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靜謐的院子裏隻有幾盞燈籠在半空中飄蕩著,搖搖晃晃落了一地暗光。


    院中房內還亮著光,透過半開的窗戶能看到一個健碩的身影端坐在桌前,低頭看著桌上的東西。


    那是一張白紙,紙上簡單勾勒出三個人影,三人牽著手,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


    良久,他嘴角也掛上了一絲笑意,但隨即卻又黯了下去,深沉的眸子裏悲傷一閃而過,目光又落在另一張白紙上,上頭寫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他的心沉了又沉,終於沉到穀底,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陣低語,隨後彩屏推門進來,神色焦急,“世子爺,安側妃剛剛暈倒了,安媽媽請您過去瞧一瞧。”


    宇文曄吃了一驚,忙將桌上的紙收起來,“去請太醫了沒有?”


    彩屏便低聲道,“安側妃不讓去,說前日剛看了太醫,隻喝了碗藥。”


    “胡鬧。”宇文曄站起身,走到門口,看一眼正候著的安媽媽,“你不在屋裏伺候側妃,跑這裏來做什麽?叫個丫頭過來說聲便是了。”


    朦朧光照下,安媽媽一臉焦灼,“世子爺,奴婢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世子爺,這幾日側妃身上一直不好,太醫來瞧過了,也時好時壞,側妃怕打擾您,攔著奴婢們來找您,老奴實在是沒辦法了。”


    宇文曄心裏一頓,想起那日安若曦跪在門前的情形,頓時心裏一軟,沉聲道,“還不快迴去伺候側妃。”


    說著率先邁開大步朝門外走去。


    安媽媽這才緩緩舒了口氣,轉身朝彩屏道,“多謝彩屏姑娘。”


    彩屏便道,“媽媽快迴去伺候側妃把。”


    亭湖院內室裏,微弱的燈光照在安若曦虛弱的臉上,愈發顯得蒼白,她眉角微搭著,長長的睫毛有一下沒一下的忽閃著,幾縷長發隨意的貼在臉上,竟也有股說不出的柔弱風情。


    宇文曄推門進來,見她半個身子露在被子外麵,歪著正在發愣,遂上前嗔怪道,“不是才剛醒過來,怎麽不好好躺著?快蓋上被子。”


    安若曦似是一愣,接著便是一喜,含著無線歡喜低聲叫道,“表哥,你來了。”接著又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急道,“是不是那個不聽話的奴婢跑去表哥跟前亂說話了?表哥,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使得她痛苦的挺起身子,臉上湧上一陣紅潮。


    宇文曄彎腰坐在床上,抬手撫在她背上輕拍,“明明身體不好,還非要逞強,為什麽不讓她們跟我說?不請太醫怎麽行?”


    明明是責怪的語氣,卻含著幾分寵溺。


    安若曦心底暗喜,差點忍不住轉身抱住宇文曄,但她卻隻是低低的道,“表哥,近來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您心裏不舒坦,若曦都知道,我本就幫不上什麽忙,這點小事若還去麻煩表哥,豈不累了表哥。”


    宇文曄心裏微動,柔聲道,“說什麽累不累的,我也不是心裏不舒坦,隻是有些事還沒辦完,以後有什麽事你隻管說,莫要害了自己的身子。”


    “嗯。”安若曦低低的應著,如玉般的脖頸泛著淡淡紅潮,臉上也浮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若曦。”宇文曄輕聲道,“你好好休息吧。”


    安若曦仰著頭看他,眼裏柔的似是要擰出水來,半是撒嬌半是認真的道,“表哥,今晚留下來陪我好麽?陪我說說話也好。”


    宇文曄本想說離開的話頓時被噎住了,看著她柔弱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忍心,略一思索,便應道,“你乖乖的躺好,我留下陪你。”


    安若曦登時歡喜異常,激動的一把握住宇文曄的手,聲音愈發嬌柔,“表哥,你對我真好。”


    宇文曄的心卻顫了顫,眼前浮現出一雙沉穩冷靜的臉,安靜而又溫和的看著他。


    他不著痕跡的推開她的手,扶了她的身子,放輕聲音,“我在這裏看著你,快閉上眼睡吧,身子覺得怎麽樣?還要不要請太醫過來?”


    安若曦慌忙搖頭,“已經喝了藥,沒事了。”說著朝外頭喊了聲,“清欄,伺候世子爺更衣。”


    清欄捧著衣衫推門進來,麵上掛著笑意,朝宇文曄屈膝,“世子爺。”


    宇文曄卻擺了擺手,“放在這裏,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安若曦蹙蹙眉角,“表哥,我身子不舒服,不能親自伺候,讓她伺候您吧。”


    宇文曄卻道,“不用。出去吧,我自己來。”


    清欄驚訝的看了看安若曦,安若曦示意她出去,她便福了福身,轉身走出去。


    安若曦麵上帶著歉意,“表哥,都怪我不好。”


    宇文曄似是有些不耐煩,“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安若曦察言觀色,自是不再多話,往裏挪了挪身子,將外麵的地方騰出來,一雙大眼裏閃著亮光,直直的看著宇文曄。


    宇文曄脫了外衣,換了,斜身躺在床上,看一眼安若曦,“快睡吧。”


    安若曦麵帶羞澀,抬手給宇文曄拉了拉被子,柔柔的叫了聲,“表哥。”纖細的手指若似無意的掃過宇文曄的胸。


    宇文曄卻隻道沒看見,仍是道,“快睡吧。”


    安若曦心裏一沉,她這是被拒絕了,雖有些惱羞成怒,但她絕對不會死心的,這樣來之不易的好機會,她怎能浪費了?


    她咬了咬牙,身子微微一動,朝宇文曄身上靠了靠,柔若無骨的手臂輕柔柔的放在宇文曄的手臂上,嬌憨的道,“表哥,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能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宇文曄耳邊陡然響起一句話,“曄哥兒,若曦對你一心一意,為了你舍棄了多少美好前程,你且不可辜負了她。”


    那是皇後姨母對他說過的話,可他隻覺得像是一根針紮在他心裏,他覺得安若曦對他的情就像是一把枷鎖想要把他牢牢鎖住,她嫁給他,不是因為有多愛他多喜歡他,而隻是為了證明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


    他忽然覺得一陣煩躁,緊貼在手臂上的柔荑令他心生反感,他皺了皺眉頭,反手握住她的手放迴被子裏,聲音變得清冷,“天涼,你身子弱,快躺好。”


    他又抬手給她掖了掖被子,正好把兩個人的身體隔開。


    安若曦紅潤的臉頰登時變了幾變,最後終於沒了血色,但她不甘心,她這樣一心一意嫁過來,又一心一意的愛他憐他,為什麽他卻這麽對她呢?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雖不是英雄,可她卻是眾人讚譽的美人兒,為何他就是不動心?即便是塊石頭,被她這樣捂著,也該碎成沫了。


    她眼裏的淚嘩的落下來,映在暗紅燈光裏,說不出的淒楚,她哽咽著,終於問出了那句話,“表哥,你是不是討厭我?”


    見她淚光閃閃,宇文曄微微一愣,盡量放低聲音,“不要胡思亂想了,你身子不好,該好好休息。”


    安若曦卻是不依不饒,“隻是這樣嗎?表哥,隻是因為我身子不好嗎?”


    這一刻,她放棄了女兒家的羞澀,直直的問著這個躺在她床上的男人,問他為何不碰她,為何把她推開。


    宇文曄卻覺得耐心已經用盡了,他沒想到安若曦會問出這樣的話,這讓他僅存的一點柔情也消失殆盡了。


    他緩緩的坐起身,聲音更加清冽,“我在這裏,你睡不好,我還是迴去吧。”


    安若曦嗚的一聲哭出來,“表哥,你好狠的心,你就這樣離開嗎?那讓別的人如何看我?又讓她們如何笑話我?莫說別人,就是我房裏的這些丫頭婆子大概都瞧不起我把?表哥,你當真要讓我成為晉王府的笑話嗎?”


    宇文曄卻披了外衣,“你屋裏的人瞧不起你,你自是有法子的。你不想成為晉王府的笑話,那就不要出去亂說話,管好底下的人。”


    安若曦一口氣噎在肚裏,差點喘不上來,她原本想借此機會打消因為清瑩而在宇文曄心裏的惡劣印象,誰知道這會子卻是弄巧成拙了。


    她竟然被宇文曄駁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她仍是打碎了牙往肚裏吞,伸手拉住宇文曄的衣角,“表哥,我頭有些昏沉,不知自己在說什麽,求您留下來,給我留個顏麵,我隻做啞巴好了。”


    說著鬆了宇文曄的衣角,轉過身背對著宇文曄,眼裏的淚卻不住的嘩嘩往下流。


    宇文曄終是留了下來,歪著身子背對安若曦。


    兩人背對背,誰都沒再說話。


    長長的指甲深陷在手掌心裏,安若曦卻絲毫不覺得疼,心口處那一陣陣湧上來的痛楚,宛若被刀子生割了一般,令她痛不欲生。


    她悲憤的咬著嘴唇,直到嘴裏充滿了血腥味,在她仇恨的目光裏,閃現出一個清淡的影子。


    她恨不得馬上上前撕了她,撕成碎片喂狗吃。


    她恨得咬牙切齒,黎言裳,是你嗎?是你阻擋了我前進的腳步嗎?


    我已經等不及了,你,必須馬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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