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子,你先起來。”


    薛千臉色很不好看,語氣也直截了當。她如此直挺挺躺在地上,上麵伏著一個陌生男子,實在不好看。


    幸虧是在夜裏,旁邊隻有君如姐一人。


    可袁信仿佛還未醒過酒來,臉色通紅,眼皮愈合愈離,又說了聲:“薛……薛姑娘你怎會在此,你不是……”


    薛千側過臉,不使他的氣息直衝自己。


    袁信的聲音忽然一頓,眼神更顯迷離,不知看到了什麽,嘴角不自覺抽動了兩下。


    “君如姐!”薛千忍無可忍。


    沈君如也沒料到袁信會厚著臉皮趴在地上,待反應過來後怒火攻心,一把提起袁信,正欲大喝,卻見他醉得人事不省,立都立不穩,糾結兩下又放開了。


    “醉了還亂跑什麽!你是眼瞎?沒看見撞到人了!”


    袁信好不容易站穩,扶住身後的柱子,扭頭看看薛千,又看看沈君如。


    他咧嘴笑了:“袁某眼瞎……眼瞎,冒犯薛姑娘了……薛姑娘恕罪……”


    薛千從地上起來,拍拍衣裳,緊繃著臉,一語不發。


    她已經捏緊了拳頭,若不是看在沈君如的麵子上,早就動手了。


    先不說打不打得過袁信,就憑他此刻醉成這副樣子,也不被她放在眼裏。


    “怎麽,撞疼沒有?”沈君如關切地問。


    薛千搖搖頭,隻想趕快離開此地。


    袁信向前走了兩步,站到薛千麵前,不再嬉笑。


    薛千冷著臉,抬眼看他。


    “薛姑娘……你……你別生氣,我有眼無珠,有眼無珠!”說著,他竟左右開弓,朝自己臉上甩去,“衝撞了薛姑娘,我的錯,我的錯……”


    響亮的耳光,在這寒夜,分外刺耳。


    這個舉動是她們都沒料到的,倒有一股耍無賴的姿態,薛千更是蹙起眉頭,錯愕之時,移開了視線。


    “哥你瘋了!”沈君如急忙把他的手拉下,又好氣又好笑,“大過年的發什麽瘋,要發瘋迴家發去!我告訴你,看清楚了,薛千,你這迴不是故意我便饒過你,下次長著點眼,也不看看是誰!”


    “是……是誰呀……”袁信又笑。


    “是……”沈君如結舌,“反正是你惹不起的!”


    袁信一驚,裝作害怕的模樣,趕忙又給薛千作揖:“大人有大量,薛姑娘不會計較的,對吧?”


    “袁公子無心之過,我當然理解。”薛千扯扯嘴角,目光冰冷,“不過,也該去醒醒酒了。”


    說完,轉頭催促沈君如,兩人憤憤離開。


    一同來到門口,馬車還在等候著。


    白芷是從小就在崔府的丫鬟,比綠蘿年小一些,此刻聽見動靜,便從車裏探出頭來。


    “姑娘出來了,上車吧。”她掀簾出來。


    鞭炮聲已減弱不少,四下,隻有斷斷續續幾個爆竹聲響,迴蕩在這深夜裏。


    夜,這才是夜該有的樣子。


    安靜,深沉,迷離,模糊,不可測。


    車夫和白芷一連打了幾個哈欠,靠在車頭,準備駕馬。


    “方才你別計較,我迴去教訓他。”沈君如保證。


    薛千眼簾低垂,“算了。”


    沈君如知道她仍在介意,卻不知該說什麽了,明明好好的,誰知表哥會突然衝出來?這下可好,一頭是表哥,一頭是亦舟,她實在難說話。


    要說委屈,自然是薛千委屈,方才那一幕任誰看見,傳出去都不會好。


    可若是怪袁信,他一個酒鬼莽莽撞撞的,可能第二天醒來都不記得了。


    薛千上了馬車,從車窗露出頭來。


    “君如姐。”她叫道。


    沈君如走近。


    門口的燈籠下,薛千的臉龐呈現一種暖色,既柔和又明亮。


    她張張嘴,想起了方才倒下那一幕,失神一刻,卻又閉上了。


    “怎麽了?”


    “……沒事,你早些休息。”


    沈君如一怔,笑了:“三個時辰後又見麵了,我還休息什麽?”


    元辰大典她也會去,代平津侯去,辰時初刻,所有宴請官員都會入席。


    彼時,她會再見她,是千雪的身份。


    薛千放下簾子,車輪滾動,在大街上響起敦厚冗長的聲音。


    她其實想說:此人心術不正。


    袁信不是真的醉了……


    方才那一幕,她本欲要起來,可是一抬腿,袁信的腿隨之壓住了她的腿,令她動彈不得。


    薛千靠在車上,微閉雙目,心事重重。


    袁信,到底要做什麽?


    那一陣風來得迅速,又是沈君如的院子,他斷不會唐突出現在那裏……


    “姑娘累了?”白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股子稚嫩與清亮。


    她微抬眼。


    眼角餘光中,看到白芷那張雪白小巧的臉,與亮晶晶的眸子。這丫鬟長得不賴,眉清目秀,聲音好聽,就是年紀太小了些。


    “你叫白芷?”


    “嗯!姑娘以後有何吩咐的,隻管叫我就好了!”


    薛千將眼睛完全睜開,看著她,笑了。


    白芷也笑了笑。


    薛千重新閉上眼,靠在車上,呢喃:“白芷,待會兒你自個迴去,不要聲張。若是有人問起來,便說我早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白芷聞言,眼睛一瞪,神色慌張。


    “姑娘,你……”


    “若是大公子問起來,你就說……”她頓了頓,“算了,不用說。”


    白芷愣著,說不出話來。


    馬車裏陷入黑沉沉的安靜,唯有車外的馬蹄聲與車輪聲,交相入耳。


    ……


    ……


    沈君如迴到院裏,卻沒有朝自己房間走,而是朝另一側走去。


    她腳步匆匆,雙唇緊繃,眼神中是沙場上才會出現的冷意。


    不曾想,才走幾步,便看見了坐在欄杆上的袁信,袁信似乎早見了她,手裏抱著酒,也沒出聲,也不驚訝。


    沈君如一見他就滿腔憤懣。


    她站到他麵前,身影挺直,居高臨下。


    袁信吊兒郎當,隻顧飲酒。


    “表哥,你別亂來。”她一字一頓。


    袁信打了個嗝,身上的酒氣更濃重了,可他又不像醉了,嬉皮笑臉地看她:“我亂來什麽……不就是沒看見麽,多大的脾氣……”


    “表哥!”沈君如緊咬牙。


    袁信笑了兩下,站起身,嘴裏哼著戲詞,搖搖擺擺向前走去。


    經過沈君如身旁時,卻停頓了一下,身子朝那邊湊去。


    沈君如斜睨他,不由自主皺起眉。


    “你不知道,薛姑娘身上……可真香啊。”袁信笑得眼都沒了,聲音萎靡,“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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