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榜的揭榜在即,幾乎整個杭州城的文人雅士和富商官人都會聚集在明珠十斛見證這一次的點評。不同的是前者欣賞花魁的妙曼身段,翩躚舞姿,後者則是借助這次的胭脂榜點評,結交達官貴人。消息靈通的富商已經打探到兩浙路經略使也會出席這次的盛典,投其所好的準備好了獻給各路官員的文玩字畫。


    甚至連胭脂榜上點評出來的風華絕代佳人,都可以作為他們交易的籌碼拋出去。這是所有富貴人家中密不外宣的不成文規定。


    胭脂水粉的尤物與升官發財相比,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後者。


    “都準備妥當了嗎?”


    “準備妥當了。”


    陳仲卿穿好衣衫,繞著銅鏡轉擺了一下身子,對這一身裁剪適合的綢緞還算滿意,從汴梁出來的時候走的匆忙,幾乎隻是匆匆的準備了幾身衣物就往外逃走,刺殺王長安時他已經做好了事敗逃離南晉前往大理國的準備,但卻沒想到在杭州一待就是四五個月,然後再聽到陳家平步青雲的消息時,他意識到陳家的前程已經柳暗花明豁然開朗,榮華富貴招手在即。


    對陳仲卿而言,這一片杭州城是他的敲門磚,想要立足於汴梁那種官宦世家大族林立的地方,僅僅靠聰明才智和下手果斷是不夠的,他還需要在朝中運作的資本,一個可靠的利益盟友。


    他選擇秦丹青並不是因為心血來潮,懂得感恩的狗比喂不熟的白眼狼更能讓人放心,後者指不定在什麽時候迴過頭,反咬你一口。已經兩世為人,陳仲卿在某些事情上看的遠比其他年輕人要通透。


    老賈站在陳仲卿身後,語氣有些遲疑的問道,“雖然都安排好了,但是少爺,你這樣做確定不會……”


    “會引火燒身?”


    陳仲卿轉過頭,打斷他的話,笑著說道,“現在引火燒身的可不是我,而是他秦韶遊,真要動了手,這罪名就算不能將秦家滿門抄斬,秦老爺也保不住自己的獨苗了。刺殺的人是尚書右仆射之子,兩浙路經略使的弟弟,他就算散盡家財,朝中也沒有敢替他說話。”


    “但是……”


    老賈還想說什麽,陳仲卿拿出一袋銀子丟到他懷裏,堵住他的嘴,說道,“再過幾個月估計我們就能迴汴梁了,之前一個個銅板的精打細算,今天咱就闊綽一迴吧,錢拿去喝點好酒,今晚的胭脂榜會很熱鬧,你就不用跟過來,我現在得去接綰綰姑娘了,不出意外的話,今晚的胭脂榜爭奪會非常的精彩。”


    說罷,陳仲卿向老賈眨了眨眼,眼神意味深長。


    老賈呆愣了半響才迴過神。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然後砰的關上,庭院又重新恢複了靜謐,隻有老賈一個人還在客廳中,他的目光轉向桌麵,上麵還放著墨跡未幹的宣紙,少爺原本在桌上練字,因為走得倉促,所以隻在白宣紙上寫下了筆鋒蒼遒有力的三個字。


    賀新郎。


    …………


    陳仲卿向宋綰綰的家走去,他就像遊手好閑的紈絝,在將近半年的時間內把這座城市摸索的不能再熟悉,一磚一瓦,一樹一院如同平麵圖般印刻在他腦海之中,對他而言牢記住位置在關鍵時刻能保命,隻可惜他高估了汴梁樞機司那幫人的能力,當然也有可能自己低估了二叔和老爹神通廣大的保命手段。


    雖然也豔羨杭州城身份尊貴的富家子弟,出門在外鮮衣怒馬,然而自己卻一直恪守著低調慎言的宗旨,即便在湖心亭與詞評會高調亮相,也是為他將來迴汴梁造勢。


    有鳥止南方之阜,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杭州城內風景萬千,西湖的十裏荷塘風光,雷峰塔的殘陽鋪紅,清涼山佛閣雲海波瀾長虹貫日的遼闊,還有烏篷船上皓腕白蓮的婉約。唯獨這一片深巷方有小橋流水的江南韻味。比起汴梁冰冷的朱門青磚,深宅大院,這裏的熱鬧多了一份人情味。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宋綰綰的門口,他的手握住銅環準備敲響大門,此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迎麵駛來,馬車夫戴著鬥笠,壓低了帽簷,嘴裏還叼著一根草,陳仲卿站在台階上,也沒有在意,當馬車行駛到他身後時,車夫抬起頭,眼神陰戾的望向這名讀書人,手拉緊了韁繩。


    軲轆的轉動聲戛然而止。


    馬夫壓著聲音跟他打招唿,“喂,陳仲卿。”


    陳仲卿沒有迴頭,下意識的應答了一句,“嗯?”


    “就是這個人。”


    一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話音剛落,遮蔽嚴實的車簾被掀開,馬車上跳下來兩個蒙麵人,其中一個從背後用手帕捂住了陳仲卿的鼻口,一股幽香撲鼻而來,他意識到不對勁,想屏住唿吸時已經來不及了。隻感覺渾身酥軟癱瘓,視線越來越模糊,雙手無力的低垂,整個人天昏地暗的暈了過去。


    從開始到結束,隻是在幾息時間內。


    馬夫陰沉的眼神不停向四周圍張望,確定沒有人見到他們的舉動之後才催促道,“趕緊把肉票運走,要是天黑了出城就不好辦了。”


    蒙麵人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讀書人,發現已經癱軟如爛泥,朝身後的馬車夫和另一個人眼神示意了一下,七手八腳的將他搬入馬車,揮鞭揚長而去。


    文橋巷發生的這一切,僅在片刻鍾之後又重新恢複了平靜,他們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一雙眼睛躲在拐角處,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李如煙屏住唿吸,靠著磚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她路過巷子時無意之間卻看見了陳仲卿的身影,一時好奇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準備幹什麽,但是卻沒想到剛好目睹了綁架的那一幕。


    年輕的女子咬著嘴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個大家閨秀哪裏遇見過這種綁架勒索的可怕事情,沒當場暈過去已經不錯了。李如煙雖然一介女流,但論起膽識和心境,絕對不會比那些讀書人差。


    她腦海之中第一個想法就是報官,但隨即意識到報官可能來不及了,這群人手段專業,目標明確,經過周密的策劃和布局,絕對不是偶然興起。想到這裏,她背後泛起了涼意,陳仲卿到底招惹到什麽樣的仇家,才會招惹到如此心狠手辣之徒。


    李如煙閉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口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然後做出了一個最大膽的決定,跟上那輛馬車,然後再報官抓人。


    跟上去。


    這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跟著那輛馬車,就能知道陳仲卿被鎖在哪裏,到時候再報官,便能一舉抓獲所有人。


    想到這裏,這位從未見過刀尖舔血的富家小姐果敢的邁開了步子,悄悄的跟隨在那輛馬車的身後。他們不選人煙熱鬧繁華的大道,而是專門走偏僻小巷,馬車夫還時不時警惕的迴頭張望,看附近有沒有官府衙門的人。


    他不敢走的太快,故意放慢的速度,怕引起巡邏捕快的注意。


    不過車上的人怎麽都想不到,身後會有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流之輩在跟著他。


    車上的蒙麵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猙獰的臉,他們拿出繩子,將麵前的書生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然後係上死結,確定不會掙脫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他抓起陳仲卿的頭發,仔細看了看,冷笑著說道,“哼,一個弱不禁風的家夥,也要我們出動全部人?寧長戟那老不死的還真有錢。”


    另一個人握住了他的手,瞥了那人一眼,輕描淡寫的說道,“放手,少東家囑咐過,在他沒來之前誰都不許動這個人。”


    馬車內又重新恢複了悄無聲息的平靜,隻有馬車夫壓著帽簷,匆忙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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