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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胭脂點評榜眾人早已意興闌珊,突如其來的攪局讓今晚興致高昂的宴會變成了一道摻雜鮮血的陰謀。以至於日後眾人迴想起那晚的燭火搖曳時,記住了不是台上李唐八昭陳如漁的信手拈彈,而是一個讀書人拎著頭顱,站在雅閣之上的果斷狠絕。


    黃寅堅跟著父親下樓時,他還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流露出半點的懼色,他不敢撇過頭望向地上的頭顱,還有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的中年男人。心有餘悸的迴想著倘若那日自己摻和進這趟渾水裏,擺在台麵上的會不會是兩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黃良春一直沒有說話,他也隻敢望著自己父親沉默的背影,無所適從。今日他和韓純霄在陳仲虛麵前丟盡了臉。原本經略使大人就反感汴梁官場與富商之間互相勾結,現在他們還在雅閣表現的明目張膽,不知會給陳仲虛留下什麽印象。


    陳仲虛不像其他人,他一句話,能決定接下來兩浙官場的走向。


    直到走出了明珠十斛,走到造型樸實卻精雕細琢的馬車麵前,黃良春才停下腳步,對身後的兒子沒有來由的說了一句,“上車,有話跟你說。”


    黃寅堅心中一沉,顯然父親好像知道了什麽。


    掀起青簾踏上馬車,黃寅堅還沒有坐穩,啪的一聲清響,一個巴掌狠狠扇在左臉頰上。他有些呆愣,捂著被扇的紅腫的側臉,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父親。


    黃良春咬牙切齒的說道,“混蛋!你是想害為父丟掉烏紗帽?還是想看到黃家滿門抄斬?”


    黃寅堅訥訥的說道,“爹……”


    黃良春一個眼神望了過來,眼神冰冷,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的冰冷神情,夾雜著陰鷙狠戾的神色。


    知子莫如父,黃良春一眼就看穿自己兒子在背後鼓搗什麽。氣的渾身發抖的黃良春一字一句,揭露了他的小伎倆。


    “我如履薄冰幾十年,積攢下來的資曆差點被你這蠢材豎子毀於一旦!別以為我不說話,就不知道那天湖心亭發生了什麽,你的那群狐朋狗友也真夠膽大包天,不但千方百計刁難這位杭州大才子,還想著痛下殺手,也不想想為什麽李蘭亭和張遜兩人敢力保陳仲卿,甚至不惜捧上詩壇文魁的位置?當你看到那顆頭顱的複雜眼神時,我就猜到背後肯定不會那麽簡單,哼,沒錯的話,是你慫恿了秦韶遊向陳仲卿下殺手,對麽?”


    心裏的算盤被揭穿,黃寅堅握緊了拳頭,不敢說話。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些汴梁來的高官之子你一個都惹不起!你以為懂一些背後陰人的小伎倆,就是運籌掌握,智比孔明?人家布下的局比你們更狠!他可不是什麽流落平陽的病虎,而是要躍天門化龍的金鱗!”


    黃寅堅臉色蒼白,他從未聽過父親如此極端的言論點評過一個後生。


    “還算你聰明,沒有卷入到這個爛攤子裏,如果你參與其中,即便為父手段通天,也救不了你!”


    短暫的沉默後,揚州知府心裏的怨氣慢慢平複下來。


    “我的蠢兒子啊!”黃良春歎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燈火通明的明珠十斛,皎月的月光正潑灑在這條長街上,“你以為今晚明珠十斛的血腥就是終結?這才是這場局拉開的序幕,你就冷眼旁觀,秦家的這座高聳入雲的朱樓,如何一夜坍塌吧。”


    他隱約猜到了陳仲卿想做什麽,即便是受過秦家恩惠的人,唯一能做的也隻是袖手旁觀。


    不落井下石,已經對得住他們秦家了。


    “這年輕人,不簡單啊!”


    說完,黃良春緩緩放下窗牖的淡藍色縐紗。


    長街月光如舊。


    籠罩杭州城的陰謀,還在繼續發酵。


    一輛馬車在柔和的月光下慢慢駛過寂靜無人的街巷,馬蹄鐵急踏在青石板街,發出鏗鏘的鳴響。馬首噴出一口白氣,發出淒烈的嘶鳴,城中街道早已沒了人,唯有馬車駛過車輪轆轆的聲音。碾碎了街道的寂靜,向青衣巷飛速駛去。


    陳仲虛閉目養神,匆匆忙忙離開了明珠十斛是因為陳仲卿在他耳邊低聲說過的一句話,青衣巷今晚會很熱鬧,他不希望自己哥哥錯過了這場盛宴。


    與韋南廬私底下交代了幾句之後,陳仲虛就離開了明珠十斛,其他官員意識到已經沒有好戲了,也紛紛找借口散去,原本熱鬧的宴慶以這樣虎頭蛇尾的方式完結,最終花落誰家也不得而知。


    但陳仲虛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這些事情,他在想今晚的青衣巷,到底會發生怎樣精彩的變故。


    “少爺。”


    一簾之隔的宮叔揮舞著一節短鞭,猶豫著開口,“今晚真的要以身犯險麽?”


    “那你怎麽看這件事,宮叔?”


    陳仲虛反問一句,“以旁觀者的身份,你會怎麽看待此事?”


    雖然宮叔的身份是一介馬夫,但某些事情看得比其他人要更深。他沉吟思考了一下,縷清來源去脈之後才開口說出自己的答案,“雖然在外人看來,是秦家跋扈的公子想著逼死李家姑娘,並且嫁禍到二少爺身上,但是這一切都是二少爺的精心安排,如果秦韶遊沒有起殺心,這一幕慘劇就不會發生,是二少爺設下的局,把秦家逼上絕路。加上秦家少主原本在杭州名聲就不太好,所以順理成章的也就成為這次名聲狼藉的幕後主謀。”


    馬蹄鐵聲踏碎了鴉雀的悲鳴,棲息在枝丫上的寒鴉拍翅而起,繞著月光飛行,叫聲淒涼,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氛圍。


    “跟隨在他身邊的是江陵劍魁賈三甲,他可以選擇退讓一步不動手,秦家賠償銀兩登門謝罪,這是最好的結局,但是為什麽仲卿少爺選擇最極端的手段,割下秦韶遊的頭,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起頭顱當眾羞辱秦家老爺?”


    陳仲虛緩緩睜開眼睛,當宮叔說到這裏時,所以的蛛絲馬跡都已經拚接了起來,他終於知道自己弟弟在想些什麽。


    一聲炸雷重若千鈞,砸在胸口。


    他開口,隻是簡單了當的說了三個字。


    “絕戶計。”


    “是絕戶計,二少爺已經將人逼上絕路,秦德正已經忍不下這口氣,今晚便會派人來殺二少爺。”


    隨口談話間,宮叔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的左手平放在刀柄上,接過了大少爺的話,沉聲開口,“我也不清楚二少爺為什麽要對秦家趕盡殺絕,但這是他的事,老奴也不好開口阻攔,今晚要怎麽做,大少爺你下決定。”


    馬車轉過一個街角,進入了青衣巷。


    今晚此巷如鬼門關,殺機重重。


    “不用,我想仲卿已經安排好了,他既然算到了這一步,難道還算不出秦德正動手?”


    陳仲虛啞然失笑,他終究小覷了這個弟弟,想起之前三叔修書一封,讓他在兩浙路看住陳仲卿,現在想起,恐怕對方早已察覺到自己這個侄子,不是省油的燈。自己居然還天真的以為別讓朝廷官員因為陳仲卿,抓住自己家的把柄。


    迴想起從自己弟弟踏入杭州到現在,就已經開始下手布局。


    陳仲虛失神的說道,“我們陳家,到底是出了一隻怎樣可怕的怪物啊……”


    話音剛落,一聲馬嘶鳴沸,前進的馬車戛然而止,最終停在了小巷人家門口。


    車內的經略使大人掀開簾子,映入眼簾的是猩紅血色的燭光,他正好看見自己弟弟站在門口,手裏領著紅豔的燈籠。


    和衣依門的陳仲卿輕聲笑道,“兄長,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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