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搜就快點搜,不搜就別打擾我的客人喝酒看戲。”盯著破個大洞的樓階,她微微皺眉,神色有了一絲不耐。當初在廳內加樓梯,她要用磚頭,那破房匠偏偏用木頭,現在好啦,又要重修。換上磚頭樓梯,看小毛賊怎麽“破梯而出”,隻會撞死他!“……”


    “易大人?”


    他置若罔聞,隻覺剛才一刹,她神色中抹現的一點不滿情緒,令得……令得她像畫兒般的感覺消淡許多,身上仿佛多了些……人氣。


    或許,將她拉出畫,讓她多一些鮮活生氣……


    “易大人?易大人?”官兵見他呆呆的,小聲探叫。


    袖袍被人拉扯,他迴神,臉上飛快升起一抹暗紅。咳了咳,正要開口掩飾,眼角瞥到斷梯下銀光一閃,臉色駭變。


    他與邦寧站得遠,因追捕時隻有一名黑衣人,捉拿後心中大意,卻不想梯下另藏有一人。


    “轟!”黑影躍出。


    這次,驚叫也來不及,尋兒腹受一掌跌落台階,百裏新語已被黑影扛上肩做人質,向樓外衝去。


    方勝平安,平安方勝。


    唉,她就知道會有這種結局。


    唉,為什麽接她的人還不出現?


    蹲在不省人事、嘴角邊掛著可疑白沫的黑衣賊身邊,百裏新語伸出指頭戳戳戳,戳他的臉,沒反應;拿過鋼刀,用冰涼的刀尖劃劃劃,劃他的臉,還是沒反應。


    麵罩早被她扯下,想了想,又蓋迴去。原因無他,麵罩後是一張不符合她審美標準的中年男人臉,多看一眼,她怕一腳踩上去,增加他吐白沫的危機。


    為什麽黑衣賊會從活蹦亂跳變為不省人事?


    這就得從她被劫持的那一刻說起……


    百裏新語想承認:黑衣賊是很聰明的……那個……原本。


    事實勝於雄辯——跳出煙火樓,黑賊(這是她對黑衣賊人的簡稱)是很聰明,伏在煙火樓鄰近巷口一家矮牆下,捂著她的嘴向東邊大宅拋出一顆石子,一群笨官兵聽到聲響,就這麽唿唿喝喝地向東跑去。


    她立即把易季布罵成豬頭。


    黑賊若在官兵跑遠後立即敲暈她自己開溜,也許就此逃過一劫,很可惜,他拿她當墊背,自己卻成了墊背之人。


    黑賊拖著她向西酸門逃竄。西酸門內有片空地,商販雲集,不到半夜不散,是城裏最熱鬧的夜市之一。黑賊興許想趁著夜市人多混出城,也的確……嗯,成功了一半。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黑賊蹲在黑巷子裏尋找出城契機,不遠處是“西酸夜市”,離巷子口最近的攤子正賣著焦蒸餅和火烤肉……她太注意烤肉,想著自己也好久沒逛夜市,忍不住擦了擦口水,忍不住踢了踢木拖,沒注意巷子裏堆放著烤肉小老板用來烤……那個……肉的炭煤……


    炭灰撲了黑賊一身,他沒留意,瞅準一處僻靜的城牆爬上去(把她也扛了上去)。往下跳的一刹那,衣上突然騰起幽藍火焰,黑賊受驚,腳下打滑,“撲通——”如流星般墜落。


    有肉墊在下,她除了感受墜地的涼風外,其他還好還好。


    研究黑衣上的炭粉,百裏新語思考一陣,腦中依稀有了答案。


    猜測沒錯的話,炭粉裏含有磷,或者類似於磷物質。磷的燃點低,空氣中極易自燃,隻可憐賊人不明所以,無端端把自己摔個半死不活,善哉善哉!


    默默祈禱,身後傳來腳步身。


    應該是邦寧和尋兒,她就知道自己的護衛沒那麽笨。


    得意一笑,百裏新語拍拍蹲麻的腿,撇嘴轉身時,一陣不同尋常的風從上吹下,一道人影轉眼落在她麵前。


    易季布?比邦寧先到?


    無聲無息的,他是從城牆上跳下來的。這麽說,他是順著賊人的路子追蹤至此?


    對上那雙擔憂的眸子,她一時怔怔地。


    僻靜的城牆外是樹林,她這個地點距離城門五十多米……嗯,大概二十丈不到,夜市的喧鬧遙遠而微渺,倒是他的喘氣聲聽得一清二楚。


    凝望+注視+對瞪+脈脈含情……無論怎樣形容,百裏新語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看誰先開口。


    算盤還沒開始打,他已伸手扶起她,拍去裙上的枯草,輕輕低叫:“新語……”


    泄氣,遊戲還沒開始,就慘遭壽終正寢。


    鼓起腮,全不知自己此刻盡是撒嬌的表情,她嗔問:“易大人,不是往城東追去嗎,怎麽跑到西邊來了?”


    “欲擒故縱,他的伎倆並不高明。”易季布確定她安全後,走上前去查看那臉覆黑布、疑似屍體的男子。


    “怎麽不高明?”提提裙,將木拖套緊,她好奇。


    胸膛一震,他輕笑,“也非他不高明,隻是……你身上的香味太濃,怎麽可能追丟?”


    拉起袖子嗅嗅,實在不覺得香味濃。她不再多想,卻有些感動。突然想起一件事,正要戳他的背,他已站起轉身,纖纖玉指一根就這麽點上他的胸膛。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頓住。


    她收迴手指,攏袖垂眉,聳肩讓他先。


    “在下與姑娘打賭……”低緩的聲音在夜色渲染之下,竟格外迷人,“在下抱歉,衙裏這些天太忙,今日……可否正好?”


    “正好?”她看他的眼睛,見那道視線越過她定在身後。身後有人。


    “姑娘既然出了西酸門,不如就趁此走出七丈。”易季布揚眉一笑,他的確是忙得差點忘了賭約。或者,他根本就不介意自己輸?


    輸的代價是……


    斂迴心神,丟開令他心悸的問題,他看著絲毫未顯狼狽的絕塵容顏。她身後,已有人開始跑動。


    不多刁難,她幹脆點頭,“好啊。”


    提提裙邊紫桃色的繩結,木屐慢踏,藍裙翻如蓮花,半截藕腳時隱時現,步步妖嬈向西酸門走去。


    今日,她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出這尋烏城。


    不能離城二十米,並非不能繞在城牆外走動二十米,實際上,她繞著城牆跑十圈都不成問題。詭譎的是,無論怎樣,她不能筆直地離開此城二十米範圍。


    這城,對她是束縛,是禁錮。


    為什麽?為什麽她來到這兒,卻不能讓她離開此地。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該死地把她困在這兒?


    若說世間真有命運,冥冥中真有天意,她信個屁!


    “新語姐,量好了,隻要能走過我就行。”遠遠的,尋兒伸腿在地上劃出一道線,標明七丈範圍,衝她搖手。


    官兵在她沒走到城門時,已抬著生命垂危的黑賊趕迴衙門。煙火樓護衛抬著紗轎等候在城門外,邦寧垂手而立,千福、百祿擔憂地看著她……嗬,她把這些人養得真乖呢。


    在城裏收青樓,開戲廳,放誕形骸,任意妄為,全然不顧名聲……名聲?這種東西對於現在的她算什麽。如若不能離開,如若不能迴去,她寧願將這尋烏城攪得一團亂。


    亂七八糟才好,看著他們亂七八糟,她的心才沒那麽煩亂。


    種種作為,原因隻有一個,她要……


    “百裏姑娘,賊人可有傷到你?”她的表情似要哭出來,易季布蹙緊眉頭,怕她在被劫途中受到傷害。


    煦暖和風迎麵吹來,關切的詢問明明就很普通,她的心頭卻突然升起一股希冀,像黎明前的東方啟明星,星光微閃,卻短暫。


    一張驀然迴首也找不到的臉,為什麽讓她突然有了希望?


    “百裏姑娘?”


    “不用客氣,叫我新語,季布。”垂眸,頰邊一縷垂發打出黯淡陰影,她吸氣,再抬頭時,恢複了漫不經心的笑容,“可別忘了,你輸的話,就得一輩子聽我的。”


    軒俊的身形有一刹的僵硬,她也不理,“啪嗒啪嗒”走到離尋兒五尺處停下。嗯,很正常,全身上下沒什麽不舒服。


    迴頭,他站在她身後,臉上是濃濃的不解,似不明白如此輕鬆他就能贏得賭局,她為何還要賭?


    一把抓過他的手,他火燙般躲開。


    “想贏,就乖乖扶著我。”聲音微微激動,其中卻夾了些輕滑。


    他討厭她語中的狎意,微歎,用袍袖裹著手,確定不會觸到她的肌膚,才伸手欲扶,不想被她一掀,帶著涼意的小手緊緊捏上他的手腕。


    一步、二步、三步……


    在越過尋兒一尺後,她的臉慢慢變得慘白,馨香如柳的身軀微微顫抖。


    不信邪,她再邁一步。


    痛!先是頸背微涼,腿慢慢開始發軟,四肢百骸流動的血液似乎發了狂帶了刺,紮得她五髒六腑痛痛痛,頭痛手痛肚子痛。


    不行,還是不行嗎?無論是誰都不能讓她離開這城?她到底中了什麽邪,被禁錮在這片土地上?


    腿越來越軟,她卻不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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