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在驛站前堂候了半個時辰,曾一箭才擦著汗走來。


    周不疑起身上前施禮,恭維道:“曾將軍晨起習武,自強不息,下官著實敬佩。”


    曾一箭嗬嗬笑了幾聲:“習武之人,不敢稍有懈怠。”招唿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取過一條綿軟的帛巾,細細擦拭那把做工精良的硬弓。


    周不疑身子前傾湊了過去,上下端詳一番,頗為內行地說道:“此弓拉力不下三石。”


    “三石六鬥。”曾一箭得意地說道。他一向自負,認為自己的膂力和箭術,足可以媲美“飛將軍”李廣。隻是生不逢時,邊關安晏,無從施展才能。


    “將軍神力。”周不疑滿臉堆笑讚道。


    曾一箭亦笑著迴應:“縣令謬讚了。”心裏卻奇怪這縣令一大早過來幹嗎。於是忍不住問道:“縣令一早過來,所為何事?”


    周不疑這才想起了正事,神情凝重地說道:“秦若雲跑了,越獄了。”


    “秦若雲是誰,她跑了?幹嗎跑了啊。”曾一箭停下手裏的活計,神情茫然地問道。


    “秦若雲,弑父嫌犯呀。”周不疑解釋道。他沒想到昨日才與曾一箭說的事,隻過了一晚,他全然忘了。


    “弑父,這時你們縣衙管的事,與我何幹啊。”曾一箭更不明白了,皺了皺眉,繼續擦拭著那把硬弓。


    周不疑越發尷尬了。


    曾一箭乃禁軍校尉,又是霍府的親信,平日裏是趾高氣揚,一般官吏並放不在眼裏,周不疑這種六百石的縣令,尋常是懶得搭理。他來到這裏,隻是為了追蹤淳於幾,昨日東拉西扯的那些事,根本沒往心裏去。這時驛吏送來了早餐,就自顧自吃了起來。


    周不疑心中惱火,又不敢得罪霍府的人,隻好耐著性子,將秦夢雲死而複生、秦家莊園發生命案,以及淳於幾摻和其中的來龍去脈,統統說了一遍。


    曾一箭這才恍然大悟,又生疑竇:“淳於幾雖說是邊軍醫官,但也就一介書生,他敢劫獄?”


    “你不是說他在朔方殺了人嗎。他敢殺人,難道就不敢劫獄。”周不疑沒好氣地說道。


    曾一箭倒也不以為忤。他隻關心淳於幾的行蹤,並不在意什麽秦家莊園的命案,嗬嗬笑了幾聲。


    周不疑道:“秦若雲肯定是他劫走的,與淳於幾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名喚其華。”


    曾一箭將蒸餅塞入口中,取過帛巾擦了擦手,一麵咀嚼一麵含含糊糊說道:“這個我知道,其華原本是朔方郡守府的使女。那淳於幾帶著秦若雲會去哪裏啊。”


    周不疑道:“我已派人去秦家莊園搜尋。不過,他們肯定是要逃離此地,我派了縣衙捕役把守城關和路口,一旦發現,即行緝拿。”


    曾一箭敷衍道:“甚好,甚好。”


    周不疑見他漫不經心,覺得無趣,也便拱手告辭。才要出門,曾一箭招手喚他迴來,叮囑道:“你去吩咐屬下,切不可傷害淳於幾和那個其華。”


    周不疑點頭答應,心中著實窩火,到了街上,氣咻咻啐了一口,嘟囔道“什麽東西。”


    他原先吩咐衙役備馬,準備徑直去秦家莊園,這時也沒了心情,見衙役牽過馬來,想了想,手一揚,說道:“迴府。”


    驛站距縣府並不遠,周不疑負手走在前麵,臉色陰沉,衙役牽馬跟在後麵。


    街上人來人往,有巡街的捕役上前施禮,他隨意點點頭,眼前還浮現著剛才的情景,一種被羞辱的感覺纏繞於心。


    這時,街上突然亂了起來,他停下腳步望去,原來有兩人當街打架。行人紛紛避讓,一會兒,兩人扭扯著翻滾他跟前,他就站在原處未動。


    那兩個打架的人奇怪這人怎麽不讓開,一抬頭,赫然發現是縣令站在麵前,慌忙放手,也顧不得滿身塵土,一起跪地求饒。


    周不疑原本就心中鬱悶,這時沉下臉,緊鎖眉頭,用厭惡的目光注視著這兩人。


    兩人更害怕了,帶著哭腔不住求饒。


    巡街的捕役趕過來,見這兩人衝撞縣令,頓時抖擻精神,大唿小叫嗬斥起來,又狠狠踢了幾腳,就要將這兩人押走。


    周不疑忽然心有所動,思忖這兩人剛才還在好勇鬥狠,轉眼就屈膝求饒。就像自己,之前還是唯命是聽,現在已然頤指氣使。可見所謂榮辱並無常態,不過因人因事、患得患失而已,倘若看淡了,也就無所謂。這麽轉念一想,心下釋然,於是一笑,示意捕役別管這事了。


    他對著兩人和顏悅色道:“你們走吧。”


    那兩人不敢相信,抬頭望去,縣令還是一臉和氣,便起身一邊作揖一邊倒退,旋而跑遠。


    周不疑望著兩人背影,一邊走,一邊咿咿呀呀哼起了小調。


    ·


    淳於幾、其華和若雲這時正沿著秦長城奔北地郡而去。山間有條當年修築長城的勞役踏出的小道可走,隻不過多被灌木覆蓋,還不時有垮塌的城牆堵路。


    淳於幾在前麵探路,三人走走停停,也累得氣喘籲籲,便在一處城牆下歇息。


    八月中旬,白日暑熱尚未散盡,淳於幾滿臉是汗。他取出水囊揚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陣,才覺得暢快。


    其華瞧著好笑,對若雲說道:“你看淳於哥哥喝水的樣子像什麽呀,是不是像老牛飲水?”


    若雲認真想了一下,道:“馬呀,牛呀,驢呀,飲水都是低著頭的。有一次有隻小鬆鼠到我的窗前討水喝,我喂它時,它是這樣仰著頭喝的。”


    “小鬆鼠?”其華先是愣了一下,迴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淳於幾,聯想到小鬆鼠的形象,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抱住若雲笑得前仰後合。


    淳於幾那裏敢招惹她倆,就裝作不曾聽見她們說什麽,若無其事的四下張望,驀然發現對麵山頂有一群人也在四處瞭望,似乎搜尋著什麽,趕緊招唿其華和若雲蹲下。


    其華大惑不解,淳於幾指指著前方。她放眼看去,才明白過來,發現人群中有個人背著一張大弓,輕聲說道:“那人好像是曾一箭。”


    淳於幾神情緊張,道:“一定是追蹤我們來的。”


    其華看了一眼若雲,示意淳於幾說話輕些,別嚇著了小姑娘。


    淳於幾點頭應諾,挪開了一些距離。


    其華也跟了過去,不無憂慮說道:“曾一箭是盯上我們了。若雲體弱,走不了許多山路。”


    淳於幾轉過身看了眼若雲。若雲真是走累,她盤坐在草地上,斜靠著樹幹,雙眸微闔,已經睡著了。她似乎夢到了什麽,長長的睫毛時不時抖動一下,嘴角浮出一縷笑意。


    淳於幾凝視著那張小小的安詳平和的臉龐,心想這麽一個單純柔弱的小女孩,卻遭受了如此之多的磨難,不由得傷感,久久才收迴目光。


    他沉吟片刻,道:“縣衙的捕役肯定也在到處搜捕若雲,所以若雲必須趕緊離開陽周地界。”


    其華點頭稱是:“不能讓他們抓到若雲。”


    淳於幾探出身子,朝前麵山頂的遙望,曾一箭那夥人還在那裏。


    他無奈地搖搖頭,思索一番,對其華說道:“我們分開走。你帶著若雲去北地,我將他們引開。這裏都是荒山野嶺,我一個人容易脫身。等擺脫了這些人,我就趕緊過去找你們。”


    其華神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語氣堅決地說道:“不可,太危險。我去將他們引開,你帶若雲走。”


    淳於幾著急,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曾一箭要找的是我。”


    其華趕緊噓了一聲,指指不遠處的若雲。


    淳於幾馬上醒悟,轉身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是我殺了霍府信使,曾一箭他們要找的是我,你引不開這些人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我聽到過他們說話,範明友吩咐他們跟蹤我,但不許傷害我,所以我是沒什麽危險的。再說,再說——”


    他吭哧了一陣,才說下去:“再說若雲一個小姑娘,跟著我也不方便。”


    其華聞言呡嘴一笑,瞅著他戲謔道:“我一個大姑娘跟著你就是方便的,對嗎。”


    淳於幾驀地漲紅了臉。


    其華本來還想調侃幾句,見他這般窘態,也便不再說笑。


    她靜下心來想一下,覺得淳於幾說的還是有道理的,一起走反而不便,於是說道:“也好,我帶若雲去北地。你千萬小心些,擺脫了他們,就趕緊過來,不可耽誤去長安的行程。”


    淳於幾點點頭:“我們在這裏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


    其華過去喚醒若雲。淳於幾作了個雙手往下壓動作,示意她們隱藏好,自己站起身,攀著斷壁爬上長城。


    他又迴頭找尋其華和若雲,看到若雲一會抬頭看他,一會兒與其華爭辯什麽,其華則緊緊拽住她的胳膊,似乎是在勸說。


    淳於幾笑了,一臉燦爛,伸手向著她們略微揚了揚,轉身朝山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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