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的雪落了已半寸有餘,短短幾個時辰,便將這天地煥然一新。


    車窗裏飄進一縷冷風,被風吹開的縫隙裏,外麵雪景映入眼簾。暮色朦朧,那雪有著晶瑩通透的光亮,為這暮色平添了幾分明動之意,並不覺沉悶。


    行至燕王府時,雪已小了許多。


    門口掃雪的小廝見了,對崔承皓道:“世子去祭天了,還未迴來,公子不如進去歇息片刻?”


    年初大雪,這一路上必不好走,興許耽誤了些時候。


    崔承皓明白府裏沒人,現在進去也隻是閑坐,主要是……他不知道薛千為何來此,便轉頭看她,正欲問話,薛千說話了。


    “就在此等候吧。”


    “就在門口?”


    薛千點頭。


    她以什麽身份進去呢?她不要以一個歌姬的身份進,燕王和燕王妃必不會正眼看她。


    先前燕王妃邀她進府,是以杜先生徒兒的身份,說到底,那情分中有半分待客的意思。可如今,她是千雪的事已昭然若揭,此刻堂而皇之入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興許還會招人嫌棄。


    她要進,也要光明正大地進。


    雪花已變成雪粒,風小了許多,小廝掃出一條路來後,便準備迴去。見崔承皓仍立在門口,便再次邀請他閑坐。


    可對於他旁邊站著的女子,他們卻不認識。


    眼下,崔公子似乎唯那個女子馬首是瞻,平常落落大方進府的崔家大少爺,此刻竟猶豫不前,決意立在這寒風中陪她等人。


    他們勸阻不下,隻好先迴去了。


    少時,燈籠亮起。


    “你先進車裏待會兒,避避寒,等他們迴來,我自會叫你。”崔承皓望著她沾了雪粒的眉睫,隱隱有些心疼。


    薛千不知在想什麽,聽到這話,從思緒裏迴過神來,緩緩看向崔承皓。


    “怎麽了?”崔承皓被她瞧得失笑。


    “應該是師兄進去吧。”薛千淡淡道,“今日本是我要來的,不關師兄的事,何苦要連累師兄與我一塊受罪?”


    “我不連累。”崔承皓搖頭,“跟你過來是我自己說的,與你無關。倒是你,這大雪天一個人跑出來,也沒人跟著,我若再不跟,現在該滿大街四處找你了。”


    薛千苦笑了一下。


    現在該滿大街四處找你了。


    她有這麽重要?值得崔府滿大街去找她?


    盡管今日迴來後,沈夫人等人並未說什麽,可她身在嵌雪樓三年,怎能不知一個名分,對這些高官貴婦來說有多重要?


    倘若他們還拿她當以前看,那才是見鬼了。也就隻有崔承皓,不知著了什麽魔,對她還一如從前。


    不,不是一如從前,是……比以前更好了。


    “薛千。”崔承皓的聲音響起,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薛千覺得他的話有些沉悶,在風雪中尤顯蒼茫,“你可否告訴我,你來這裏,是找的誰?”


    找燕王,還是燕王妃?


    抑或是……


    他緊緊注視著她。


    薛千不作聲,疏離的目光一直盯著地上,仿若未聞。


    崔承皓的心沉入穀底,他閉上眼,眼前一幕幕閃過今早在太清宮發生的事,閃過周澈起來吹簫,閃過她驚愕的神情之後,是猝不及防的落淚……


    繼而,思緒再把他拽往以前,更久以前,以前的一幕幕……


    第一次,是在東苑的書房,薛千在窗下竊聽。


    第二次,是在夜晚的家門口,周澈險些對薛千發火,他仍記得她那雙倔強又謹慎的眼。


    第三次,是燕王妃的壽辰,薛千擅闖燕王府藏書室,被周澈撞見擅動玉佩。


    這幾個月來,周澈也在一次次提醒著他:此女不可小覷,讓他多加防備。


    難道……


    崔承皓睜開眼,難道薛千入京的目的、易容的目的,根本不是今早的大殿呈冤……


    而是靠近燕王府!


    又或者……靠近周澈?


    他愈發對她感到疑惑了,可是師父又對自己不透露半句,他不了解薛千的過去,更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麽。


    崔承皓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憤懣,實在是不甘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眉梢眼角處,落在她的鬢發下頜處,那張麵皮雖做得精致,但如果細看,還是能看出什麽破綻來的。


    他忽然很想看那張麵皮背後,有一張怎樣的容顏,她那真實的容貌。


    這種麵皮改變不了人的大致樣貌,能遮掩的,隻是細微之處罷了。當初師父在京時,曾對此易容術頗有研究,崔承皓和周澈便纏著他,杜衡之無可奈何,隻好給他們簡易示範。


    所以周澈和崔承皓,才迴一眼看出。


    看著看著,崔承皓驀地發現,自己是在仔細地打量薛千、明目張膽地注視她……一時間臉頰發熱,紅了耳根。


    好在四周沒什麽人,他慌亂地收迴目光。


    便在這時,一陣車軲轆聲由遠至近,迴響在這巷子裏,打破了兩人間近乎凝固的沉寂。


    薛千猛地抬頭,視線緊緊刺向遠遠到來的馬車。


    “王爺你慢點。”為首的馬車停下,燕王妃扶著燕王下了車,馬上就有小廝來攙扶。


    燕王的腿自十年前摔傷後,至今仍有病根,尤其遇上天寒地凍的日子,更要保暖休養為好。


    今日許是路途勞累,加上這突降大雪,他的臉色不甚好看。


    奇怪……


    薛千在見到燕王時,並沒想象中那麽驚訝、那麽陌生,也許是離得遠,在朦朧的燈下,她看不大清。


    燕王除了那一條腿外,似乎仍和多年前一樣,熟悉依舊,仿佛昨日才見了,才抱著她逗笑過。


    此時,一眾仆婦管事都來幫忙了,牽馬的牽馬,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攙扶主子的攙扶主子,外加天黑,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角落的兩個人。


    周澈下馬後,攙扶著燕王,向內進去。


    卻在進門那一瞬間,他像是察覺到什麽,轉過頭來,一眼看見了雪地裏的崔承皓和薛千。


    崔承皓本想對他示意,可念及身邊的薛千,心中不知被什麽涼了一下,剛張開的口,又緩緩閉上了。


    周澈短短瞥了他們一眼,便扭頭進去了。


    門前稀稀落落,重歸寂靜,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片刻不到,燈籠下,走出一個人影。


    他轉身,望向他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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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時間一般都固定了,早上七點半,晚上八點及八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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