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燧聽後,臉色當即脹成了豬肝色。


    他是真沒有想到沈王會先他一步請求海外就藩。


    但在王世貞麵前,朱英燧又不好發作,隻強擠出笑容來:“這樣啊!”


    直到離開皇宮後,朱英燧才忍不住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了起來:


    “無恥,真無恥,他怎麽能也言行不一,這一個個的還是一家人嗎?!”


    “怎麽都明裏一套暗裏一套的,難怪陛下敢把他們往海外封,這樣的貨色,能成什麽氣候,明顯比國初的那些藩王還遠不如呢!”


    朱英燧也是隻看得見別人的無恥,看不見自己的無恥,所以一路上便隻知道對沈王斥責著。


    “我沈藩的列祖列宗們,不孝子孫朱珵墝在此謹告。”


    “雖然,聖人說,父母在,不遠遊,但聖人也說過,遊必有方,而不孝子朱珵墝這次率本國子弟出海就藩,也是有方的。”


    “一切皆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為了我朱家的宗廟基業,為了盡忠,並不是真欲背棄祖宗啊!”


    “何況,列祖列宗們想必也明白,沈藩如今沒了封地,鹽、布、鐵等皆因朝廷欲富貴惠民而不讓我們以此克削百姓,故國中收入大減,偏偏我沈藩又生齒太多,所以真要隻是靠俸祿與些許產業,而留在中土,隻怕活著的人不但不能衣食足,有人可以使喚不說,恐你們在九泉之下也沒多少祭禮可收,而見笑於他藩,於下麵不能享富貴也。”


    “而且,寅吃卯糧的情況已經越來越重,為了避免開支增加太快,我們沈藩因此已經不敢再隨意增添子嗣,連我都不得不與妻妾分房而睡,皆是因為怕子嗣又增而不能養啊!”


    “嗚嗚!”


    沈王這裏則在收到聖旨後,不待他人知道他要海外就藩的事,就急忙請得旨意,而先帶著自家子弟迴了自己祖宗們所葬的地方,祭起祖來,而意在祭祖後,就正式奉旨出海就藩。


    隻是在祖墳前,沈王就說起了自己為何要出海就藩的原由來,且說到自己沈藩為了避免開支增加太快而已經不得不節育後時,就哽咽起來。


    接著,沈王又說道:“而聖人又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不孝子朱珵墝不得不帶子弟們出去,隻有出去,本國的收入才能大量增加,子弟們才能為你們延續更多的香火,才能繼續生幾十上百個子嗣。”


    “故請列祖列宗們體諒!”


    沈王說著就對祖墳叩拜起來。


    沈藩的子弟們也跟著叩拜了起來。


    而接下來,沈王朱珵墝和沈藩的一幹宗室子弟,除還在國內做事或學習的不能立即離開外,皆跟著他一起去了海外。


    與此同時。


    東安王朱英燧氣憤歸氣憤,但也還是帶著一幹子弟也出海去了原屬於倭國廊橋的廊橋城就藩。


    畢竟廊橋也沒那麽差。


    何況,他自己都把章奏遞了上去,也得到了禦批,等於後悔都不行了,要是不去無疑就是欺君。


    無獨有偶。


    雖然很多宗藩都對朱英燧和朱珵墝表示,他們不會背棄祖宗,寧願全家人隻靠俸祿過日子哪怕因此過得十分拮據到討飯,但在實際上,大都和朱英燧和朱珵墝一樣,根本沒法抵擋得了衛王就藩後其財富飛速增長所帶來的誘惑。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大明的宗藩們都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人,他們在看見衛王出海大富後,自然是寧肯冒著風險也去闖一波,也不願意留在中土讓自己節儉過日子的。


    即便一宗藩中的個別人願意這樣做,但其他的大多數人卻不願意,依舊在積極促成該宗藩也還是要選擇出海就藩。


    隨著大量宗藩出海就藩,再加上又有許多因為私自采礦而被抓的罪犯也在被大量流放海外,所以,一時間,整個大明與朝鮮、東瀛、琉球、呂宋、滿喇加、木邦這些地方之間的海域,船舶來往更加的頻繁與密集,使得這些海域幾乎就成了大明內海。


    當然,也因為許多大明的船隻在這些區域來往,所以發生海難的情況也越來越少,大多數宗藩出海都很順利。


    等到萬曆三十年的仲夏之前,海外已經遷去了許多宗藩,使得整個關內的宗藩數量大減。


    與此同時,整個關內,鄉宦巨族的數量也大減。


    而這直接導致河南、山西、湖廣這些地方的田稅和商稅數額劇增。


    因為這些地方以前是藩王的集中區,也是不少鄉宦巨族集中的地區。


    而現在,大量藩王和鄉宦巨族被轉移走,也就把很多的盈利空間讓了出來給了平民。


    大量庶民因為沒有藩王和鄉宦巨族的仗勢欺產,更沒有他們帶來的碾壓式的資本競爭力而迅速壯大成為新的富商巨賈或者大地主。


    而無論朝廷吏治如何清明,官僚集團在征稅這方麵,征收藩王與鄉宦巨族的稅總是要比征收平民的稅難的,一般要難上許多倍。


    所以,大量藩王和鄉宦巨族被遷走,也的確讓官僚集團在征稅方麵更容易些,也就征得了更多的稅銀。


    “按照曆史上的經驗,這種大量藩王和鄉宦巨族消失,一般是在發生大規模民變以及外虜大肆入侵,而用血腥的暴力方式進行大屠殺後才能出現的局麵的。”


    “基本上都是改朝換代後。”


    “但現今,父皇竟然用另外一種方式,讓關內的地方出現了這種局麵,而不是用**消滅的方式,使禮未亂仁亦存。”


    “可見,父皇果然是比曆朝帝王都更善於治理天下的,而這也讓我發現,其實要想解決內憂外患的問題,是國家更加興盛,並不跟地方官僚有關,而全在於天子,天子若善治,則天下自然大治,天子若不善治,則天下自然大亂!”


    “另外,我發現,如果我將來為君,真要想守成成功,乃至超越父皇治國之功,倒是有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凡是有危機的時候,折騰權貴豪族就行了,要麽把他們攆出去要麽把他們消滅掉,反正別折騰百姓就行。”


    “畢竟對於舍我其誰的天子而言,沒有需要討好和不能得罪的勢力,天下權貴豪族皆相當於中等人家,隻要肯扶持一部分為自己的心腹,同時打擊另一部分,就能夠做成事,這與治理一個縣不同,知縣上麵有很多能管他的勢力,但天子沒有。”


    太子在升任山東巡按時,戚報國則升任為湖廣右布政使,為此兩人便再次在南都相遇。


    而太子在見到戚報國後,就談起了自己眼下的為政感悟,且因他和戚報國關係很好,彼此也很信任,便也就毫無保留的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戚報國對此則微微一笑,道:“以眼下的情形來看,殿下似乎倒也不用將來如此辛苦,隻因陛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為陛下鏟除了大量荊棘,將來之大明,中土已如一王朝肇建之初,沒有多少權貴鄉宦,這樣也就能讓政令通達得多。”


    太子聽後點了點頭。


    戚報國則又道:“隻是,殿下可能將來麵對的天下將不隻是中土與周邊諸夷,而是整個宇內萬方,也就是說,四海之外也得予以統治,這在以往朝代是沒有出現過的,也就沒有聖君仁主之政可做參考的,而且就算不說如今治域之廣,關鍵是,所麵臨的百業之新,也需要殿下自己摸索!而難以再按圖索驥,譬如,蒸汽機這樣的新機器以及連發銃這樣的新火器,殿下將來是需要繼續擴張還是要著重調整各類行業之權重,皆是需要慎重但又不能不管的事。”


    “你說的沒錯。”


    “自從新禮出現後,國朝天子麵對的將不是一個舊的世界,而是一個新的世界。”


    “而當如何統治好這個新世界,已經不能指望隻依靠古人,還得靠今人自己領悟。”


    “然則,這已非我一人之責任,你們也要去多多領悟。”


    “整個華夏的人都不能再隻指望古聖賢能教自己。”


    太子這時跟著說道。


    戚報國拱手稱是。


    接著,因紅日西沉,淡月上牆,太子也就對戚報國說道:


    “天色已晚,不宜久留,我們就此別過吧,隻是君去湖廣後,當替本宮去看看先太師墓,父皇能有當今之赫赫聖德,他功莫大焉,連帶著因他,使得我這個太子將來也不用麵對百年積弊。”


    戚報國頷首:“放心。”


    隨後,太子便真的棄船北上,而戚報國乘舟西進。


    而太子一到山東後沒多久,就的確感受到,自從大量鄉宦豪右以“罪犯”的形式被流放海外後,整個山東地方也更好治了許多。


    他這個太子,因而可以直接去架閣庫查看錢糧戶冊,而不用考慮鄉宦豪族們的感受,甚至也能直接放錢鼓勵百姓經商,不用擔心因為鄉宦豪族的勢力壟斷了地方商業,而使得百姓不敢經商,以至於官府即便放低息貸款刺激商業發展,也刺激不起來。


    連下屬的官吏也老實了許多,因為,他們也已經無法再依靠地方鄉宦豪族對抗上司。


    “一切真如戚報國所說,現在才是政令通達的時候,有點為官一方的感覺了。”


    太子因而在這一天也笑著對張蘊生如此說了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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