘徊迷離,又像是在今世和往生之間踟躇。


    那場是手術不好受,可許奚又怎麽會好受呢。


    “那你們現在怎麽樣了?”方賀舟有點歉疚。


    蔣池看看旁邊依舊睡得很沉的許奚,迴答他:


    “他不願意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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