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愈發淡薄,透著一層泛著微弱的白光,慵懶閑散的灑下來。


    一陣愉悅而又歡快的笑聲從靜武院裏傳出,站在屋門口候著的四個丫頭疑惑的對視一眼,禁不住舒了口氣,已經很久沒聽到王妃如此敞亮的笑聲了。


    王妃心情好,她們才有好日子過。


    桃菊從院外走進來,聽到屋裏頭的笑聲,眉角微不可見的蹙了蹙,走到四個丫頭跟前,低聲道,“仔細當差。”


    四個丫頭馬上斂聲靜氣起來。


    桃菊吸口氣,撩了簾子進屋。


    仝氏見她進來,笑聲戛然而止,挑著眉看她,目裏射出兩道亮光,夾著些希翼。


    桃菊疾步上前,屈膝道,“稟王妃,世子爺與王爺大吵了一架,後來世子妃也去了,王爺似乎更生氣了,再後來世子妃就跪在了地上,不知說了些什麽惹怒了王爺,然後跟著世子爺出了外書房。”


    仝氏挑起的眉毛高高的揚起來,帶著無法言喻的歡暢,一雙眼微微的眯起來,亮光閃閃,“自以為做了幾件引人注目的事就不得了了,殊不知她做的那些事不過為己招敵而已,王爺是什麽人?怎會跟著趟這趟渾水?哼。”


    桃菊抬眸偷看仝氏的神色,接著往下說,“王妃,黎家的二爺偷偷跑來了,藏在門房上,世子爺與世子妃都去見過了,這會子給送走了。”


    仝氏驀地睜大眼,略一沉思,隨後又搖了搖頭,揮揮手,“罷了,一個快要死的小孩子,不計較了。萬一被人逮住是跑來晉王府了,反而連累的咱們不安生。”


    她忽的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細碎的陽光在窗棱子上跳舞,吩咐道,“你去準備一下,明兒個我迴國公府。”隨後又低聲呢喃道,“我好像很久沒迴去了。”


    桃菊從未跟仝氏迴過國公府,自不知該如何準備,遂出門去了西次間,金枝正坐在炕上納一雙鞋底。


    桃菊緩步走上去,挨著她坐在炕沿上,“金枝姐姐的手真巧,咱們王妃也就穿你做的鞋,讓人好生羨慕。”


    金枝淡淡一笑,“王妃是念舊的人,穿慣了我做的鞋,倒不是因為我做的有多好,以前金環在的時候,也給王妃做鞋。”


    想到已被趕出去的金環,她神情頓了頓,不再說話,繼續低下頭納鞋底。


    桃菊不敢再往下提,遂問道,“王妃明日要迴國公府,我不知該準備什麽,姐姐可否教我一教?”


    金枝抬起頭來,眉角皺了皺,“王妃要迴國公府麽?”


    桃菊點點頭,很隨意的道,“這幾日王妃的心情很好。”


    金枝麵上蒙了一層憂色,卻並未多說什麽,放下手裏的鞋底,“我去準備吧,國公府裏人多,王妃難得迴去一趟,禮數上可不能少了。”


    桃菊急忙點頭,“多謝金枝姐姐,那我給姐姐打打下手。”


    金枝迴過頭看她一眼,幽幽的道,“也好,這些事你總要學會的。”


    桃菊心頭一震,見她麵色猶豫,眸中已帶了幾分苦色,頓時有些茫然。


    第二日,仝氏一大早便起來洗漱妝扮,她已經很久沒刻意打扮過了,今日她特意挑選了幾件許久都沒穿過的衣服。


    湖藍色對襟立領錦緞夾襖,琥珀色牡丹大袖月華裙,發間插著赤金長錦壽字步搖,腕上戴了赤金纏絲玲瓏鐲,手指上戴著翠玉戒指,又在外頭披了一件貂皮毛領子的月藍色繡金碧霞羅。


    她靜靜的立在鏡前,唇邊帶著一抹輕笑,越發顯得雍容華貴,富貴逼人。


    望著鏡中人,她甚是滿意,揚揚手,“走吧。”


    金枝與桃菊齊齊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胳膊,輕攙著出了房門。


    到了禦國公府,門前自是一陣忙亂,禦國公帶著一大群人親自迎到門口接了,一一行禮後才擁著仝氏進了府門。


    到了大廳裏,仝氏才緩步走到仝之林跟前,欠欠身,“父親。”


    仝之林看她一眼,禁不住在心底歎息一聲,他這個女兒就是這麽沉不住氣,剛剛得了一點好消息,就忍不住出來炫耀,她貴為晉王府王妃,本身便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何須再刻意妝扮出門炫耀?


    想到這裏,他按下心頭不滿,笑道,“你好些日子沒迴來了,與你兄嫂們好好說說話吧。”


    她終是王妃,不好太過拂了她的麵。


    仝氏隻顧著興奮,並未察覺到仝之林麵上神情,更未猜到他心中所想,遂直起身笑道,“女兒正是迴來說說話的。”


    她迴過頭見屋內仝大奶奶二奶奶仝潤玉幾位小爺都在,獨獨少了仝潤雪,麵上的歡喜便減少了幾分,不過隻片刻,她的情緒又高漲起來,“父親,黎家要滿門抄斬了,這下可真解氣。”


    仝之林瞟了她一眼,抬頭對其餘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與王妃有事要談。”


    仝二奶奶率先站起身,“是,父親。”,眸光似是有意無意的在仝氏麵上掃了掃。


    接著仝大奶奶也站起身來,“是,父親。”


    兩人齊齊轉身出去,立在後頭的幾位小爺小姐也都跟著走出門去。


    仝氏稍稍一愣,望向仝之林,“父親,什麽事?”


    仝之林目中怒意已現,麵色嚴肅,沉聲道,“黎家黎氏,他們的死活與你又有何幹?與貴妃娘娘又有何幹?他們死了毫無價值,他們活著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來,不過是貴妃信手拈來的棋子罷了,可你卻偏偏把眼光放在他們身上,一個小小的黎氏,差點壞了貴妃的大事,孰輕孰重,難道你還分不清嗎?”又壓低了聲音道,“待梁王成事,你想要什麽沒有?還懼怕一個小小的世子妃不成?你就不能把眼光放遠些嗎?”


    仝氏噎的說不出話來,本是得意洋洋來鬆口氣的,卻無端被教訓了一頓,立時便覺得萬般委屈,眼裏含了淚花兒。


    仝之林心下發軟,又有些不忍心,遂緩聲道,“你貴為王妃,應從大局著想,若你不鬧騰出來這麽多事,那黎氏豈有機會揪住你的小把柄?”


    “父親,您不是也見識過那黎氏的狡詐了嗎?她並不是一般的婦人,女兒是怕她壞了貴妃的大事。”仝氏眼角一滴淚落下來,她抬手擦了擦,鼻間更覺酸楚,更多的淚水流出來。


    仝之林目中利光一閃,想起上次在晉王府見到黎言裳時的情形,眸色沉了沉,的確,那是個不容忽視的女子,她一言不發的安靜立在那裏,卻煥發著一股令人倍感壓力的強勢。


    仝氏見他麵色低沉,知道他已同意了自己的說法,遂泣道,“父親,五姨娘的事,女兒是被冤枉的,亦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女兒猜想,可能都是黎氏背地裏搞的鬼,如今我又掌權了,一定會把那些事查個水落石出。”


    仝之林心頭一跳,“事已至此,即使你查出真相,也沒多大幫助,你要小心謹慎才是,不要沒查出真相,反把自己又套進去了。”


    仝氏扁扁嘴,心有不甘,又有些埋怨父親隻顧著貴妃,事事都考慮對貴妃的利弊,卻不顧她在王府的舉步維艱。


    頓時,她迴娘家的興奮便減了大半。


    她漫不經心的迴道,“父親放心,女兒會小心的。”


    仝之林瞧她神情便知她並未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有心再多勸她兩句,卻見她麵上已有些不耐煩,遂住了嘴不再往下說。


    仝氏稍帶埋怨的目光掃過仝之林兩鬢的白發,她禁不住暗歎一聲,也許父親是真的老了。


    從大廳裏出來,仝氏徑直去了仝大奶奶的院子,半路上看到仝義安正在花園裏練劍,遂走上前去叫道,“安哥兒。”


    仝義安乃仝氏嫡長孫,仝之林大兒子仝印的嫡長子,剛滿十六歲,仝印被封為邊塞大將軍後,常年駐守邊塞,很少迴來,仝義安便由仝之林親自教導,頗得仝之林喜愛。


    聽到叫聲,他忙收起劍勢,擦著額角的汗珠奔上來,親熱的叫道,“姑姑。”


    仝氏滿麵笑容的看著仝義安,溫聲道,“怪不得你祖母喜愛你,你日日這麽勤奮,真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都盼著你將來成為咱們仝家的第三代大將軍呢。”


    得了稱讚,仝義安很高興,“姑姑,我一定給咱們仝家整一個大將軍迴來”


    他本就是個心氣兒高的,再加上受仝之林寵愛,全家人都捧著,內心自是有幾分膨脹的,仿佛那大將軍的頭銜便是為他準備的。


    “好好好,有誌氣。”仝氏高興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的練劍,我找你母親說說話去。”


    仝義安躬身道,“是,姑姑,我一定好好練,不辜負您的期望。”


    仝氏陰霾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轉過身要走,陡的想起一事來,遂轉過身道,“安哥兒,你妹妹雪姐兒到哪裏去了?怎麽沒看見她?”


    仝義安皺皺眉,沉聲道,“日日悶在房裏頭,都快悶出病來了,累的母親與祖父都跟著操心。”


    仝氏心頭一黯,笑了笑,“行了,你接著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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